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亚楠,孙鹏程,2
(1.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
2.浙江大学 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所,杭州 310058)
《逃离》中的语言形式与语义表达
诸葛亚楠1,孙鹏程1,2
(1.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
2.浙江大学 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所,杭州 310058)
艾丽丝·门罗《逃离》讲述了女主人公因对生活不满而选择逃离,最终又回归生活原点的故事。运用韩礼德的语言元功能理论对《逃离》中的语言形式进行分析发现,门罗精彩的语言艺术映射出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以及女性不堪忍受压迫,渴望追求自由,自我救赎的反抗意识。门罗小说具有独特的学术价值与魅力。
艾丽丝·门罗;《逃离》;语言形式;意识形态
艾丽丝·门罗(1931—)是第一个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加拿大作家。目前,关于门罗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生态女性主义、传记批评、地域文学特定定位、叙事策略等方面,对小说文本形式及意义关联方面的研究尚不多见。门罗《逃离》[1]是短篇小说集,计八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着相同的主题—逃离,而逃离的结果却总是失败。虽然逃离最终失败,但也从侧面凸显了女性潜意识里暗藏的自我救赎的反抗意识。
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法作为最重要的文本分析方法之一,主要揭示语篇中含而不露的意识形态意义。韩礼德认为,语言有及物功能(ideational function)、人际功能(interpersonal function)和语篇功能(textual function)三种功能,统称为语言元功能(metafunctions)[2]。元功能理论在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法理论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本文基于韩礼德的语言元功能理论,以《逃离》第二章中女主人公与丈夫之间对话的博弈为切入点,从物性、情态、主位和述位四个方面揭示其暗藏的意识形态意义,挖掘门罗小说独特的学术价值与魅力。
《逃离》是一部看起来很平静,读起来却意味深长,细品之下能感到其中巨大情感波澜的小说。其第二章女主人公卡拉与丈夫克拉克的夫妻关系极不和谐,克拉克不但脾气暴躁,无缘无故地与毫无利益牵扯的人产生纠纷,而且对于亲密关系也不善于处理。卡拉的要求也许并不高:一份宁静的生活,一个能支撑她生活的、负责任而不自以为是的男人。卡拉因对生活不满而选择试图逃离,但最终失败。针对《逃离》第二章进行相关理论分析,可清楚地知晓卡拉的自我救赎意识的反抗过程。
根据韩礼德的语言元功能理论,及物功能是指语言可表达人们对真实世界或内在世界的经验,主要通过及物系统(transitivity system)实现。及物系统是人们用语言表述现实的基石,它把人们的所作所为、所见所闻描述为物质过程(material process)、关系过程(relational process)、心理过程(mental process)、言语过程(verbal process)、行为过程(behavioral process)和存在过程(existential process)“六个过程”[3]106。选择哪个“过程”,怎样安排参与者的位置,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意识形态[4]。《逃离》第二章及物系统“六个过程”所占比例见表1。
表1 及物系统“六个过程”所占比例
由表1可知,物质过程占41.55%,此外,关系过程、心理过程和言语过程均占比较大。韩礼德指出:“物质过程也是一个动作过程,即某人做了某事。”[3]110《逃离》第二章包含了大量的动作行为描写,通过动作行为及非直抒胸臆的心理过程白描,反映出卡拉非常克制,从而呈现出卡拉非常痛苦的状态。
为更清晰地讨论《逃离》所暗藏的意识形态,举例加以说明。
[例1] She didn’t do anything to avoid Sylvia’s look. She drew her lips tight over her teeth and shut her eyes and rocked back and forth as if in a soundless howl, and then, shockingly, she did howl. She howled and wept and gulped for air and tears ran down her cheeks and snot out of her nostrils and she began to look around wildly for something to wipe with. Sylvia ran and got handfuls of Kleenex.[1]22
此例中有八个物质过程和四个行为过程,且大多数过程都是由卡拉发出。“Drew her lips tight”“shut her eyes”“rocked back and forth”是三个物质过程,描写了卡拉的表情和动作行为。实际上,这些过程显示出卡拉与克拉克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内心的压抑与失望的状态。卡拉的失望来自克拉克乖戾的性格,由于他不仅不善于处理与他人的关系,且完全缺乏维护亲密关系的能力,对爱他的卡拉态度粗暴,很少甚至从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更可恶的是,他不顾卡拉的感受,试图将她作为恐吓行为的工具,充分表现了一个男人最为混蛋的一面。这样的生活,一方面使得卡拉如同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对克拉克产生了畸形的依恋和认同,如兴致勃勃地与克拉克讨论那些下流的情节。同时,这样绝望令人心碎的处境,也最终使得不满、失望、沮丧的情绪在卡拉内心蔓延。“howled”“wept”“gulped”三个行为过程是卡拉发泄自己情绪的动作表达。卡拉忍无可忍决定逃离丈夫的过程,正是通过这些动词的运用加以暗示的。通过这些动词,读者可清晰地了解卡拉长期压抑着的情绪处于爆发的状态,同时也体现了她在克拉克长期压迫下反抗意识的觉醒。试图逃离恰是这种反抗意识的体现。
[例2] He was mad at her all the time. He acted as if he hated her. There was nothing she could do right, and there was nothing she could say. Living with him was driving her crazy. Sometimes she thought she already was crazy. Sometimes she thought he was.[1]23
此例中主要包含心理过程和存在过程。心理过程可分为观念(perception)、情感(affection)和认知(cognition)三种类型[3]118。“He was mad at her”“He hated her”属于情感类,“She thought she already was crazy”“She thought he was(crazy)”属于认知类。“mad”“hated”属于否定性的词汇,表达一种不喜欢的态度。门罗运用这些词语将两人之间的糟糕关系刻画得淋漓尽致,告诉读者,克拉克不仅不喜欢卡拉,而且认为卡拉是潜在的负担,对卡拉的态度极为冷淡,也显示了克拉克无法正常处理亲密关系。通过这些过程的分析,读者可感受到卡拉已清楚地意识到她与丈夫之间夫妻关系的单向性:只有付出,却很少在情感上得到反馈。克拉克总是从负面表述自己的情感,以伤害卡拉的方式处理亲密关系,这就使得夫妻关系非常不和谐。在这种极不和谐的夫妻关系中,夫妻双方甚至没有能力来交流和修复这种关系。作为底层女性代表的卡拉无法像贾米森太太一样,对自己的生活和各种关系进行梳理。卡拉作为读书时班级的后进生,克拉克作为一个“流浪的吉普赛人”,从未就他们的相处关系模式进行系统深入的沟通。相反,在生活的浅层面,他们的关系始终是一种浅层的、注定无望的冲突与碰撞。正因如此,卡拉才想要逃离自己的丈夫,去追求新的生活。“do”“say”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行为,但对于卡拉而言,不论她做什么和说什么,在克拉克的眼里都是错的。在这种情况下,卡拉能做的只有“do nothing”“say nothing”。这种相处模式实际上是由于克拉克的大男子主义和交流方式导致的。不管卡拉做什么,只要丈夫说她错了,那么她就错了。这样,小说中的人物交流就陷入了一种无法解决的模式。
选择不同的语法过程可产生意识形态上的重大意义[5]。语法与语义密切关联,卡拉作为底层女性的代表,深受丈夫的压迫,在这种关系模式中,她没有自己的话语权,永远只能服从于丈夫,但丈夫总是采取忽视、伤害方式对待她,最终导致卡拉的逃离。
人际功能是指人们运用语言表达社会关系和人际关系,反映说话者对某一情境(或事物)的态度及观点,同时,双方之间的关系主要通过情态系统实现。情态可表达人们对某些事或某些情景的态度,因而通过对情态系统的分析,可更好地认识交谈双方各自所秉持的态度。情态动词是情态系统分析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逃离》第二章中,克拉克与卡拉的夫妻关系的疏密可透过他们之间的谈话清晰地表达出来。
卡拉对克拉克说:“You flare up.”[1]6从这简单的陈述句中可看出,克拉克在卡拉眼中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说这句话的目的是希望克拉克能收敛一下自己的坏脾气。但克拉克的回答却是:“That’s what men do.”[1]6从这简单的陈述句中可看出,克拉克认为拥有火爆的脾气才是真正的男人。当克拉克获知邻居贾米森得到一笔奖金时,便开始谋划利用贾米森与卡拉之间的几件不堪往事向他勒索一笔钱。后来,当他听说贾米森死了时,便将矛头又指向了贾米森太太西尔维娅。
[例3] Clark said, “We could’ve made him pay.”... Carla said, “How could you do that? You can’t sue a dead person.”... “No. Actually, I’m not.”[1]13
此例是克拉克劝说卡拉敲诈他们邻居的对话。他们夫妻对话中各种情态表达的分布见表2。
表2 夫妻对话中各种情态表达的分布
由表2可知,这段夫妻对话有四种类型的情态表达,其中,由克拉克发出的有8次,由卡拉发出的只有3次。情态动词常常被用来指示情态系统,而且还可表达不同程度上的可能性、允许、义务和责任。“would”“have to”表达高程度的可能性,“could”表达低程度的可能性,“can’t”表达高程度的否定意义。这段夫妻对话克拉克使用了2次“would”,4次“could”和1次“have to”,表达了克拉克想要从贾米森太太西尔维娅那里勒索钱财的强烈愿望。此外,在克拉克所使用的情态表达中还出现了一次“can’t”,实际上,“can’t”并不是说他在卡拉的劝说下对勒索别人钱财这个“计划”开始持否定态度,相反,“can’t”表达了坚决执行“计划”的态度。克拉克使用高程度的情态动词将自己的观点、想法强加到了卡拉身上。当卡拉知道克拉克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跟她开玩笑,而是态度认真坚决时,卡拉对克拉克说:“How could you do that? You can’t sue a dead person.”卡拉使用一个反问句和一个否定句,表达了她对克拉克的“计划”所持的强烈反对意见。在卡拉使用的情态表达中,2次使用“can’t”表达否定意义,从一个侧面证明,卡拉开始拥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位置意识,她不再对丈夫的所有事情保持沉默了,而是开始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以反抗丈夫的意见压迫。此时,卡拉作为女性开始拥有话语权。
这段夫妻对话,一方面揭示了卡拉内心的不满,为逃离奠定了情感基础;另一方面也刻画了克拉克混蛋的形象。对于卡拉而言,这种被“调戏”的不堪往事,理应得到丈夫的帮助,而不是事后成为勒索别人的工具。这种懦弱而猥琐的讨论,给女性的日常生活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导致夫妻双方的关系陷入绝境。
主位和述位是语篇功能的重要组成部分。主位是信息的起点,主位一旦确定,剩下的成分就是述位。在一个句子中,主位和述位使用的选择在话语组织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通过对《逃离》第二章主位—述位结构的分析,读者可清晰地看到克拉克与卡拉夫妻在日常生活中占有不同的位置。
文本是沟通作者和阅读者之间的桥梁[6]。通过阅读文本发现,在所有描写克拉克和卡拉的语句中,大部分都是克拉克处于句子的主位,凸显丈夫的主导地位。
[例4] He hated her. He despised her. He could not stand it when she cried and she could not help crying because he was so mad.[1]23
此例中划分出四个主位—述位结构,各句的主位—述位结构分析见表3。
表3 文本语句[例4]中主位—述位结构分析
由表3可知,句子1、2、3的主位结构都是“he”,这意味着克拉克居于主导地位。克拉克是施动者,而卡拉只是接受者。克拉克对卡拉表现出“hated”“despised”并且“could not stand”。门罗运用这些具有强烈否定意义的词语表明克拉克对卡拉的态度十分恶劣。对于卡拉而言,“hated”“despised”“could not stand”“mad”都是克拉克对她施加的精神压迫。
[例5] Get away? I would if I could. I’d give anything to get away. I can’t. I haven’t any money. I haven’t anywhere in this world to go.[1]23
此例是邻居西尔维娅告诉卡拉如何逃离家庭、逃离克拉克时,卡拉的回答。卡拉在此例中的主位—述位结构分析见表4。
由表4可知,6个句子中,“I”成为句子的主位,这意味着卡拉此时已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卡拉再也无法忍受与克拉克一起生活了,为此,她开始思考如何逃离克拉克精神压迫的问题。第一人称“I”的连续使用,反映出卡拉的自我意识已觉醒。这在一定程度上可看作是女性自我救赎的一种反抗意识。在邻居的帮助下,卡拉逃离了丈夫和家庭,迈出了自我救赎的第一步。尽管最终还是回到了丈夫的身边,回到生活的原点,但这一逃离行为所表现出来的反抗意识值得赞许。
运用韩礼德的语言元功能理论对《逃离》中的语言形式与语义传达进行分析发现,门罗精彩的语言艺术,看似平实质朴的语言下实则暗藏着波澜,映射出男权社会下女性勇于反抗的强烈意识形态。门罗对女性日常生活的幽暗面有着精彩的把握,凭借其自身的女性经验深刻地刻画日常生活。通过讲述一个个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边的故事,门罗让读者看到无奈悲悯的同时,又微微暗示着生活的希望。作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门罗小说的学术价值值得进一步挖掘。
Language Forms and Semantic Expressions in Runaway
ZHUGE Yanan1, SUN Pengcheng1,2
(1.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325035, China; 2.Research Institute of World Literature and Comparative Literature,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58, China)
The heroine in Runaway written by Alice Munro chooses to escape because of being unsatisfied with life, but she finally returns to the starting point in her life. Using Halliday’s systematic functional grammar to analyze the language forms in Runaway, it is found that Munro’s excellent language art reflects the suppression on women in a patriarchal society, that unbearable suppression made women long for freedom and their fighting awareness to redeem themselves. Munro’s novels are of unique academic value and charm.
Alice Munro; Runaway ; Language forms; Ideology
I711.074
A
1671-4326(2016)04-0070-03
10.13669/j.cnki.33-1276/z.2016.088
2016-09-2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5ZDB086);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青年基金)(12YJCZH176);温州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国(3162015017)
诸葛亚楠(1991—),女,河南郑州人,温州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孙鹏程(1980—),男,浙江苍南人,温州大学人文学院,助理研究员,浙江大学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所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