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超
论秋千事象在古典戏曲中的积淀与表现
李在超
“秋千”作为一项颇受欢迎的游艺活动,具有深厚的民俗文化内涵。中国古典戏曲的情境设置中,经常出现“秋千”这一事象。一方面,它与女性生活密切相关,揭示人物性格;另一方面,剧事又将其设置在春三月,为人物活动提供了节序背景。此外,秋千与庭院结合在一起,形成“秋千院”的意象,成为剧中人物恋爱的私密场所,推动着戏剧情节的发展。古典戏曲对秋千的选择与运用,是民俗文化在文学表现中的沉淀的结果。
古典戏曲;秋千;民俗文化内涵
秋千在我国古代是一项颇受欢迎的活动。它以女子为主体,集中在春季展开,民俗文化特征明显。同时,秋千作为民俗事象也进入文学描写之中,传达出女子伤春及闺情等艺术主题。中国古典戏曲对此有较为集中的反映。
戏曲的描写中,女子是秋千活动的主体。如:
《投梭记》第五出:“【二犯梧桐树】你不见青骢控引花前辔,多少佳人,笑倒在秋千影里。”[1]
《玉合记》第十七出:“(旦上)【驻云飞】……相公此时还不见回。(做弄花介)只把细蕊轻挼。立倦秋千架,耳听鸣珂眼盼他。”[1]
《四喜记》第二十八出:“【素带儿】(丑)山青,日正晴无边丽景。秋千笑,忍将好梦儿惊醒。行行,渡锦屏,遥见翩跹双蝶迥,添游兴。是何人低吹玉管,畅饮银觥。”[1]
剧词或揭示秋千是女子游玩之物,或叙述女子秋千架下等候夫君,或直以秋千代指女性,可见秋千与古代女子关系甚密,是其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女子作为秋千运动的主体,其俗久远,南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中已有记载,隋代杜公瞻注道:“《古今艺术图》云:‘秋千本北方山戎之戏,以习轻趫者。’后中国女子学之,乃以彩绳悬木立架,士女炫服,坐立其上,推引之,名曰‘秋千’。”[2]22这是对女子秋千较早的记载。
女子秋千向来是文人观照对象,诗词对此也有较多反映。刘禹锡《同乐天和微之深春二十首》:“何处深春好,春深幼女家。双鬟梳顶髻,两面绣裙花。妆坏频临镜,身轻不占车。秋千争次第,牵拽彩绳斜。”[3]4027李商隐《无题二首》(其一):“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3]6165韩偓《偶见》:“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醍醐索一樽。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3]7838韦庄《丙辰年鄜州遇寒食城外醉吟七言五首》(其一):“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二月天。好是隔帘花树动,女郎撩乱送秋千。”[3]8040晏几道《破阵子》词:“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4]246此类书写尚多,均道出秋千为女子的“专利”。戏曲描写中将二者进行关联,也正是对这一现实的客观反映。
戏曲中还描绘了女子打秋千的场景。《琵琶记》第三出叙老姥姥、惜春和院公三人偷空在花园里打秋千的情形,颇有趣味:
(净、丑)打秋千耍。(末)这个却好。……(净、丑)恁地便打秋千。只是那里有秋千架?……(丑)院公,没奈何,咱每三个在这里,厮轮做个秋千架,一人打,两人抬。[5]139(《全元戏曲》第十册)
三人得空聚于后花园,商量打秋千玩耍,却苦于没有秋千架。惜春提议用“两人抬”的方式模拟秋千架,三人轮流打秋千。丰富的舞台动作反映了古代女子的秋千生活,在戏曲中也起了调笑的艺术效果。
从剧事安排来看,惜春从“秋千架”上跌下来,被牛小姐发现,招来批评。继而二人以此为话头,展开了对三月春景的讨论。与三人喧闹的秋千相比,牛小姐通过【祝英台】、【祝英台序】等几支曲子,直接表现她“不为春闲愁”、“不卷珠帘,独坐爱清幽”的性格,也与其牛府千金的身份相吻合。如此一来,众人“打秋千”一事,为引出人物、推动情节发展设置了轻松的舞台环境,戏剧搬演也不致沉闷。
古代戏曲中还有女子怯打秋千的描写。清丁耀亢《赤松游》第三十出《宠戚》写道:
【前腔】(小旦)奈何人遇奈何天,抵多少柳困花眠三月三。娘娘,苑内秋千如何不打?宫腰春瘦怯秋千,怕花枝抓住黄金钏,玉软香绵一搦纤。[6]866
古代女子打秋千不仅花样繁多,且以荡得高者为胜,这对身躯娇软的女子是一种挑战。文学作品中对女子打秋千的细致刻绘也证明了这一点。唐代高无际作《汉武帝后庭秋千赋》道:“乍龙伸而蠖屈,将欲上而复低;擢纤手以星曵,腾弱质而云齐。一去一来,斗舞空之花蝶;双上双下,乱晴野之虹蜺。径如风,捷如电,倏忽顾眄,万人皆见。香裾飒以牵空,珠汗集而光面。时进时退,以游以遨。类七纵而七舍,期必高而让高。取其至乐,靡辞其体劳。徒观其天仙步虚,飞鸟颉颃。飞鸟不离于羽族,天仙不举而自上。”[7]368王建《秋千词》:“长长丝绳紫复碧,袅袅横枝高百尺。少年儿女重秋千,盘巾结带分两边。身轻裙薄易生力,双手向空如鸟翼。下来立定重系衣,复畏斜风高不得。傍人送上那足贵,终赌鸣珰斗自起。回回若与高树齐,头上宝钗从堕地。眼前争胜难为休,足踏平地看始愁。”[3]3376韩偓《秋千》诗:“五丝绳系出墙迟,力尽才瞵见邻圃。下来娇喘未能调,斜倚朱阑久无语。”[3]7846小说《镜花缘》描写众女打秋千的活动,同样颇为细致:
紫芝说笑一阵,信步走到秋千那边。只见田凤翾、施艳春、薛蘅香、董翠钿、蒋素辉、卞彩云六人在那里一起打着顽。……田凤翾道:“妹子出个‘平步青云’,要双足平起。”薛蘅香道:“我是‘鲤鱼跳龙门’,要双足微纵。”施艳春道:“我是‘金鸡独立’,要一足微长。”董翠钿道:“我是‘指日高升’,要一指向日。”蒋素辉道:“我是‘凤凰单展翅’,要一手向天。”卞彩云道:“我是‘童子拜观音’,要一手合掌。”都照式子打了一回。[8]356
通过描绘可知,打秋千样式繁多,且需要一定的技术和体力,但是对爱好者而言,即使汗流满面、宝钗坠地也在所不辞。贾仲明《萧淑兰情寄菩萨蛮》第三折写萧淑兰因屡次追求张世英不成,“增愁怀数倍”,相思成病。嫂嫂前来探望,她又不肯以实情相告,即以打秋千被风侵作为借口:
【乔牌儿】嫂嫂待将咱病审,我无语似害淋。是前日打秋千斗草处无拘禁,脱衣眠时敢被风侵。[5]485(《全元戏曲》第五册)
相比于女子怯打秋千的描写,剧事对这一细节的运用,为萧淑兰敢于主动追求爱情的艺术形象有力地添上了一笔。
戏曲中涉及秋千的描写,多与春季节俗有关。《幽闺记》第三十出王瑞兰、蒋瑞莲以及梅香三人唱:
【本序】(旦)春思恹恹。此愁谁诉,此情谁知。心撩乱,慵睹妆台梳洗。(小旦)芳时不暖不寒,秋千院宇,堪游堪戏。(旦)空对莺花燕柳,悄忽地暗皱双眉。
【前腔】(小旦)姐姐,因谁牵惹芳心,媚容香褪,嫩脸桃衰。看看恁宽尽金缕罗衣。(旦)休疑,只为伤春。知他怎生,年年如是。(丑)休对晴天暖日,轻可地过了寒食。[1]
剧词道出寒食日正是一个“秋千院宇,堪游堪戏”的晴天暖日。主人公的伤春情绪以及后面的花园游玩等戏剧活动也以此为时间背景展开。
寒食节俗久远,本以禁火、寒食为主。唐宋以来,寒食节日中的游玩气氛渐浓。元稹《寒食日》:“今年寒食好风流,此日一家同出游。”[3]4589即是这样的反映。《资治通鉴》载:“(唐)田弘正……悉除苛禁,纵人游乐,寒食七昼夜不禁行人。”[9]1076宋代官方以冬至、元日、寒食为主要节日。《宋史》卷一百六十三载:“元日、冬至、寒食假各七日。”[10]3853一连七日的游乐时间,为各种游艺活动的进行提供了客观的时间基础。
在寒食日的游乐氛围中,室内以宴饮为乐,户外则以秋千、蹴鞠为欢。《开元天宝遗事》“半仙之戏”条载:“天宝宫中,至寒食节,竞竖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帝呼为半仙之戏,都中士民因而呼之。”[11]18宋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二“今景灵宫”条:“今景灵宫在新庄桥之西,本刘光世赐第也。初筑三殿,圣祖居前,宣祖至徽宗居中,元天大圣后与祖宗诸后居后……上元结灯楼,寒食设秋千”[12]77这是对宫中秋千的反映,而民间秋千也往往见诸文献,如《陕西通志》卷四十五“风俗”条:“(临潼县)清明前二日为寒食,作秋千戏。”[13]7
秋千为以禁火为主题的寒食日增添了娱乐气氛,拓展了人们的生活宽度。而文学的艺术再现,则借以传达出了深厚的民俗记忆。玄宗《初入秦川路逢寒食》诗中云:“公子途中妨蹴鞠,佳人马上废秋千。”[3]29意谓入秦川途中恰逢寒食节,但由于客观条件限制,蹴鞠、秋千等应时的活动也无法开展了。这种在寒食节俗中关注秋千事象亦多,如王禹偁写商山寒食:“今年寒食在商山,山里风光亦可怜。稚子就花拈蛱蝶,人家依树系秋千。”[14]722陆游《山南行》:“我行山南已三日,如绳大路东西出。平川沃野望不尽,麦陇青青桑郁郁。地近函秦气俗豪,秋千蹴鞠分朋曹。”[14]24306《春晩感事》诗:“寒食梁州十万家,秋千蹴鞠尚豪华。”[14]24977写南郑、梁州等地的秋千习俗。诗中反映出浓郁的民俗文化,同时也是戏曲中设置秋千事象的民俗依托与文学经验。
【油葫芦】(正旦唱)则他那匆匆节序又清明,这其间风光老尽芳菲景,今夜个月明闲杀秋千影。[5]544(《全元戏曲》第四册)
清明本为农业节气之一,虽主题与寒食不同,但由于时间前后相继,自唐代以来,两个节日往往合并。如《唐会要》记载代宗时期:“大历十二年(777年)二月十五日勅:自今以后,寒食通清明休假五日。”[15]1518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也描述清明节的秋千游乐的场景道:“举目则秋千巧笑,触处则蹴鞠疏狂。寻芳选胜,花絮时坠金樽;折翠簪红,蜂蝶暗随归骑。于是相继清明节矣。”[16]176
文学作品中也有很多涉及。如杜甫《清明》诗:“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3]2577郑谷《旅寓洛南村舍》:“村落清明近,秋千稚女夸。”[3]7721李元膺《菩萨蛮》词:“彩旗画柱清明后,花前姊妹争携手。先紧绣罗裙,轻衫束领巾。项绳金钏响,渐出花梢上。笑里问高低,盘云亸玉螭。”[4]448这些描写亦与戏曲相合。
古代戏曲中同样写到三月三秋千活动。如石君宝《李亚仙花酒曲江池》中,“(正旦扮李亚仙引梅香上,云)妾身姓李,小字亚仙,是教坊乐籍。有个结义的妹子是刘桃花,今日在曲江池上安排席面,请我赏玩。时遇三月三日,果然是好景致也呵。(唱)……【混江龙】东君堪羡,买春光满地撒榆钱。你看那王孙蹴踘,仕女秋千。画屧蹅残红杏雨,绛裙拂散杨柳烟。”[5]504(《全元戏曲》第三册)又如乔梦符《李太白匹配金钱记》王弼上场道:“今奉圣人的命,明日三月初三,但是在京城里外官员、市户军民、百姓人家,或妻或妾或女,都要赴九龙池赏杨家‘一捻红’。”而这一天的情景也正是:
【那咤令】俺则见香车载楚娃,各剌剌雕轮碾落花。王孙乘骏马,扑腾腾金鞭拂落花。游人指酒家,虚飘飘青旗扬落花。宽绰绰翠亭边蹴鞠场,笑呷呷粉墙外秋千架,香馥馥麝兰熏罗绮交加。[5]82(《全元戏曲》第五册)
按,三月三日,在我国古代的节俗文化中对应的是上巳节。本身的主题是祓禊,亦有游玩意涵。李商隐《向晚》诗:“北土秋千罢,南朝祓禊归。”[3]6212就是对这个节俗文化的反映。
唐宋以来,寒食、清明以及上巳节俗功能开始融合。《新唐书·李泌传》记载道:“帝以前世上巳、九日皆大宴集,而寒食多与上巳同时,欲以三月名节,自我为古,若何而可?”[17]4637反映了唐代人对寒食、上巳节的认知。诗歌描写如王维《寒食城东即事》:“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少年分日作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3]1259宋代杨万里《上巳三首》(其三):“正是春光最盛时,桃花枝映李花枝。秋千日暮人归尽,只有春风弄彩旗。”[14]26188这都都反映了至少在娱乐的层面上,寒食、清明以及上巳的节日功能在这一时期融合的情形。
综上来看,中国古典戏曲对秋千这一物象的选择与运用,多依据其节俗文化的进行设置。这在剧中也起了提点时节、丰富戏剧环境的作用。如《逞风流王焕百花亭》王焕所唱:
【混江龙】管弦拖拽,王孙仕女斗豪奢。梨花院秋千蹴鞠,牡丹亭宝马香车。唤游人芳树啼残锦鹧鸪,采香蕊粉墙飞困玉蝴蝶。杨柳映,杏花遮。东风外,酒旗斜。四时中惟有春三月,光阴富贵,景物重迭。[5]507(《全元戏曲》第六册)
这个由秋千等一系列意象构成的“光阴富贵,景物重迭”的春三月,是王焕与贺怜怜相会于百花亭的背景,也是戏剧情节展开的起点。所以,剧作选择秋千这一事象,突出了它的游艺功能并进行意象化处理,为剧中人物的活动提供了节序背景。
古代戏曲叙写庭院多以秋千点缀之。如《牡丹亭》第七出春香描述后花园景致,道:“(花园)有亭台六七座,秋千一两架。绕的流觞曲水,面着太湖山石。名花异草,委实华丽。”[1]《缀白裘》五集一卷《红梨记》,有《北醉隶》一折,皂隶许仰川奉命到西园去请赵相公赏酒吃月:
来此已是花园了,不免径入。你看,秋千架,木香棚,芍药栏,牡丹亭。阿呀!妙吓!
【红绣鞋】俺只见异种奇花在架,翠疏篱,绕结蒹葭。只听得绿阴中,喳喳,睡鸦声嗏。这壁厢,蹴踘场;那壁厢,秋千架。搅得人意迷离,脚步儿斜。[18]29(第三册)
秋千几乎成为院落的“标配”,因而剧中也往往以“秋千院”代指庭院。如:《李素兰风月玉壶春》中李斌唱:
《运甓记》第十出李氏上场云:
【玉楼春】秋千庭院重帘暮,寂寞春闲扃绣户。墙头红杏雨余花,门外绿杨风后絮。朝云信断知何处,应作巫山春梦去。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1]
在一些戏曲中,“秋千院”构成人物的行动环境,与人物心理活动互为表征。《红拂记》中红拂女唱:
【天下乐】(旦上)帘幕垂垂春雨微,秋千院静落花飞。(贴)碧云望断音尘杳,莫怪年年颦翠眉。[1]
红拂女对李靖的相思之情,被浓浓的春愁笼盖,使得她望断天涯,愁眉不展。而寂静的秋千院也暗示着她因此而罢蹴秋千。人物的戏剧动作与戏剧情境也因此表现出一致性。
戏曲描写秋千院,牵连着主人公浓浓的春愁与闲情。这种意旨在宋以来的诗词中表现得尤为丰富。如吴龙翰《春郊即事》:“院宇人归春寂寂,秋千闲在月明中。”[14]42897欧阳修《洞天春》:“秋千宅院悄悄,又是清明过了。”[4]145曹组《阮郎归》:“秋千人散月溶溶,楼台花气中。春酒醒,夜寒浓,绣衾谁与同。只愁梦短不相逢,觉来罗帐空。”[4]803赵长卿《谒金门》:“陌上踏青新结束,秋千谁共促。”[4]1822吴潜《满庭芳·春感》“漠漠春阴,疏疏春雨,鹁鸠唤起春眠。小园人静,独自倚秋千。又见飘红堕雪,芳径里、都是花钿。年年事,闲愁闲闷,挂在绿杨边。”[4]2731李彭老《清平乐》“合欢扇子,扑蝶花阴里。半醉海棠扶半起,淡日秋千闲倚。宝筝弹向谁听,一春能几番晴。帐底柳绵吹满,不教好梦分明。”[4]2971赵闻礼《千秋岁》:“人不见,秋千院落清明后。”[4]3161等等。其中“闲”、“谁共”、“向谁”、“独倚”、“闲倚”、“空”等表述,都传达了一种怀情不遇的闲愁。这便为戏曲创作中表现女性人物在特定环境下的戏剧动作提供了直接的文学经验。
在戏曲叙事中,秋千院还是男女私会的好去处。正所谓“秋千院,拜扫天,柳荫中躲莺藏燕。掩霜纨递将诗半篇,怕帘外卖花人见。”(张可久《双调·落梅风·春情》)[19]814王实甫《西厢记》就有这种表达。如第三本第四折,红娘唱:
【圣药王】果若你有心,他有心,昨日秋千院宇夜深沉;花有阴,月有阴,“春宵一刻抵千金”,何须“诗对会家吟”?[>5]281(《全元戏曲》二册
红娘这段唱词是对崔张二人之间矜持与猜测的抢白。意思是既然你和小姐都有意于对方,昨晚花园之中可谓“春宵一刻抵千金”,已经是约会的好时机,又何必不断传书递简,互相试探到现在呢?剧词即以“秋千院”指崔张私会的花园。至《南西厢记》第二十八出,老夫人发觉莺莺“神思恍惚,精神倍加。腰肢体态,比旧日不同”,疑心她“做下些事来”,便招来欢郎询问。但这位奉行“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处世哲学的欢郎又不肯明说,便唱道:
【风入松】(净)秋千庭院夜迟迟,见红娘小姐相携。烧香只说花园去,多时不见他回。我潦倒先回睡也,不知他几时归。[1]
他借“秋千庭院”委婉地暗示了崔张私会之事,使老夫人的怀疑得到了确证。同时由此又引出拷问红娘以及红娘堂前巧辩的情节。
又,《霞笺记》第四出,李玉郎、洒银公子和方可人相聚于会景楼之时,方可人道:“三兄,你看满院秋千,但闻其声,不见其形。登高远望一番,有何不可?”[1]之后便有李玉郎的“霞笺题诗”、张丽容的“和韵题笺”等戏剧行动。可以说,“但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院内秋千,是李玉郎和张丽容爱情故事展开的起点。明李昌祺有《剪灯余话·秋千会记》,叙述元代枢密同佥帖木尔不花之子拜住和宣徽院使孛罗之女速哥失里的爱情故事。孛罗每年春于居所后杏园中设秋千之戏,谓之秋千会。恰逢拜住路过,闻得院内笑声,“于马上欠身望之,正见秋千竞蹴,欢哄方浓。”[20]253继有托媒提亲、秋千题词、许配爱女等情节。这一故事同样见于《初刻拍案惊奇》(卷九《宣徽院仕女秋千会,清安寺夫妇笑啼缘》),清人谢宗锡《玉楼春》传奇亦本于此。而从故事源流上来看,它们或与元代张时起《秋千怨》有渊源关系。①《录鬼簿》录有张时起《秋千怨》佚目,论者多以为小说本事与元人张时起杂剧《秋千怨》一致。可见以秋千院作为男女私会场所,在古代戏曲的关目设置中,较为普遍,也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与艺术性。
以秋千为关节点来设置场景,表达出男子对女性渴慕心理,诗词创作同样多有涉及。宋李廌的《对春二首》其一云:“东家秋千多美女,舞腰娉婷衣金缕。彩索徘徊渐渐高,墙头见人羞欲住。柳下谁家薄媚郎,立马昂头不肯去。”[14]13609通过女子的视角,写秋千荡到高处时,发现墙外柳下的“薄媚郎”正立在马上关注自己。赵孟坚《花心动》:“一声笑语谁家女,秋千映、红粉墙西。断肠处,行人马上醉归。”[4]2856苏轼《蝶恋花·春景》:“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4]300则写墙内秋千的欢笑,给墙外行人带来的无尽的烦恼。显然,这种艺术旨趣在以爱情为题材的戏曲作品中得到了承续,并以搬演的方式,使之更为活泼、直观。
总之,秋千运动作为中国古代的一项游艺活动,本身有着深厚的民俗基础,是古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诗人墨客在创作中对此予以反映,正是客观现实在文学中的对象化。中国古典戏曲对秋千这一事象的集中反映,则是它作为一种文学书写的基本单元而进入文学史,经历代文人吟咏而积淀下丰富的文学经验的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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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立波)
Accumulation and Representation of the Swing in Traditional Chinese Opera
LI Zaichao
Swing,which contains abundant cultural intension,was widely accepted in ancient China.It frequently occurs in traditional Chinese opera.On the one hand,it is closely related with the females’lives,and reveals their characters.On the other hand,it is set in spring that provides a time background of the characters’movement.Besides,the swing-yard,as the imagination of the connected use of the swing and the courtyard,turns out to be an ideal private place for love affair of the drama characters,which contributes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rama.The choice and application of swing in traditional Chinese opera is the result of the accumulation of the folk culture in literature.
traditional Chinese opera;swing;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folk customs
J801
A
2016-08-05
李在超(1986— ),男,山东德州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戏剧与影视学专业2015级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戏剧戏曲学方面研究。(福州35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