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为
(中央编译局 办公厅,北京 100032)
赫勒对宏大叙事的继承与解构
范为
(中央编译局 办公厅,北京 100032)
[摘要]作为匈牙利布达佩斯学派的代表人物,阿格尼丝·赫勒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把目光投放到历史哲学研究领域,她对历史哲学的研究经历了从宏大叙事到一种不完整的历史哲学,即历史理论再到一种以碎片化为特征的历史哲学的演变过程,其中包括:历史的偶然性、对理性作用的重新定位和对“真理”的重新认识的三个阶段。在这一过程中,赫勒完成了对宏大叙事历史哲学的解构,提出了一种具有后现代特征的碎片化历史哲学。
[关键词]赫勒;历史理论;碎片化历史哲学
作为布达佩斯学派的代表人物,赫勒继承了其导师卢卡奇在进行哲学研究所具有的人文关怀精神,无论是其早期提出的日常生活理论、激进需要理论还是后期提出的历史哲学思想中都包含着对人类自由发展的向往和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深切关注。历史哲学是赫勒自20世纪七八十年代后主要的研究领域,在进行历史哲学研究的过程中,她既注重对以往历史哲学和历史学相关理论以及历史研究方法的继承,又注重结合时代背景和历史哲学发展的潮流,通过提出一种碎片化的历史哲学完成了她对传统宏大叙事历史哲学的扬弃与解构。
一、从宏大叙事到历史理论
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在历史哲学领域中也做出了卓越贡献,他以绝对精神为主线把整个世界历史描绘成为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把历史看作一个运动、变化的过程。他根据绝对精神发展的自由程度不同,把整个世界历史分为东方世界、希腊世界、罗马世界和日耳曼世界四个时期。这种划分以绝对精神的自由程度为标准,为历史学家考察历史提供了明确的标准。但是这种宏大叙事的历史哲学也有其明显缺点,就是以国家民族为主要研究对象,忽视了对具体人和事的关注和考察,这样的历史只是政治史、英雄史,而不是完整的人类社会史。但是,由于宏大叙事的历史叙事方式确实对赫勒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所以赫勒仍然在《历史理论》中用宏大叙事的方式对历史进行了描绘。她对历史意识的划分和黑格尔对世界历史的划分方式颇为相似,而且她通过历史意识的不同发展阶段进行划分,在赫勒历史理论中历史意识的地位和作用于黑格尔历史哲学中的精神、地位和作用都如出一辙。
赫勒本人也认识到了宏大叙事历史哲学的缺陷,所以提出了一种旨在取代宏大叙事的历史理论,赫勒之所以把她这一阶段的思想称为历史理论而非历史哲学,是因为这种历史理论还无法承担历史哲学的全部功能。她指出:“尽管历史理论对历史哲学是一个替代性的理论解决并且对后者是高度批判的,但这种批判性态度并不意味着敌对性,首先是因为历史理论家非常清楚他们自己理解的限度。历史理论也是一种历史哲学,但却是不完整的历史哲学。它并不像历史哲学那样从‘是’中推出‘应该’。在历史理论中,应该仅仅是作为理念而不是作为最高的现实性推出的:它拒绝了传统历史哲学的完美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同一。它是一种怀疑的哲学,而一切怀疑哲学都是不完整的。就历史理论的时间相关性而言,理论家们也同样(至少是应该)意识到他们的限度。人们必须知晓这一事实,并非所有意图对压迫、剥削和统治的超越而做出贡献的人都以完全理性的方式行动,并且历史理论包含了对出发点的自我反思。历史哲学也许会充当拐杖,但历史理论对那些意欲抛弃一切拐杖的人具有吸引力。正是因为这最后的一点,我才提出对历史理论的接受。”[1]
既然历史理论无法替代历史哲学,那么赫勒为什么还要提出这种不完整的历史哲学呢?我们可以把原因归结为两个:第一个原因就是虽然宏大叙事的历史研究方式有其弊端,但是赫勒还无法在此时提出一种新的历史哲学来取代它,所以只能在此阶段先提出一种“不完整的”历史哲学。第二个原因就是,赫勒在这一阶段还是在研究黑格尔式的宏观历史解释模式,所以无法从根本上对传统宏大叙事的历史哲学研究范式做出革新。
二、历史的碎片化解读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历史哲学领域也出现了后现代转向,后现代的历史哲学逐渐兴起并占据中心位置。对中心主义、基础主义和本质主义的拒斥,是后现代历史哲学的突出特征。以前希望在历史研究过程中找出某种能决定历史发展的确定性力量的想法已经变得不合时宜了,因为凡是具有确定性特征的信念都受到了人们的怀疑。
碎片化历史哲学的提出,标志着赫勒对历史哲学的理解较之以往已经逐渐成熟,她不但意识到了宏大叙事的缺陷,还用碎片化的方式解决了这一难题。在《碎片化的历史哲学》中赫勒开始以一种新的方式来阐释历史。她意识到要用一种新的历史哲学来取代旧的历史哲学的时机已经到来了。她开始从后现代的视角重新地审视历史,这种视角的转换让她的历史哲学在这个阶段出现了新的特点——碎片化的解读历史。无论是与思辨的历史哲学,还是与分析的历史哲学相比,后现代历史哲学都具有更强烈的批判性。赫勒认为,在现代性危机的背景下,不确定性因素的影响超过了确定性因素的影响。真理、理性开始受到怀疑,历史的普遍进步开始受到质疑,用体系化的方式解释历史不再受到尊崇,“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在后现代历史哲学家眼中,不管论证如何精密,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因为在论证的过程中历史学家们所提出的一些理由在一定程度上夹杂着他们自己的先见和个人的兴趣。所以所谓客观的论据也就变得不那么客观可信了,因为有了先见和兴趣这些主观因素的介入,历史学家完全有可能自觉地或不自觉地对论据进行选择。
既然以往研究历史的方法在后现代主义者们看来是不可信的,那么就需要采取一种新的方式对历史进行叙述和解读,赫勒此时叙述历史的方式就是把历史分为多个“碎片”进行叙述和解读。因此,她在《碎片化的历史哲学》一书中对现代社会中人们对理性、真理、必然性与偶然性等重要观念的认识和理解进行了分析,比较了这些要素在传统历史哲学中和后现代历史哲学中的不同地位,借此把对历史的描述由宏大叙事转向碎片化。
(一)历史中的偶然性
传统思辨的历史哲学和后现代历史哲学对于必然性和偶然性的不同认识是区别两类历史哲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承认必然性在历史中的重要作用是宏大叙事的历史哲学的基础,而赫勒对历史碎片化的描述则是以承认和重视偶然性的作用为基础的。
在古典哲学家眼中,偶然性一直不受重视。黑格尔就曾指出,偶然性不过只是目的论的一种形式。赫勒并不同意这种观点,她认为所谓的目的、秩序或理性都不过是学者们的一种主观想象,不应该作为标准来看待和使用,有的时候偶然性也能够决定历史。那种脱离目的论支配的偶发事件,最初可能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是当他适应了之后,他会发现这种脱离了目的论支配的生活才是真正幸福的生活。在后现代历史哲学家那里,偶然性已经占据了中心位置,“只要人分享这个世界而不是另一个世界,他仍然不是本真的人,除非他面对自己的历史的偶然性,并且学着去和它一起生活、妥善处理它,并且克服这种强烈的从它那里逃离的诱惑”[2]18。
(二)对理性作用的重新定位
黑格尔认为理性在历史中起着重要的决定作用,他指出:“终久有一天,人们会理解活动的‘理性’的丰富产物,这产物就是世界历史。”[3]但是在后现代历史哲学家们的眼中,理性却并非是那种能决定历史发展的重要力量,其地位自然也就没有黑格尔所描述得那样高。
赫勒认为:“理性是对自我欺骗的治疗。换句话说,一切已经被所有的哲学医生推荐的治疗自我欺骗(和欺骗)的办法,属于理性,或者由理性构成。理性像一本草药书;在这里能发现颇为不同的治疗方法。”[2]130也就是说,理性不是能够包治百病的万能药,它是有其特殊的适应性的。赫勒指出,理性的不同组成部分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发挥防止欺骗的作用。可以看出,既然赫勒承认理性仍在发挥其防止欺骗的作用,就表示她对于理性并不完全否定,她认为使用理性应该有一定的限度,不能把理性当成普适的良药拿来滥用。只要我们不盲目地崇拜理性,合理地发挥其作用,那么它仍然能够帮助人们实现自身的解放。
(三)对“真理”的重新认识
赫勒认为可以根据人们获取真理的不同途径,把真理分为七个种类。第一,人们依靠知觉,比如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或者用手去触摸所获得的对事物的相关了解,人们一般认为这种通过知觉获得的知识是最可靠的,人们可以通过这样做得到真理。但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的未必就是真理,因为有时候我们会被自己的直觉所欺骗。第二,人们还可以通过一些大胆的猜测来得到真理。但是这种获得真理的方式带有很大的偶然成分,也就是说猜测的结果可能更接近真理也可能更接近谬误。第三,有的时候人们用一种带有强迫性的知识来得到真理,比如说一名学生用某个被前人设定好的数学方程式解开了一个数学难题。不过这种途径获得的真理被现代人不屑一顾,因为他们认为通过一种强迫性知识或方法获得的知识不一定是真理。第四,有时我们可以根据某些间接经验,也就是根据一些人对过去发生过的事件的叙述或解释来获得真理,就像在我们阅读历史故事时,就是在根据作者对事件的说明和解释来获取我们关于历史的知识。第五,人们常常会根据那些被科学家们设定的真理的标准来判定真理和谬误。但是这种途径获取的真理也不是恒久有效的,因为标准会不断地发生变化。第六,有时人们在判定一种知识是否是正确的或者说它是否是真理时,自然也会考虑到提出这种知识的主体是否是有道德的。如果提出一种知识的人能够像一个忠诚可靠的朋友一样得到我们的信任,那么他所提出的知识自然会使人们乐于接受并视之为真理,在这种获取真理的途径中,道德感判断起到了重要作用。第七,有人把真理等同于真实。一个人说的话是否是真理,就是看他能否讲出事实,如果他这样做了之后便被认为是道出了真理[2]169-175。
在后现代历史哲学中,真理从“单数”变成了“复数”,人们认为真理是具有多样性的特征的,真理不再被视为单一的而是多样的。总体而言,真理一般应该包含“正确的知识”,但不是所有正确的知识都可以被称作真理,真理还必须在人行动的过程中发挥一定的导向性作用。判定“正确的只是”到底是不是真理的标志就是看它能否对人的实际活动产生积极的影响。以往,哲学家们一般都认为真理就是指按照客观性的要求所获得的知识,这一观念获得了普遍的认可。也就是说如果以前有人说真理是主观的,那么他的观点很可能会受到批评甚至嘲笑。但是,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并不认为有通用的真理,所谓的客观真理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真理是主观的”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有权以自己的方式去解释真理。在现代社会中,真理不但被视为是主观的,还被视为是受时间限制的,是具有历史性特征的,真理不再是恒久有效的。但是赫勒并没有否定真理的作用,她认为真理仍然可以对群体产生影响,按照真理符合理论的观点,如果某种知识能够教诲并帮助某人,那么这种知识就可以被认为是对于这个人而言的真理,以此类推,如果某种知识能够教诲并帮助一群人,那么这种知识就可以被认为是对于这群人而言的真理。赫勒认为:“长话短说,对我们后现代人来说,制造一个独一无二的、具有支配性的真理的概念,已经成了一个深层次难度的工作。就我们能看到的而言,对于什么是真理这个问题没有新的、一般的答案被提供出来,至少没有一个比真理的概念还要长久的答案被提供出来。”[2]181的确,由于真理具有历史性特征,一些旧的真理就会不断地被新的真理所取代,而且一旦新的真理被人们所接受,一个就其自身而言,新的正确知识和行为方式的评判标准就会随之产生。当然,这些新产生的正确知识和行为方式的评价体系和标准也难以避免地包含某些主观成分,所以新的真理也会不断变为旧的,逐渐地被取代被更新。
在现代社会中,没有任何人能为真理下一个唯一的定义,因为真理是主观的、是针对某一个体而言的,而个体的多样性决定了真理的多样性,同时也决定了真理定义的多样性。“真理的理念已经与真理的概念相同的方式得出了,那就是辩证地通过否定的方式。真理的理念没有否定真理概念的可能性或者相关性。但是它否定了真理是唯一关于正确的知识的普遍断言的有效性;此外,它否认了真知识是应该(普遍地)决定什么是真理的断言。它否认形而上学和科学的正当性(权威性),否认它们能一劳永逸地告诉我们(对我们来说的)真理是什么或者可能是什么。它否认真理概念的帝国主义。”[2]181-182
三、碎片化的历史哲学的理论意义
赫勒的历史哲学研究依照其不同特点可分为两个时期。第一个时期她虽然意识到了传统宏大叙事历史哲学的不足,但此时的赫勒,深受黑格尔的宏大叙事式历史哲学的影响,虽然她声明拒斥宏大叙事,但事实上她在某种意义上还是在用宏大叙事的方式来解读历史。所以在《历史理论》中,我们在赫勒那里所看到的还是黑格尔式的宏大叙事的历史解读,所以还无法提出一种新的历史哲学,而只能形成一种不完整的历史哲学即历史理论。第二个时期,由于在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下,严格的范式界限已经被取消了,体系化的历史哲学已经衰落了,再加上赫勒开始使用微观的研究方法来进行历史研究,所以她能够在《碎片化的历史哲学》中提出一种后现代的历史哲学,对历史进行碎片化的解读。
可以看出,虽然赫勒提出了一种旨在取代宏大叙事历史哲学的后现代历史哲学,但是她对必然性、理性、真理等宏大叙事历史哲学中的关键要素并没有彻底的否定,而是在一定程度上承认了它们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实际上,在历史研究中既不能只是重视历史中的必然性而忽视偶然性,也不能只考虑偶然性而忽视必然性,既不能片面地夸大理性和真理在历史研究中的作用,也不能完全不理会理性和真理的作用。应该说偶然和必然、理性和非理性等诸多要素都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都不能忽视更不可偏废。对各种因素进行分析和考量,才能够最大限度的对历史做出正确的解释。
[参考文献]
[1][匈] 阿格妮丝·赫勒.历史理论[M].李西祥,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5:285-286.
[2][匈]阿格妮丝·赫勒.碎片化的历史哲学[M].赵海峰,高来源,范为,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5.
[3][德]黑格尔.历史哲学[M].王造时,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15.
〔责任编辑:崔家善〕
[收稿日期]2016-05-10
[作者简介]范为(1982-),黑龙江齐齐哈尔人,博士,助理研究员,从事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
[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6-00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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