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蒙塔尤》解析微观史学

王晓敏

(黑龙江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哈尔滨 150080)



博士硕士论坛

透过《蒙塔尤》解析微观史学

王晓敏

(黑龙江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哈尔滨 150080)

[摘要]20世纪七八十年代，微观史学在意大利产生并在美国、法国、英国、德国等国迅速发展，成为继年鉴学派和后现代思潮后的又一个重要的史学理论。微观史是指针对某一时间或空间中的一个具体的人物或事件，通过一种细致入微的方法和角度进行分析，从而得出相对于宏观史学来说更深刻的结论或意义，无论在研究对象、视角或是研究方法、结构上，都是一种继承、创新和发展，对史学理论这一学科的发展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也对历史的研究提出了新的方法。结合微观史学的早期典范《蒙塔尤》分析微观史学的特点和方法，从《蒙塔尤》一书中所描述的不同类型的例子上分别论证，以增进对微观史学的理解和把握，最后阐述微观史学的意义和价值。

[关键词]微观史学；蒙塔尤；勒华拉杜里

微观史学，是与宏观史学相对应的一个史学研究视角，与宏观史学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研究历史不同，微观史学更倾向于通过分析意识形态、集体心理、风俗仪式、信仰认识等文化因素来解释历史。因此，微观史学以其独特的研究方法，对人们认识中的“历史”重新解构，对过去进行了不一样的分析，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对宏观史学的补充。

一、微观史学的产生和发展

在微观史学产生之前，年鉴学派第二代代表人物布罗代尔的长时段理论和总体史占据西方史学理论的主导地位，布罗代尔注重宏观的历史研究，尤其是他的三时段理论，构成了当时历史研究的主要指导理论，以他的《菲利浦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为代表，将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各方面融入总体史中，企图解释事情发展的全貌。但是到了20世纪70年代，这种长时代的总体史日益受到质疑和批判，因为它注重宏观而忽视微观，注重长时段的政治、经济等因素在历史发展中的决定作用而忽视一定时间和空间内的个人和事件。这就向历史学家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催生了微观史学的萌芽，于是人们开始关注日常生活中的细致入微的对象，从意识形态和文化角度分析那些细小的对象，从而产生了对历史不同的解释和认识，这就是微观史学。

微观史学产生的学术渊源主要有两个，一是克利福德·吉尔茨的文化人类学，二是福柯的后现代主义思想。克利福德·吉尔茨是美国著名的文化人类学家，他的一生都致力于研究文化学、人类学以及符号阐释，分析仪式、信仰、制度、艺术以及符号的内涵，他的文化人类学，将文化视为主要研究领域，注重以人类学家的角色和人类学的方法解释和阐述历史文化，揭示人类文化的本质，其研究对象多是较小的族群和少数团体，注重“质”而不是“量”，着眼点多是“特例”而不是“通识”。这对微观史学的产生有重大的影响，因为微观史学侧重的是一种微观化的历史人类学研究，不论在研究对象上还是在研究方法上，都是对文化人类学的继承和发展。

后现代主义思潮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西方出现的一种文化思潮和社会思潮，该思潮的核心主张是反理性主义，对现代的文化和历史进行重新分析和解构。福柯是后现代主义思潮的代表人物，他对微观史学的影响深远，如福柯的《疯癫与文明》《规训与惩罚》《诊所的诞生》等所体现出来的对社会边缘领域的探究，精神病人、犯人、医院、监狱、变态行为等对象都可以成为历史研究的一部分，进而揭露出理性、权力关系、文化等的深刻内涵。因此，福柯的后现代主义思想推动了微观史学的发展，为微观史学提供了新的研究方法和视角以及更广阔的研究范围。

微观史学从20世纪70年代在意大利诞生以来，其影响便不断扩大，迅速的发展到欧美各国，成为一股世界性的史学理论思潮。微观史学从产生到现在，出现了很多代表人物，对微观史学的理论不断加以创新和发展，主要有卡洛·金兹伯格、汉斯·梅狄克、娜塔莉·戴维斯等。卡洛·金兹伯格是意大利的微观史学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微观史学思想，体现在研究对象上，他以小群体或个人为对象，在史料的运用上，强调史料的多样化和特殊性，研究方法主要是记名法和推测范式，认为对于历史来说最好的表达方式是叙述，并且侧重于研究文化微观史。在他的史学思想的指导下，写出了大量的微观史研究著作，如《 乳酪与蛆虫 ：16 世纪一个磨坊主的精神世界》和《夜战 ：16 、 17 世纪的巫术和农业崇拜》等，为微观史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并提供了理论方法。汉斯·梅狄克是德国日常生活史(微观史)的代表人物，他认为只有小的才是美丽的，将历史研究的对象转移到社会的边缘领域，强调个体在宏观社会研究中的重要意义。娜塔莉·戴维斯是美国著名的历史学家，著作有《近代早期法国的社会与文化》《马丁·盖尔归来》等，尤其是《马丁·盖尔归来》，作为微观史的经典著作，体现出戴维斯研究历史的角度及方法，即以细致入微的描述解释历史，将人物、事件放回历史中研究历史。

二、《蒙塔尤》中的微观史学特点与方法

(一)《蒙塔尤》中的微观史学特点

微观史学的特点，可以用雷维尔的四个“重新界定”来概括，即对社会历史分析假设的重新界定、对社会策略概念的重新界定、对语境概念的重新界定、对观察规模的重新界定[1]93。也有人说到，微观史学最大的特点就是“贴近生活，细致入微，大处着眼，小处着手”[1]92。理解微观史学的特点，对微观史学理论的把握具有重要的作用，接下来就从微观史学的对象着手，结合微观史的经典著作《蒙塔尤》，深入了解微观史学的独到之处。

微观史学的研究对象，总地来说就是历史中某一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中的个人或群体，在《蒙塔尤》中，其研究对象就是1294年到1324年30年的时间里在法国的奥克西坦尼的一个山村里所发生的事情。具体到研究内容上，与以往的宏观史学研究中的政治、经济、社会等的分类不同，微观史侧重于某一群体或个人的意识形态、思想信仰、习俗仪式、情感心态等文化内容，对历史文化进行解释性研究。

微观史学中所研究的意识形态，指的是人们对某一事物或事件的认识和理解，在《蒙塔尤》中，关于人们意识形态的叙述有很多，如蒙塔尤的贫困、施舍、劳动一章，就写到了人们对财富和贫困的不同看法，“蒙塔尤人和他们的萨巴泰兄弟，既是天主教徒，又倾向纯洁派，他们对‘财富’具有一种福音书所宣扬的厌恶情绪，这种厌恶情绪与他们处理人世间财富时以家为中心的具体态度，表现出微妙的一致性”[2]573。“但是，在当地人的观念中，‘穷人’这个词如果不是从一般意义上理解，而是仅指‘缺衣少吃的人’，那么算得上‘穷人’的人为数并不很多”[2]574。通过对个体或集体意识形态的叙写，能够充分还原或更加接近历史真实。

思想信仰是一个人的想法和对某一宗教的信仰，这方面在《蒙塔尤》中多有体现，《蒙塔尤》的原始资料本来就是雅克·富尼埃在宗教裁判所的裁判记录，必不可少的会渗透关于宗教的思想，而且在当时的蒙塔尤，教育和知识文化没有普及和传承，人们的生活中总会有各种宗教的仪式、信条和传播。如第二十章主要研究乡民的宗教信仰，“他们或信奉天主教，或信奉纯洁派，或兼信天主教和纯洁派”[2]477，第二十一章中也提到了村民所崇拜的圣母与圣人，书中通过描写人们对某一宗教或神话人物的信仰和崇拜，反映了当时宗教信仰对人们的思想以及日常生活方方面面的影响，对14世纪初期法国的农村发展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蒙塔尤》中多处可见对习俗仪式的叙述，风俗仪式指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约定俗成的习惯风俗和典礼形式。在《蒙塔尤》中曾提到，人们的宗教信仰是笃信巫术、异端色彩，还有祈祷的仪式，书中还多次提到临死之前的慰藉和禁食仪式，“慰藉是正式皈依异端的标志，得了重病离开人世之前才举行这种礼仪，举行慰藉后还要禁食，是做过慰藉的异端信徒对自己的最终考验”[2]554。通过这些特殊的习俗和仪式的描写，可以更深入的了解人们的意识和思想，以及他们遵循的习惯，对历史史实的深入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和方法。

微观史学还有一个重要的内容是情感心态，也就是人们的内心感受和对事物的反应和理解表现出的思想状态，以《蒙塔尤》中的心态工具——时间与空间一章最为典型，其中牵涉到了心态工具和集体观念问题，叙述了人们怎么界定平时的时间以及如何表示空间概念。另外，还有很多关于集体心态的描写，“想要真切地了解山民的集体心态，最好是在他们蒙塔尤的家里，尤其是在高山上的窝棚里”[2]351，第七章中专门描写了14世纪初一个转场放牧的蒙塔尤人的社会地位和心态。微观史中对人们情感心态的描写正体现了微观史对心态史学方法的运用和内容的扩展。通过对个体或群体心态的研究，推导出社会的集体心态和普遍观念，这样就扩展了历史的研究范畴，使人们能够更全面地了解历史。

(二)《蒙塔尤》中的微观史学研究方法

微观史学的研究方法，主要有历史人类学、心态史学和微观史中的提名法，这些研究方法开辟了历史研究的新领域，成为微观史学研究中必不可少的方法论指导。

历史人类学是历史学与人类学相结合形成的一种史学研究方法，着重于人们日常生活的普通研究，如人们的衣、食、住、行、家庭、婚姻、出生、死亡等方面，扩大了历史的研究范围和领域。在《蒙塔尤》中，勒华拉杜里在描写14世纪初期法国一个小村庄的发展时，就运用了历史人类学的方法，《蒙塔尤》的第一部分叙述的是蒙塔尤的生态，包括环境、家庭、人口、牧民、转场放牧等方面；第二部分是写蒙塔尤考古：从举止到神话，从婚姻、爱情、社会结构中的男人、女人、青年和儿童，到死亡、信仰、犯罪、民俗、小集团等各个方面，都有细致的描述。即运用了人类学的方法，他在写文化传播和传教是涉及家庭这一社会基本组成单位时曾说，家在蒙塔尤人们的眼中是一种理想，“‘家’的观念把乡村的社会、家庭和文化生活统一起来，在纯洁派在上阿列日和蒙塔尤形成和重建的过程中，家起到了基石作用，这充分表明了它的重要性”[2]47。书中的一个代表人物皮埃尔·奥蒂埃认为，“家庭是灵魂的组合，它可以整体地归附于这种或那种信条”[2]45。在《蒙塔尤》之后的章节中，在描写小集团的冲突时，也运用了历史人类学的方法。

心态史学是历史学与心理学方法相融合以研究历史的方法，运用心理和心态学的知识和理论方法考察历史上的人物或事件，注重人们的心灵和思想感情。历史学家芒德鲁认为，心态史是人对世界的各种看法的历史，包括心智的领域和情感的领域。《蒙塔尤》中的第二部分就着重描写心态，在第十八、十九章，心态工具和人们对于自然和命运的态度中提到，蒙塔尤人并不依靠教堂的钟声来准确区分时间，他们通常用与进餐有关的事件来描述时间，比如中饭、晚饭、点心、正餐等，表示白天的词语会明显的带有天主教的色彩，但是表示晚上和夜间的时间则是一些世俗的词语，如“太阳落山以后”“头一觉睡醒的时候”“鸡叫三遍的时候”等。表示一年中的不同时期，会利用物候或者农业活动，但是教会的影响会更大一些，尤其体现在教会的纪念日上，“在蒙塔尤和上阿列日地区，万圣节、圣诞节、狂欢节、封斋节、复活节、圣灵降临节、耶稣升天节、圣母诞生日、圣十字架瞻礼日，等等，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周期”[2]429。所以，当时的蒙塔尤，人们的时间观念是模糊的，这就会影响到蒙塔尤的文化和历史。

在微观史学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方法论，那就是提名法，即将历史考察的规模和范围精确到能够确定身份的个人上，通过研究某一个个体，才能在历史资料中进行搜索和证实，对个体的研究不仅能够还原个人的生活状况、生活轨迹和他的内在思想感情，而且能够重新建立起围绕在这个个体周围的社会生活关系网络，所以这种方法是具有实际意义的，它决定了研究的规模和范围必须是具体的和细微的，同时也要求研究者以丰富的档案和资料为基础。如《蒙塔尤》中，勒华拉杜里就研究了很多个体，普通的牧羊人皮埃尔·莫里、本堂神甫皮埃尔·布莱格、让·莫里、酒店老板法布利斯·里夫等个体人物，通过这些具体的人物以及他们的社会关系网络和行为、事件，真切地还原了当时的生活现状。

三、微观史学的意义和价值

微观史学从开始出现，就必不可少的会面临一些质疑和批评，伊格尔斯在《二十世纪的历史学》中，把学术界对微观史学的评论概括为四个方面：“一是他们的方法以及他们对小规模历史的专注，就把历史学归结为对轶闻逸事的发思古之幽情，二是他们把以往的文化浪漫化了，三是……因为他们着意要研究相对稳定的文化，他们就没有能研究以迅速变化为其标志的近代和当代世界，以及四是就此而言，他们便没有能力研究政治”[1]92。微观史学在史料运用、分析方式、研究对象上，确实有其局限性，因为微观史相对于宏观史学来说，所研究的对象和范围有限，用这种方法研究历史难以解决对整体历史发展的把握。但是，抛开其局限性，微观史学独特的研究方法和分析视角，对历史的研究和分析还是有重大的意义的。

微观史学研究在还原历史真相上，具有独特的意义和作用。微观史学的研究重新审视了一些理论和观点，虽然不能代表社会或时代整体的发展过程，但至少是很好的补充。正如勒华拉杜里在《蒙塔尤》一开始写道的：“孩子，通过一团泥便可以了解所有泥制品，其变化只是名称而已，只有人们所称的‘泥’是真实的；孩子，通过一块铜可以了解所有铜器，其变化只是名称而已，只有人们所称的‘铜’是真实的；同样，通过一个指甲刀可以了解所有铁器，其变化只是名称而已，而人们所称的‘铁’才是真实的，这便是我对你说的……”[2]1(《奥义书》)因此，微观史所探索的小领域，虽然是历史中的一小部分，但是对宏观历史以及人们的普遍认知，都是很好的补充。

同时，微观史学的研究也能够更加丰富理解地区史，加深对宏观历史的把握。如前所述，微观史的研究对象是某一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中的个人或群体，他首先在空间上把研究范围限制在某一个地区或领域中，进而对某一地区进行深入的探究，而不是宏观的把一个国家或地区作为研究对象，这就可以对某一地区的发展历程有了全面而丰富的了解，同时也可以增加对宏观历史的不同认知。

微观史学的另一个创新之处在于史料的选择、使用上，勒华拉杜里曾说过，任何历史研究都应当从分析原始资料开始，在《蒙塔尤》中，勒华拉杜里主要依据的史学资料是雅克·富尼埃担任主教期间的宗教裁判记录簿，根据这份原始资料，显示出“自在与自为”的蒙塔尤，其研究方法是在自然情境下观察并收集数据，通过叙事的方式描述资料，从而得出研究结论。因此，史学分析应建立在丰富且可靠的资料或史料上，运用独特的视角解读史料，从而更贴近真实的历史。

正如匈牙利著名的历史学家伊斯特万·兹雅托在评论微观史学时提出的四个方面的看法，可以说是对微观史学的概括，他说：“微观史学著作能够以其趣味性吸引读者；它传递了活生生的经验；它既立足于现实的基础之上，又通过聚焦事件、人物或社区而发散开去；它指向了普遍性。”因此对待微观史学，应以此四点为标准，吸收微观史学中的新方法，以便更好地研究历史。

[参考文献]

[1]周兵. 微观史与新文化史[J]. 学术研究，2006，(6).

[2][法]埃马纽埃尔·勒华拉杜里.蒙塔尤[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责任编辑：崔家善焉涵〕

[收稿日期]2016-05-05

[作者简介]王晓敏(1993-)，女，山西晋中人，硕士研究生，从事文化遗产、旅游文化、中国文化史研究。

[中图分类号]K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6-0137-04

·史学研究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