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 丹
新工人阶级的手机传播与社会交往
■刘丹
本文选取了位于中国某中部省份城市的富士康Z厂区作为研究地点,通过对该工厂406名工人手机使用状况的跟踪观察和研究,总结网络化时代,手机对这一群体的重要意义。研究通过随机抽样的方式,在Z厂区共计发放430份调查问卷,获得有效问卷406份,问卷回收率94.4%。调查的对象大多来自该省份或者周边省份的农村,其中,男女人数分别为187人和219人,大致比例相当,分别占样本总量的46.1%和53.9%。
身处“世界工厂”的新工人阶级群体,每天的生活几乎是程式化的:吃饭、休息和工作。由于大部分人远离家乡,在工作之余,手机成为他们接收信息、休闲娱乐、同外界交往的最便捷的移动工具。手机在工人们的日常生活语境中如何扮演信息流通和扩散的角色?手机如何增进了不同群体之间的人际交往,形成强大的社会关系网络?了解这些问题,有助于深入分析网络化时代信息技术对于新工人阶级的交往意义,手机对于其生活和文化方式的影响,以及由此带来的身份和社会地位等方面的变迁。
1.手机:“指尖上”的世界
在调查中发现,工人们大都来自外地,对工作地并不熟悉,加上工作时间有较为严格的限制,他们通常依靠手机与家人、朋友联系。由于工人们工作和住宿环境(绝大多数人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的限制,他们上网的主要手段也主要是依靠手机,这一比例达到了80.3%。
作为一种技术装置,手机不仅可以帮助工人们打发无聊时光,也赋予工人们更多的社会意义,在其工作和生活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从沟通亲情方面讲,手机使得工人能够及时和家人取得联系,是一种通讯工具;从人际交往方面来看,新认识的工友和同事们、在外地碰到的老乡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平时打个电话、发个信息,或者通过微信、QQ等社交软件沟通并增进感情;从知识增长的角度上看,在没有电脑、缺乏纸质读物的情况下,有需要学习的材料也可以通过手机来查阅;从文化消费的深层次角度上讲,有些年轻工人愿意花去一个月甚至更多的工资去购买一部苹果手机,其满足的不仅仅是使用功能,更是一种时尚和时髦的追求。对于远离家乡在外地工作的新工人群体而言,手机几乎是他们的全世界,通过手机,他们了解了工厂之外的世界,与更多人建立了联系,构筑了属于自己的人际网络。
2.信息的获得与媒介素养
在本次调研中发现,工人们比较倾向于阅读新闻客户端或者其他网站上推荐的新闻,筛选和过滤有用信息的能力相对较差,在媒介使用和信息获取上呈现出的媒介素养总体偏低。在使用手机软件的问题上,工人们使用最多的聊天工具是QQ,每天都要使用QQ的人数大概占了69.2%,对于最近几年流行的即时通讯工具微信,每天都使用的工人比例达到了45.3%;而微博和支付宝两类软件,一个是获取信息的社交工具,另一个是作为网络支付的工具,使用两类软件的工人比例分别是20.4%和18.2%,其中微博的使用比例稍高。但是在访谈时发现,支付宝的知晓度和受欢迎程度比微博更高,这是由于其在转账、支付和网络购物等方面更加便捷;通过访谈得知,工人们使用的“其他”软件有包括陌陌、易信、比邻等社交工具和一些购物类客户端(如淘宝、美团、大众点评等),少数人在使用如赶集网之类的生活服务和找工作平台。
具体到获取新闻资讯方面,通过访谈发现,工人们对于贪腐类新闻关注度较高的原因在于近期媒介对此类新闻的集中报道和推送,他们都能说出几个比较熟悉的涉及贪腐事件的关键性人物,并且对此津津乐道。被调查对象对各类新闻的关注度依次为:国内外政治30.3%,社会民生26.4%,经济13.5%,官员贪腐13.1%,食品安全10.8%,就业失业3.2%,教育1.5%,医疗保障1.0%,其他0.2%。
在网络化时代,如何获取自己所需要的信息是一项重要的能力。在所调查的400多个新工人当中,尽管多数人知道就业信息、法律咨询等知识对于自己工作是有帮助、有好处的,但是只有少部分人在主动关注这些信息,大部分人都普遍缺乏一种持续的自主学习能力。比如工人们对于合同签订、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等较为实用的法律常识关注较少,因此当面临维权、劳资纠纷的问题时,往往不知道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所以,当我们看到关于工人维权的新闻时,发现很多人更倾向于采取比较极端的方式,比如跳楼等行为吸引他人、媒体和相关政府部门的关注,这些与工人们获取信息的能力,与其媒介素养有着较大关系。国家对于工人维权仍然缺乏相对有效的保护措施这也成为政府目前努力取消城乡二元对立、取消户籍制度、加快城市化进程的主要现实因素。
1.新工人阶级的文化消费与人际交往
就工资水平来说,被调查对象的工资水平大都集中在2000元—3000元之间。在具体的消费细节上,日常生活开支占据了被调查对象的大部分收入,而导致其在文化娱乐方面的支出所占比例较少。在工作之外,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考虑文化消费和人际交往的问题。在工人的生活中,文化消费和交际并不是他们生活的重心,上班、挣钱才是头等大事。他们不得不将大部分的收入用于生活开支而无法在文化和娱乐消费上支出更多,这也严重影响了其知识的获取和增长能力。
此外,工人们所在的厂区宿舍也设立有各种活动室,工人们可以通过登记有效证件的方式去借阅报纸和书籍,也可以在语音视听室上网、下棋,但是能够有效利用这些娱乐设施的工人是极少数的,大部分人没有尝试过借阅读书、利用公共资源上网。
2.学习上的“新穷人”
调查结果显示,大部分工人的学历水平集中在初高中阶段,相关数据经过编码,通过SPSS软件检验发现:工人的学历与其文化程度呈明显的正相关,工人的学历越高,其收入水平也就越高。信息技术带来资源的重新分配和竞争,也涉及权利的再分配和文化表达方式,因此,手机作为一种技术赋权的手段能够给新工人阶级带来更加平等的知识增长机会,但是却由于其必须先要解决生存问题而丧失了更多利用技术赋予权利的机会。
“中国新穷人的主要部分是所谓农民工群体,即依托于城市—沿海的工业及服务业的、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乡村的被分配土地的、脱离了农业生产的流动群体,而不纯粹是传统的农民或失地农民(如雇农、流浪汉或像生活在城市贫民窟里的拉美或南亚贫民那样的失地者)。”①从身份的界定、职业状况和收入状况上看,新工人阶级是名副其实的“新穷人”。这种定位不仅仅指收入上,更在于这一群体共同表现出来的学习机会和学习能力的丧失。
由上文的数据可以得知,在工人们不多的闲暇时间里,用于学习充电的时间并不多,并且工人们也比较缺乏主动学习的能力。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在于:一方面是由于工人所在的大环境下,除了正常的八小时工作之外,经常需要加班,尤其是当工厂需要大量供货时,很多工人被迫加班,比如文章作者在厂区进行调研、搜集数据时,恰逢iPhone6s的量产期,大部分工人不得不加班加点地工作,以达到任务产量;另一方面是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应该学习什么样的知识、阅读哪方面的书籍来提高技能,缺乏长远的职业规划,也不能够很好地将所掌握的各种信息资源有效整合;此外,工厂甚至是政府都没有提供给工人太多获得专门指导的机会。因此,网路化时代的新工人仍然缺乏知识储备,不具备未雨绸缪的意识和抵抗风险的能力,我们将其称之为学习上的“新穷人。”
网络化时代的技术进步需要知识和技能的更新换代,但是由于新工人阶级大多数并不具备新的专业化技能,不了解新的技术知识,也没有形成持续学习的能力,因此只能在网络化的“世界工厂”里日复一日地重复操作着机械的工作,只能甘做中国经济发展车轮上的螺丝钉。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媒介和信息技术空前地发展壮大,随之而来的是数字鸿沟与信息资源的不平等分配等问题。作为先进生产工具的直接生产(加工)者,新工人阶级是最早接触到新技术设备的,但他们却不是最先使用这批设备的人群。从信息的使用层面来讲,他们实际上是信息使用的中下阶层。同样,在中国各地生产先进电子技术设备的厂区内,新工人阶级第一时间制造了设备,却往往不能第一时间使用它们,这是技术进步带给整个社会中下阶层的更深层次影响。
总之,只有将技术变革放置于社会结构变革之下才能领会信息技术给社会带来的真正影响。特定社会现实的变化源于技术对生产力的推动,更源于社会结构的内部变革,比如,当资本、技术和劳动力以新的方式重组,信息以文化的变化为起点,社会文化的变更与科学、技术之间的变化更加紧密。在资本全球化的语境下考量中国新工人阶级身上所折射出来的信息获取、人际传播和社会交往问题,能够更好地分析网络社会崛起之时不同群体的信息接受能力与学习能力,反映在他们身上的人际交往、社会认知、身份认同和代际流动等社会问题。
注释:
① 汪晖:《两种新穷人及其未来——阶级政治的衰落、再形成与新穷人的尊严政治》,《开放时代》,2014年第6期。
(作者系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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