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南开大学,天津300071
思想文化探赜
关斩貂蝉故事研究——浅论民间叙事与文人叙事比较
李悦南开大学,天津300071
“关斩貂蝉”作为古典戏剧、文学中的经典故事,在元明清三代被一再搬演。先后出现过史传时期、前故事原型时期、故事原型正式出现时期、故事发展变形时期和二水合流,五个阶段。在不同时期,各本之间互有异同,体现了不同时期文学思潮的不同特征,显现出了文人叙事视角与民间叙事视角的差异。这种差异的背后,蕴含着极为丰富的社会背景与文化发展的内涵。
关羽;斩貂蝉;民间叙事;文人叙事
三国故事是中国文学的宝库,从各种史传文学到“说三分”话本和各种三国戏剧故事,再到《三国演义》,其中众多小故事经历了曲折的流变过程。本文就广为流传于元明清三代的“关羽斩貂蝉”故事的来源及演变进行分析,并比较在民间文学叙事语境下和文人叙事层面中关于此故事的态度和使用。从现有材料来看,故事发展可分为五个时期:一是史传时期,这一时期文人叙事语境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后期各种关斩貂蝉故事的材料来源都出自此时期;二是故事出现前时期。这一时期出现了大量的三国戏,也包括多种关公故事,但尚未出现“斩貂蝉”一事,然而从这个时期开始,民间文学开始介入,为下一阶段的故事问世奠定了基础;三是故事出现时期,这一时期关斩貂蝉正式出现于舞台,文人叙事与民间叙事开始出现分歧,二者以对关公形象的选定划线分出现差异;四为故事大发展阶段,在这一个阶段里,正式出现了文人叙事与民间叙事的重大分歧;最后一个阶段是二水合流,统一的结果。
自元代以来,中国民间文学就针对关羽和貂蝉之间的故事展开叙写,其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关羽斩貂蝉。这个故事在正史记载中是不录的,在作为三国故事的总结性著作《三国演义》①中,无论是罗贯中所著的原书,还是毛宗岗父子所修批删定的版本中,都不曾出现关羽斩貂蝉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本身出处何在?其流变演化的过程是如何?在不同的时期又有怎样的演变异化?这是针对“关公斩貂蝉”这个故事原型我们要研究的。
通过史料对比,我们可以认为关羽形象在不同时期,在民间叙事和文人叙事中有极大的分歧。当然,分歧之下也有重合。就三国故事的发展来看,宋代以前是一个“正史”占据主导地位的时期,我们姑且称之为“史传材料时期”。其中提及关羽和貂蝉原型的史料记载有以下四例。
1.《三国志·蜀书·关羽传》裴松之注引《蜀记》:曹公与刘备围吕布于下邳,关羽启公,布使秦宜禄行求救,乞娶其妻,公许之。临破,又屡启于公。公疑其有异色,先遣迎看,因自留之,羽心不自安。此与《魏氏春秋》所说无异也。②
2.《三国志·魏书·明帝纪》裴松之注引《献帝传》:朗父名宜禄,为吕布使诣袁术,术妻以汉宗室女。其前妻杜氏留下邳。布之被围,关羽屡请于太祖,求以杜氏为妻。太祖疑其有色,及城陷,太祖见之,乃自纳之。宜禄归降,以为铚长。及刘备走小沛,张飞随之,过谓宜禄曰:“人娶汝妻,而为之长,乃蚩蚩若是邪!随我去乎?”宜禄从之数里,悔欲还,飞杀之。朗随母氏畜于公宫,太祖甚爱之,每坐席,谓宾客曰:“世有人爱假子如孤者乎?”③
3.《华阳国志·刘先主志》:公壮羽勇锐,拜偏将军。初,羽随先主从公围吕布于濮阳。时秦宜禄为布求救于张杨,羽启公:“妻无子,下城,乞娶宜禄妻。”公许之。及至城门,复白。公疑其有色,自纳之。④
从此看来,魏晋时期共有《华阳国志》、《蜀记》、《魏氏春秋》、《献帝传》四书提及。而唐代陆龟蒙《小名录》录秦朗事时,也转载了关羽乞娶秦妻事:“骁骑将军秦朗,字元明,新兴人。父宜禄为吕布使,诣袁术,袁术妻以汉宗室女。其妻杜氏,下邳人。布之围,关羽屡请于太祖,求杜氏为妻,太祖疑其色。及城陷,太祖亲见,乃纳之。”(卷上,中华书局1985年排印版,第5页)再后来明代胡应麟、朱孟震、郑以伟,清代钱谦益、赵吉士、王士祯、周广业、崔应榴、俞樾都注意到了上述史料的记录。
宋代之前正史记载占据关羽故事主体地位,“斩貂蝉”一事不见首尾。这种现象的根源在于,宋代之前,城市尚未大量兴起,民间文学尚未获得生存的适宜环境。这点和中国古代小说、戏曲的文艺发展总趋势是符合的。另一方面,任何来自于历史的文学形象都滞后于历史形象,至于民间形象的进化速度和程度,则要以当时的民间文学发展程度、城市经济规模为依托。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在相对客观的史传作品记述中关羽贪恋的女子是吕布军中的一名军官妻子,这几部材料虽然其叙述重点不同,材料细节也有区别,但都记载了关羽与曹操争色一事。这应当就是故事原型。关于这一时期需要补充的是,自东晋之后至五代十国,均未出现与关羽有关的记载或文学作品,属于本研究课题的真空时期。
这个时期是自北宋政权建立至南宋灭亡,蒙古政权统治中国之前这一时期。自宋太宗开始,宋朝疆域固定,虽然对外屡有战争,但是内部政权稳固,市民经济有很大发展,以首都汴梁为中心的城市群落开始出现,民间文学发展极为迅速。张耒在《明道杂志》中记述:“京师有富家子……此子甚好看弄影戏,每弄至斩关羽辄为之泣下,嘱弄者且缓之。”这一记载明证了关羽在当时已出现于民间文学中,并成为广受民众推崇的正面人物。当然,从现有史料来看,宋代仍然未出现有“关公斩貂蝉”的剧目。但是,这一时期仍然对本研究有提示作用。从官方态度来看,宋代对于关羽的祭祀,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北宋之前,官方并不尊崇关羽。但据8-9世纪的一些著作,已知有关羽庙。宋徽宗尊关羽为神,这是与宋辽之间频仍残酷的战争有关。宋廷推崇关羽以发扬尚武精神,真宗大中祥符七年(公元1014年)赐关羽庙额“义勇”,追封武安王。徽宗时封关羽为忠惠公个崇宁尊君,加封武安王和义勇武安王。高宗加封关羽壮缪义勇王,孝宗封关羽为英济王。这说明宋代对关羽的推崇和崇拜有很大程度的提高,加之理学的兴盛,涉及男女之大防的话题似乎不太可能出现。
从元代开始,真正出现了有史料可考的关羽斩貂蝉故事。其出处见于:
1.《三国志大全》有貂蝉见关羽,关羽问貂蝉,貂蝉夸关张,关羽斩貂蝉的叙写:
《三国志大全·关羽斩貂蝉》
[快活三]想温侯吕凤仙,听着不良言。百门斩首命归泉,却是你将他陷。
[满庭芳]你道是温侯弄权,诛了董卓也只为貂蝉。那时节不肯把亲夫劝,如今不得团圆。我跟前一一将他贬,卖弄你巧语花言。
[三煞]休埋怨,则为你花娇貌美,我恼你绿鬓朱颜。
[一煞]则为你娇滴滴貌似花,美孜孜有玉颜,我气哞哞恶怒心间。恨你三魂杳杳归阴府,我四海扬名誉传,无瑕玷。你暗地里口甜心苦,絮叨叨巧语花言。
[煞尾]今日除病根扫退身边患,也是我忠心不克行方便,免得你翰墨无功将咱贬。
2.《关大王月下斩貂蝉》佚《也是园书目》著录此正名,《宝文堂书目》、《今乐正考》、《曲录》同。祁彪佳《远山堂剧品》著录此剧简名《斩貂蝉》,注云“北五折”,列入“具品”。本剧为元明期间杂居,作者不详。
作为元代现存唯一一部完整记载故事的杂剧大全,《三国志大全》提供了貂蝉被斩的第一个故事模型:关羽灯前夜读《春秋》,猛然想起貂蝉,问貂蝉谁是英雄,貂蝉赞刘关张而贬吕布。关羽恼怒貂蝉花言巧语,怪罪她害了吕布,怕留下她后患无穷,于是斩了貂蝉。这个故事的背景发生在吕布被斩之后,与《三国志》等史料的记载有承接关系,只不过将史上无名的秦氏妻坐实为吕布小妾貂蝉。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剧目精简人物,简化情节,突出矛盾。在这里,关羽斩貂蝉的原因在于“恶其反复”,为了自身能够名垂青史,杀了实际上有功无罪的貂蝉。这就不能不让人产生疑问:貂蝉本无罪,关羽何斩之?在“貂蝉见关羽”一节中,貂蝉只是抱着“假若有问咱言语,须索将他向。这是我落在他人怎逞强,我待温俭恭良”的心理称赞刘关张,就被扣上了忘夫无情、花言巧语的罪名,实质上都是其美貌红颜惹的祸。在“连环计”故事里,无论民间叙事还是文人叙事,貂蝉都是功臣,各文本都对貂蝉持肯定态度。而民间叙事为维护关羽清名,在此文中对貂蝉又持否定态度。在这里,民间叙事内部出现了顾此失彼的不一致。当然,“关斩貂蝉”的重点在于突出关羽不好色的形象,突出其君子之节。
从历史大环境的角度看,民间认为“英雄不好色,好色不英雄”,这种观念产生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解释。首先是民间观念的演绎。有元一代,蒙古人统治中原,实行愚昧倒退的压制汉人政策,在政治上剥夺汉人权利,视汉人为三等公民;文化上取消科举考试,使得大批汉族知识分子的政治理想和人生抱负破灭。蒙古人的暴虐统治导致大批民间帮会的出现。这些帮会大多提出“色者,武之大戒”,因而有“侠不近色”说。其次,则是理学在元明时期的大发展和渗透,使得“男女之大防”自元代开始更为严格。
从文人创作方向上看,在这种大环境下,诞生了一大批失意文人为代表的杂剧家。如关汉卿、马致远、郑光祖、白朴等人。他们的作品既有反映社会黑暗现实的作品,又有表达寄托,弘扬民族精神的浪漫主义作品。他们关于反映现实的作品大多来源于生活,材料相对充分,抒发苦闷,针砭时弊,游刃有余;而许多历史上的正面形象有了重新的阐释和多元的观看视角。来源于《三国志》等史书中的细节得到了艺人的注意,产生了新的作品。前文提及的《单刀会》既是如此。这样,从历史文学的再创作中,文人创作群体获得了理想的寄托。虽然我们不能考证《三国志大全》中关于“斩貂蝉”一段的具体作者,但可以认为,这个为了名垂青史就动刀杀人的关羽应是出自民间戏剧创作家之手。
这一时期的跨度自明代开始,至清朝乾隆年间。在这一时期,关公斩貂蝉的故事有了很大的发展,各种戏曲集成和文人笔记中多有记载。但是,自故事出现起就存在的文人叙事态度与民间叙事态度相背离的状况,在这一时期并没有结束,相反,出现了更大的争议。本时期有关故事出现的记载:
1.《关斩貂蝉》存收于《群英类选》官腔类卷十二收此剧。
《群音类选·桃园记·关斩貂蝉》中关羽唱词:
[前呛]你今日弃温侯来近关,倘或你弃咱每,又近那边?迎新又要将咱贬,恼得我浑身骨肉兢兢战,气满胸膛口吐烟。骂你个真泼贱,也是你前生注定,这灾危难免目前。
[前腔]你今日休埋怨,只为你花娇美貌,恼得人怒发冲冠。
[煞尾]今朝除却身边患,不枉了汉末英雄史记传,免使旁人笑谈俺。
2.《三国志玉玺传》卷六叙有关公斩貂蝉故事:相迷董卓恩辜负,贪恋温侯误事因。不记丈夫当世杰,又来奉承吾三人。留之我入迷魂阵,日后终须遗臭名。不如及早叫他死,免得他年作祸根……关公斩了如花女,帐下三军尽吃惊。欣羡关公多美德,绝色佳人不动心。
3.《古城记》第二出“赏春”中,有“俺弟兄方方上虎牢关才把英雄显,擒了吕布,斩了貂蝉,直杀得众将销魂,诸军丧魄,一个个胆寒心颤”的曲文。
4.明刻本《关帝历代显圣志传》卷二“绿鳌城斩旦解贼围”写及嘉靖年间绿鳌城迎神搬戏,“内演一出《关公斩貂蝉》,正上台作了一会”,后来拌关帝的净,义愤之下,一刀斩了拌貂蝉的正旦的头。
5.王世贞《弇州山人续稿》卷六有《见有演关侯斩貂蝉传奇者感而有述》五言古诗一首。
6.祁彪佳《远山堂剧目》中有“诸葛君以俗演《斩貂蝉》近诞,故以此女仙修道登仙”之语。
7.明万历年间金陵周曰校勘本《三国志传通俗演义》第二卷第十九则提到吕布死后,曹操将貂蝉带回许都,其中有一段双行小字“补遗”云:“后操以貂蝉赐吕布,未久,关羽恶蝉言辞反复,激怒斩之。”
8.《醒世姻缘传》第六十九回写道:“当中坐首席的点了一本《荆钗》,找了一出《月下斩貂蝉》,一出《千里独行》,方各散席回房。”
9.乾隆年间钱德苍《缀白裘》第十一集第三卷收录《斩貂蝉》一出,归入杂剧类。
以上各本,被斩缘由各自不同,但貂蝉被杀的结局和关羽的心理活动则是相同的。在面对天资国色、花言巧语的貂蝉时,关羽思忖:人谓红颜祸水,留之惹人笑谈、落下好色之名;斩之,则除却后患、青史扬名。最后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惜杀掉貂蝉。当然,这些仅仅是民间戏剧或话本文学的记载,文人视角下的“斩貂蝉”故事仍旧被否定。在这里,由于文人创作与评论的大量出现,民间文学与文人文学中的关羽形象有很明显的不一致。文人文学或文学评论的创作对于此事的论证有以下两个方面:历史考证和演义推理。以下材料分属这两个不同的论证方式。
历史考证:
1.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记》:“《斩貂蝉》事不经见,自是委巷之谈,然羽传注称:‘羽欲娶布妻,启曹公,公疑布妻有异色,因自留之。’则非全无所自也。”⑤显然胡应麟在这里误认“其”为吕布,然后偷换了概念,将秦妻认为吕布妻。
2.清王士禛《香祖笔记》:“胡应麟作《丹铅新录》、《艺林学山》以驳升庵,自负博辩,然舛讹复不自觉。如引《三国志》关某传注,谓羽欲娶布妻,启曹公,疑布妻有殊色,因自留之。按此乃秦宜禄妻,与布何涉,元端岂未一检陈书耶?”⑥
3.《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在评胡应麟《少室山房笔记》时也指出“王士祯《香祖笔记》摘其误以秦宜禄为吕布妻”⑦。此外,清翟灏《通俗编》云:“《升庵外集》:世传吕布妻貂蝉,史传不载。唐李长吉《吕将军歌》:‘榼榼银龟摇白马,傅粉女郎大旗下。’似有其人也。元人有《关公斩貂蝉》剧事,尤悠谬。然羽传注,称羽欲娶布妻,启曹公,公疑布妻有殊色,因自留之,则亦非全无所自。”按原文,关公所欲娶,乃秦氏妇,难借为貂蝉证。⑧
演义推理:
1.毛宗岗《三国志演义凡例》:“后人捏造之事,有俗本演义所无,而今日传奇所有者,如关公斩貂蝉,张飞捉周瑜之类,此其诬也,则今人之所知也。”第八回评:“最恨今人讹传关公斩貂蝉之事。夫貂蝉无可斩之罪,而有可嘉之绩,特为表而出之。
2.武樗瘿《三国剧论:关斩貂蝉》“貂蝉无可责之罪,吕布亦非可责貂蝉之人……彼三姓家奴,人品去貂蝉远甚,貂蝉不骂吕布足矣,布有何辞责骂貂蝉乎?若关公者,熟读春秋者也。西子奉勾践命,志在沼吴,与貂蝉奉司徒命,志在死卓、布父子,同一辙也。关公不责西施,而乃月下斩貂蝉?余敢谓关公圣人,必不为此杀风景事!”
从中不难发现,在关公斩貂蝉的叙事立场上,各个时期的文人创作和评论与民间文学出现了巨大的分歧:凡是写有关公斩貂蝉一事的都出于民间曲词、弹唱和话本;而文人创作对此避而不谈,在文学评论中直斥其伪诞。这一方面是由于历代统治者对于关羽地位的推崇,从宋代开始,关羽已经不再简单是存活于历史传记和民间文学的一个武将,他已经逐渐成为了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审美标志:勇武、忠义、不尽女色。明代理学的大兴盛是文人不能接受斩貂蝉的重要因素。由于明清两代统治者对关羽的高度美化,关羽已经成为儒家理想中的完美武人,他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儒家知识分子的理想形象,因此在男女之大防上是绝对不能出现任何污点的:即便在关斩貂蝉的故事中结局表现了关公坐怀不乱的本色,但是仍旧会造成观念上的误导和不必要,不如避谈。另一方面,是出于事理逻辑的推断。正如武樗瘿《三国剧论:关斩貂蝉》:“貂蝉无可责之罪,吕布亦非可责貂蝉之人。”既然无可斩之罪,且有可嘉之绩,那么斩貂蝉本身的道德意义就已经不存在。
而民间叙事中,尤其是明代开始,大量出现关斩貂蝉的文本,这和明代逐步摆脱儒家封建礼制的时代特色有关。尤其是市民文学的繁荣,民间文学艺术必须讲究“市场效果”,因此出现关斩貂蝉的情节是可以理解的。同时,由于明代统治的黑暗和腐朽,人们对于统治阶级已经不再抱有畏惧的心理,任何权利和崇高都可以作为有意或无意的消解,正如有些学者所指出的:文人叙事中的关羽形象塑造是以有意事有侧重的构架去选取故事和编造故事,类似于“因文生事”;而民间叙事在故事重构、形象塑造之前,对关羽并非先有一个基调。民间叙事在塑造关羽时,以故事为主,以娱乐为主,或者没有某种形象基调,或者没有把某种形象基调以一贯之。在这种无意识或弱意识行为下,民间叙事语境里的关羽形象出现分裂,自相矛盾,以致叙写了多种面目的关羽。也就是说,民间的关羽形象是万能多用的:需要作为民族精神文化的偶像进行崇拜时,他就以斩华雄、单刀会的形象出现;当需要表现世俗化的、时代性的文艺时,关羽又是可以和貂蝉这样的美女产生令人臆想的种种瓜葛的;当需要关羽成为带有宗教色彩的圣贤,成为安慰、娱乐民间的指向性符号时,关羽又可以是长刀红马、死后显圣除恶的神灵。这种多元化的艺术形象和灵活多变的塑造视角是针对市民阶层经济发展不断前进、城市文学水平不断提高的时代特征所形成的。
这一时期以毛宗岗父子对《三国志通俗演义》进行批注和修改为标志。作为知识分子的毛宗岗父子对于《三国演义》进行修订,使得三国故事继《三国志平话》之后有了一个完整、流畅的叙事体系。当然,从罗贯中作此书起,就没有选用“关斩貂蝉”一节,但是当时在社会上还有此剧目的搬演。尽管如此,从《三国演义》问世后,关于“斩貂蝉”的记载已经凤毛麟角;乾隆之后已经绝迹。这一方面是由于《三国演义》的完整体系已经为广大说书艺人所接受,成为定式;更重要的可能在于:尽管《三国演义》暗含一定的反清思想,但由于毛宗岗等人的巧妙修改,该书没有受到官方的禁封和批判,反而能够顺利流通于清代社会的各个层面。自毛批三国问世后,《三国演义》成为了能为上至帝王下至百姓所广泛接受的小说。从此,人们对于关羽形象的定性开始固定,“斩貂蝉”一剧逐渐走下舞台,至民国年间始有昆曲《关公月下赞貂蝉》,则代表了民间叙事与文人叙事的妥协和认同,二者最终重归合流。
注释:
①在罗贯中所作《三国志通俗演义》与毛批《三国演义》均未出现关斩貂蝉情节,本文中两者可互用。不再进行区分。
②卷三十六,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939页
③卷三,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00页
④卷六,刘琳校注本,巴蜀出版社1984年版,第515页
⑤辛部卷四十一《庄岳委谈下》,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432页
⑥卷三,湛之点校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54页
⑦卷一百二十三,王士祯即王士禛
⑧卷三十七,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第833页
[1]郭豫适.中国古代小说论集[M].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1985.
[2]何满子.三国大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3]丘振声.三国演义纵横谈[M].桂林:漓江出版社,1983.
[4]杨义.中国古代小说史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5]王丽娟.三国故事演变中的文人叙事与民间叙事[M].济南:齐鲁书社,2007.
[6](俄)李福清.三国演义与民间文学传统[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王远刘文华
Study on the Story of“Guan Yu killing Diao Chan”——comparison between folk narrative and literary narrative
LIYue
(NankaiUniversity,Tianjin 300071)
As a Chinese historical literature and classical drama,the story of“Guan Yu killing Diao Chan”has been reenacted during the Yuan,Ming and Qing Dynasties,which has been divided into five periods including historical biography,prototype of the previous story,prototype happening, story evolution and the confluence of different versions.In different periods,there ar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versions,reflecting characters in literary trends of thought and expressing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folk narrative and literary narrative.The differences contain rich social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s.
Guan Yu,killing Diao Chan,folk narrative,literary narrative
I207.413
A
2095-5537(2016)05-00087-06
2016-07-30
李悦(1987—),男,汉族,天津市人,南开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