牛婷婷
(安徽建筑大学 建筑与规划学院,安徽 合肥 230022)
9世纪,朗达玛被弑杀后,统一的吐蕃王朝分崩离析。朗达玛在位时期,并没有继承先辈赞普的遗志,而是采取了严苛的压制手段,逼迫僧人弃教还俗,毁坏佛教寺院,焚烧佛家典籍,使得已经在吐蕃有所发展的佛教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一时之间,在高原腹地几近绝迹,藏传佛教的前弘期至此戛然而止。直至 10世纪下半叶,逃亡至印度、内地等地的僧侣及其弟子才将佛教重新传入卫藏地区,史称“上路弘传”及“下路弘传”[1]90,是为藏传佛教后弘期的开始。进入后弘期后,藏传佛教的传播和发展与前弘期有了较大的差别,大量从外地学成归来的僧人开始了译经及著作活动,并在这一过程中加入了自己对佛法和经文的理解,促进了佛教的本土化发展,并由此催生了教派的发展。这其中最著名的有四大教派:噶当派、宁玛派、噶举派和萨迦派。1409年,宗喀巴大师在拉萨召开了传教大法会,并在同年主持修建了甘丹寺,格鲁派由此创立,此后,由于教义及政治等原因,噶当派所属的寺庙及僧众都改宗了格鲁派,格鲁派转而取代噶当派。1642年,五世达赖喇嘛在拉萨哲蚌寺建立甘丹颇章政权,格鲁派取得了藏区的政治权力,在清政府的支持下,格鲁派成为藏区的实权教派,并逐渐发展成为藏传佛教第一大教派。基于这样的背景,作为宗教活动场所的寺庙的分布发展,受到了历史的继承、教派的扩张、政治的需要和势力的平衡四个方面的影响。
噶当派缘起于 10世纪印度著名的佛教大师阿底峡,教派以大师所著《菩提道灯论》等论著为理论基础,由阿底峡大师的亲传弟子仲敦巴于 1078年创立。教派真正的兴盛开始于仲敦巴的弟子博多瓦,在他的大力推动下,噶当的教义被藏人所接受并广为传播,博多瓦在彭域地区(今拉萨林周、墨竹工卡一带)创建了博多寺,噶当派的势力遂以彭域为中心向整个西藏展开。其后,博多瓦的弟子仲敦于 1153年在后藏的纳塘(今日喀则曲美乡)创建了纳塘寺,扩大了噶当派在后藏地区的影响力,并形成了以纳塘寺为中心的寺庙集团;同时,仁钦桑波为首的阿底峡大师的另一群弟子来到了西部的阿里三围,以托林寺为据点传授噶当派教法。
噶当派在鼎盛时期究竟有多少寺庙,已经不得而知。13世纪,蒙古人为了强化对西藏的管理,意欲从当时的诸多教派中选出其在西藏地区的代言人,阔端的将官多达曾向上进言“此边徼藏地,蕞林最多者,唯噶当派;通达情理者,唯达隆巴;威望最高者,唯止贡京俄;明晓佛理者,唯萨迦班智达”[2]40。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萨迦派获得了蒙古人的垂青,但从此段文字中亦可知当时噶当派的寺庙数量为各教派之首。根据拉萨市民宗局提供的数据资料,拉萨现有始建于10至14世纪的藏传佛教寺庙53座,其中有27座曾为噶当派寺庙,占寺庙总数的一半,这些寺庙大多分布在林周县和墨竹工卡县也就是“彭域”一带,与史书记载基本相符。
宗教的发展离不了统治阶层的支持,经历了郎达玛灭佛之后再度活跃的藏传佛教各大教派都明白这一道理,也更紧密地加强与各地贵族割据势力的联系。除了运用宗教手段辅助统治阶层对民众的管理之外,宗教和政治高层之间的互动也更加频繁,许多教派的活佛或宗教首领都会转世或传承于所在地区具有主导地位的贵族家族,例如昆氏家族与萨迦派宗教领袖之间的血脉相承,蔡巴噶举派和噶氏家族、帕竹噶举派和朗氏家族、直贡噶举派和饶氏家族等;也有的干脆直接担任寺庙法台和当地的行政首脑,例如帕竹第悉也是泽当寺的法台。噶当派虽然也得到了统治阶层的扶持,但是并没有与地方势力共存共生,而是更专注于教义教理的传播,追求“大乘”之境界,在教派的争斗中日趋居于下风。宗喀巴大师创立格鲁派之后,由于对噶当派先贤大师们教义教理的继承,加之大师本人的威信,得到了噶当派僧众的支持,他们开始追随宗喀巴大师,融入了格鲁派,僧人开始修习格鲁派的教义,寺庙划归格鲁派管理,因而格鲁派也被称为“新噶当派”。
宗喀巴大师创立格鲁派之后,在西藏受到了各界人士的推崇,大师及其弟子也主持修建了多座寺庙,但是由于支持格鲁派的帕竹政权日益衰败,其它教派利用已有的巩固的社会基础来压制格鲁派的发展,导致教派发展滞后,传教活动的范围还局限在卫藏(今山南、拉萨、日喀则一带)和阿里地区。直到 16世纪下半叶,三世达赖喇嘛拉拢蒙古各部,将蒙古的贵族纳入了格鲁派的供养体系,为教派今后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也促进了格鲁派的东扩。
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 1543年出生于拉萨堆隆河谷地区的一个贵族家庭,三岁时被认定为遍知一切根敦嘉措(二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而成为当时格鲁派重要的转世活佛,驻锡拉萨的哲蚌寺。1576年,时年35岁的索南嘉措接受了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的邀约,在青海湖东岸的恰卜恰与其会面,建立了施与受的供奉关系,俺答汗承诺将在此处兴建寺庙传法,创建了仰华寺(寺庙现已无存)。正是与俺答汗的这次结盟,使得格鲁派逐渐从困境中摆脱出来,为最后的强大铺平了道路。两人会面后,索南嘉措举行了大法会,为千余蒙古人受戒,其中就有一世洞阔尔活佛,索南嘉措安排洞阔尔活佛作为其在内蒙地区的代表。索南嘉措接受了俺答汗的敕封,冠称“圣识一切瓦齐尔达赖喇嘛”,正是“达赖喇嘛”封号的由来。俺答汗回到土默特(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后,未忘达赖喇嘛的嘱托,兴修了大召等一系列寺庙。明末清初时,呼和浩特曾一度被称为“召城”,城内有“七大召,八小召,七十二绵绵召”,这为格鲁派在蒙古的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
三世达赖喇嘛是一位“勤快”的活佛,从1571年开始会见俺答汗的使者,一直到 1588年圆寂于前往北京的路途中,他的后半生基本都是在各大藏区和蒙古人之间奔波。1578年,三世达赖喇嘛在土默特会见俺答汗,期间经过青海,特意去了宗喀巴大师的诞生地,并授意信众扩建塔尔寺。之后,索南嘉措又应云南丽江木氏的邀请,前往西康南部一带(今云南丽江、中甸一带)。1580—1582年间,三世达赖喇嘛经理塘、巴塘、芒康、察雅最后到达昌都,走访了川西和康巴藏区。1583—1586年,他再次前往呼和浩特,经过塔尔寺,促成了寺庙的再一次扩建更新,是为塔尔寺最终位列河湟首寺的一大功臣。三世达赖喇嘛的一系列外交活动促进了格鲁派在云南、四川、甘肃、青海等外围藏区的发展。三世达赖圆寂之后,1589年,转世灵童认定,为土默特部俺答汗的孙子,即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这次灵童的认定活动似乎具有更多的政治意义,巩固了格鲁派与蒙古各部落之间的关系,进一步确保了格鲁派成为蒙古人心中最神圣的教派。
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是举世公认最具有影响力的西藏活佛,在其有生之年,格鲁派的发展达到了一个巅峰,势力范围发展至西藏全境,成为绝无他议的最强的教派。五世达赖受到大清皇帝的正式册封,利用宗教和政治等多重手段,没收了许多其它教派的寺庙,将其收归格鲁派所有。这也导致一些规模较小的教派的湮灭,例如在日喀则拉孜地区的觉囊派,就是在五世达赖的强势压力下消亡了。与此同时,西藏境内的格鲁派的寺庙得到了维修和扩建,新增了60多座寺庙,总数量超过500座,稳居四大教派之首。
从努尔哈赤开始,每一位大清的皇帝都很注重与蒙古各部之间的关系,他们认为稳定了蒙古就能稳定国家。雍正皇帝在《惠远庙碑文》中提到“演教之地愈多,则佛法之流布愈广,而番夷之向善者益重。”蒙满联姻是一种方式,而利用蒙古人信奉的宗教来安抚之是另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
1644年,顺治帝定都北京。1652年,五世达赖喇嘛携四世班禅大师和固始汗的代表进京面觐大清皇帝。顺治皇帝敕封五世达赖喇嘛“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并赐用满、蒙、藏、汉四种文字书写的金册、金印。顺治皇帝的册封,肯定了格鲁派在蒙、藏地区的影响力,明确了五世达赖作为藏传佛教总领事的地位,促进了格鲁派在内地的传播,尤其是在清皇室内部。从顺治皇帝开始,尤其是康、乾两位皇帝在位期间,北京修建了多处藏传佛教寺庙,用作各大活佛进京的居所和传经授道的讲堂,这种行为也反映出在政权确立初期,基础尚且薄弱的清皇室为获取蒙古人的支持和教化民众所做的努力。雍正皇帝更是一位虔诚的藏传佛教信徒,他死后,乾隆帝将其潜邸——雍和宫改为统领藏传佛教的事务中心。
山西五台山是驰名中外的佛教圣地,大智文殊师利菩萨的道场,位居四大佛教名山之首。明代起,五台山始有藏传佛教寺庙出现,但数量较少,规模也很小。至清代,康熙皇帝曾五次驾临五台山,敕建了5座格鲁派寺庙;康熙22年(1683年),又将五台山上的十座汉家禅寺改成了格鲁派寺庙;至雍正帝时,五台山上已有规模较大的格鲁派寺庙 26座。而北京之外另一处格鲁派寺庙聚集的地方就是承德的避暑山庄。避暑山庄始建于康熙42年(1703年),是清朝皇帝接见蒙古各部落首领的行宫。为了拉拢蒙古、新疆、西藏等地区的政教首领,康熙帝和乾隆帝在避暑山庄外修建了外八庙,分别是:溥仁寺、溥善寺、普宁寺、普佑寺、安远寺、普乐寺、普陀宗乘之庙、须弥福寿之庙;而作为格鲁派政教首领达赖和班禅两位大师的行宫普陀宗乘之庙和须弥福寿之庙也因分别仿布达拉宫和扎什伦布寺修建而著名。
从格鲁派寺庙在内地的分布看,都是与清皇室有着密切地联系,这也与格鲁派在内地的发展背景相吻合。藏传佛教只是用来笼络蒙古部落的工具,但在安抚汉人方面,藏传佛教的影响力则远不如汉地佛教,所以,藏传佛教的发展并没有扩展到整个大清疆域,而是集中在皇室的周围,集中在蒙古人参与的场所,正是谓“兴黄教所以安众蒙古”。
自萨迦班智达八思巴大师担任元朝帝师起,政教合一开始正式作为一种社会体制沿袭下来,噶举派、格鲁派无不是与当权者结合而确立了教派的辉煌。自索南嘉措从俺答汗处得到“达赖喇嘛”这一称号开始,达赖喇嘛活佛转世体系逐步成为西藏地区的实际领导者,在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时期达到了顶峰。顺治皇帝敕令五世达赖喇嘛总领清王朝治下的藏传佛教事务,但五世达赖喇嘛在第悉的协助下架空了“西藏王”固始汗的子孙们,从实质上控制了西藏地区的政教双重权力。大清皇帝为了从政治和宗教双渠道牵制达赖喇嘛,防止其一家做大,将后藏(日喀则地区)的诸多政教权力赐予了班禅活佛,雍正皇帝在 1728年重新划定西藏的边界线后,将拉孜、昂仁、彭错林等三个宗划归班禅大师直接管辖,坚实了班禅大师在后藏日喀则地区的政教实力。
一方面,在清政府的支持下,格鲁派不仅在西藏本土,也在其他地区有了强大的影响了;另一方面,为了牵制卫藏地区的格鲁派僧团,清政府也扶植了其他的格鲁派活佛。其中最著名最具有势力的三支分别是: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章嘉呼图克图和帕巴拉呼图克图,他们各自在自己的区域里承担政教双方面的统领工作。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是外蒙古地区最具影响力的活佛,原为觉囊派高僧,后于 17世纪转而追随宗喀巴大师,成为格鲁派著名活佛;章嘉呼图克图,是多位清朝皇帝的帝师,驻锡青海佑宁寺,长期作为达赖喇嘛的驻京代表,是甘青藏区、内蒙古和京城地区的宗教首领;帕巴拉呼图克图,驻锡昌都强巴林寺,是昌都地区的政教实际统治者。
寺庙是宗教活动的物质载体,随着格鲁派势力的壮大和与各方势力的结合,格鲁派寺庙也遍布藏区、内蒙、北京、五台山等地。
在西藏地区,格鲁派寺庙主要分布在拉萨、日喀则、山南、阿里、昌都这几个地区。山南地区是藏文化的发源地,第一座寺庙、第一座宫殿都在这里;拉萨和日喀则是格鲁派创立之时就坚守的根据地,最出名的西藏四大寺分别修建于此,继承了噶当派的诸多寺庙之后,卫藏的核心——拉萨和日喀则已经被视为格鲁派的势力根据地;阿里是上路弘传的根据地,噶当派传教的又一中心,格鲁派继续以托林寺为中心,宣扬宗喀巴大师的教义;昌都是西藏与内地联系的前哨,是联系川、滇藏区的纽带,是格鲁派对外发展的必经之路。而在西藏的其他地区,格鲁派的寺庙数量较少,均有其客观原因:那曲地区海拔较高,是人烟稀少的畜牧区,只在与昌都邻接的几个县有些寺庙,数量并不多,多以苯教寺庙为主;林芝素有“西藏的小江南”之称,海拔较低,森林覆盖率高,虽自然条件优越但地理条件较差,区内交通并不十分方便,所传教派主要以口授传承为主的宁玛派。
现在的西藏地区与内地的边界界定成形于清雍正年间,清军平定了阿尔布巴叛乱之后,将康定、巴塘、理塘等地区划归了四川省,将中甸、阿墩子、维西等地划归了云南省。虽然从行政区划上进行了分割,但仍改变不了藏族聚居区的性质。我国除西藏以外的藏民族聚居区,主要分布在青海、甘肃、云南、四川等地。清政府的扶持加速了格鲁派在外围藏区和非藏区的传播,尤其是从政治上对几位分别出自于内蒙、甘青等地的大呼图克图的扶持,使得这些地区的格鲁派寺庙数量迅速增长,从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它们对外辐射的能力。例如甘青地区在乾隆年间已有四百多座藏传佛教寺庙,一半以上是格鲁派寺庙,其中不乏著名的格鲁派大寺,塔尔寺、拉卜楞寺、佑宁寺等等。“格鲁派寺院在青海境内共有396座(民国末年的统计数据,青海地区藏传佛教寺院共有709座),分布地域很广”[3]115,在甘肃、云南、四川的各藏族自治州也都有一定数量的格鲁派寺庙。寺庙的分布范围体现出教派的影响力,在西藏本土和各大藏区,格鲁派寺庙数量最多,分布最广。
除了上述这些藏民族聚居区外,在非藏区,格鲁派寺庙主要分布在内蒙古、北京、五台山、承德。三世达赖喇嘛与蒙古首领俺答汗的会面开启了格鲁派走进蒙古草原的序幕,之后,格鲁派在蒙古各部迅速传开,成为继萨满教之后最重要的宗教组织。寺庙也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基本上只要是蒙族人的定居区就会有寺庙。到清朝末年,内蒙古地区的格鲁派寺庙的数量已经超过1 000座。北京、五台山、承德的格鲁派寺庙修建与清皇室有着密切的关系,北京的寺庙多为进京觐见的活佛高僧的驻锡处和处理藏传佛教事务的管理机构,五台山和承德的寺庙则多为皇家寺庙。这些寺庙因为都是格鲁派寺庙,往往被直接称为“黄寺”,可见格鲁派举足轻重的宗教地位。
[1] 藏族简史编写委员会. 藏族简史[M]. 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6.
[2] 五世达赖喇嘛. 西藏王臣记[M]. 刘立千,译注. 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
[3] 朱普选. 青海藏传佛教历史文化地理研究:以寺院为中心[D]. 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