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张九龄与刘秩铸币权之争辨析

2016-02-03 12:36江晶晶
中国石油大学胜利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供给量铸币张九龄

江晶晶,王 慧

(北京联合大学商务学院,北京100025)

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张九龄与刘秩铸币权之争辨析

江晶晶,王 慧

(北京联合大学商务学院,北京100025)

中国货币史上共发生过四次著名的关于货币铸造权的争论,本文分析了第四次争论的动机及各方观点,并揭示争论中所蕴含的现代经济学思想,发现西方经济学中的部分思想早在我国古代就已有人提出。本文对其中的现代经济学思想进行了述评,肯定了各方言论中积极的方面,同时也指出了各方认识上的局限性。

货币铸造权;宜纵民铸;货币供给量

中国货币史上存在四次著名的关于货币铸造权的争论[1],其中第四次发生在唐代玄宗开元二十二年,张九龄拟《敕议放私铸钱》,提出“官铸所入无几,而工费多,宜纵民铸”[2]。裴耀卿、李林甫、萧炅、崔沔和刘秩等均对该提案表示反对,其中以刘秩的分析最具理论代表性。他陈述了允许百姓铸币的五点弊端,并提出禁止百姓用铜的政策建议。此次争论的焦点除了缓解恶钱流通问题之外,还特别针对实体经济对货币需求的影响问题进行了探讨,分析了货币与实体经济之间的内在联系。因此,对于货币在经济中的作用以及货币与整个经济的关系问题,此次争论相比于前三次在理论上更进了一步。

一、张九龄与刘秩铸币权之争的主题

在此次争论前,中国货币史上围绕货币铸造权的问题已经有过三次著名的争论。第一次争论发生在西汉文帝时期,文帝主张“除盗铸钱令”[3],贾谊对此政令进行了激烈的反驳,第二次争论是西汉元鼎四年桑弘羊与文学贤良之间的辩论,这两次争论的目的均主要在于讨论允许民众自由铸币能否缓解当时恶钱充斥市场的现象,从而维持货币的稳定,这是围绕铸币权与货币本身进行的争论。第三次争论起因于刘宋王朝时期财政困难,沈庆之与颜竣辩论政府若放开铸币权能否对此有所缓解,此时,争论的焦点不仅限于货币本身,还涉及到最终的物质财富,建立起了货币与实物之间的联系。

第四次争论也同样致力于解决恶钱流通的问题。恶钱问题是贯穿这四次争论的共同主题,恶钱是由民间铸造的成色或重量不符合标准的金属铸币。之所以会出现恶钱且恶钱能够流通,是因为恶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代替法定货币行使货币的某些职能,并且对恶钱的铸造者及使用者来说,铸造和使用恶钱的成本小于其收益。在唐代玄宗时期,恶钱问题是当时显著的货币问题。一方面,官府铸币成本基本与铸币面值相等,其铸币所得的微薄利润甚至零利润是造成官制铸币紧缺的重要原因,官制铸币供给量与货币需求的明显差异是导致恶钱出现的诱因;另一方面,百姓铸造并使用恶钱的显性成本大大小于铸币面值,此时,当经过风险调整后的成本仍小于铸币面值时,恶钱的流通就不可避免了。

二、张九龄的政见及其经济含义

在上述背景及动机下,张九龄提出了“宜纵民铸”的建议,与其恶钱泛滥,难于监管,不如给予百姓自由铸币的权利,他认为这项政策能够补充货币供给,以满足经济高速增长下的货币需求。同时,当铸币不再匮乏,百姓铸造恶钱的理由也随之消失,因此张九龄认为“宜纵民铸”是一项一举两得的良策。

在张九龄的政见中,实际上蕴含了货币需求理论的思想。当时唐朝的经济迅速增长,不仅国内经济发达,国力强盛,而且国际贸易蓬勃发展,国际地位赫然。在鼎盛的社会经济发展状况下,经济的高增长导致货币需求明显增加,张九龄的表述中蕴含了货币需求理论的思想。西方货币需求理论自早期货币数量论开始,至凯恩斯的流动偏好理论,再到以弗里德曼为代表的新货币数量论,后者既是对前者的批评,同时又是对前者的完善。但无论派系之间如何争论,在西方货币需求理论的发展脉络中,对货币需求交易动机的探讨几乎贯穿始终。张九龄的表述就是基于货币需求交易动机的角度,而且与后来凯恩斯提出的流动偏好理论中交易动机的分析相类似,认为货币需求与交易的规模存在正向关系。

三、刘秩的政见及其经济含义

刘秩支持增加货币供给量的做法,并提出了禁止百姓使用铜材的方案。官府的货币供给量的少的原因在于铸币的成本基本与铸币面值持平,铜材是铸币的主要原料,铜材的用途除了铸造货币以外还有许多其他的用途,对铜材的需求拉升了其价格,这是导致铸币成本较高的原因。接着,刘秩分析了对百姓实行禁铜令的可行性。由于兵器、器具等以铜材为主要原材料的制品均存在其他可能更合适的替代材料,因此对百姓禁铜并不会影响其效用。同时,百姓对铜材没有需求,铜材的价格下降,从而压低了官府铸币的成本,铸币成本与铸币面值之间的差额必然激励官府增加铸币的供给量,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经济高速增长下对货币量的要求。刘秩的禁铜方案体现了帕累托改进的思想,在不减少任意一方福利的情况下,禁铜方案能够解决货币需求问题,提升了经济体的福利。

关于货币与经济的关系问题,刘秩的见解更进一步。刘秩首先分析了货币供给不足的原因,并从人口增减的角度分析,认为人口的增长导致了货币需求量的增加,此时,不变的货币供给量就不能与货币需求相匹配了。从人口角度解释货币需求的增加可以看作是一个货币的“广化”过程,但人口增长对货币需求的影响实际上是间接的。关于人口与经济增长的关系问题,在许多年之后的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中也有所体现。比如索洛提出了资本广化的概念,其中考虑到了在新增资本中有一部分需要用于装备新的工人。从而,索洛的新古典增长模型认为,若要实现经济的长期均衡状态(即稳态),就必须满足这样的条件:经济增长率等于资本增长率,同时等于人口增长率。可见,刘秩对货币供给不足的分析是有一定解释力的,人口与经济增长以及货币需求之间存在关联。

刘秩在理清货币供给不足的原因之后,进而开始论述货币供给对实体经济的影响,他主要分析了物贵贱与钱轻重之间的关系,即,商品价格与货币量的关系。刘秩认识到商品的贵贱不仅可能取决于市场交易中商品供求的改变,还可能取决于货币轻重或多寡的改变。“夫物重则钱轻,钱轻由乎物多”[4]。铸币多了会使得铸币变得轻贱不值钱,其价值低了又会导致商品价格上升。商品的供求以及铸币的多寡能够影响物价的高低,因此,物价变动所反应出的就是商品供求以及钱轻重的变化。基于此,刘秩主张“衡者,使物一高一下,不得有常。”他似乎支持市场运行机制,认为物价的变动不应该受到限制,而是能够灵活变动,以反映商品供求以及货币多寡的变动。更进一步地,刘秩认为钱轻重不仅影响物贵贱,还会影响农业和商业的发展,即“夫物贱则伤农,钱轻则伤贾。”货币的多寡同时影响商品的物价水平以及行业的发展结构。因此,商品价格能够灵活变动就使得物价具有经济稳定乃至社会安定的指示器的功能。“故善为国者,观物之贵贱,钱之轻重”,统治者应该根据物价变动判断本国的经济状况。物价稳定是一国宏观经济目标之一,统治者应一方面维持市场机制的健全,保证商品自由交易,另一方面,还要掌握对货币供给量的控制权,“多则作法收之使少”;“重则作法布之使轻”。从上述两方面同时入手,从而维持物价的稳定。

刘秩的政见带有明显的政府干预思想。如果允许百姓自由铸币,则相当于统治者与民众分享了货币供给量的控制权,刘秩认为这样做使统治阶层失去了维持物价稳定、调节农业与商业发展的途径,不利于统治者实现经济乃至社会的稳定。但事实上,一个经济系统内的货币供给量是一个内生变量,系统内各个变量之间相互作用,最终的货币供给量以及经济系统内的其他变量可能达到一个均衡状态,货币供给量的稳态值未必接近于统治者的期望,而且经济系统各变量稳态值的存在性也值得讨论。官府统一铸币的形式类似于现代经济中的货币发行形式,各国的货币发行权相对集中,货币当局能够控制的是主要的法币,即M0,民众虽然不能铸造法币,但是可以使用其他形式的货币,而且经济中还存在存款创造的过程,因此货币当局所控制的只是主要的法币,经济中的广义货币是无法由货币当局完全控制的。

统治者无法通过垄断货币铸造权的方式控制货币供给量,但由官府统一铸造货币是有其积极意义的。刘秩认为允许百姓自由铸币会影响生产活动,由于百姓一旦从铸币过程中获得利益,必将不事生产,专营铸币,而生产的萎缩又必然导致经济衰退。刘秩认为一旦允许自由铸币,则用于铸币行为的劳动资源将挤占用于生产的劳动资源,因此,原本是为了增加经济中的货币供给以促进交易活动,却反而抑制了生产和经济增长。

刘秩还罗列了允许百姓铸造货币的另外几点弊端。如,令百姓自由铸币更加方便了百姓铸造恶钱,这其实体现了理性人的思想。只要恶钱能够行使货币职能,且百姓铸造恶钱的利润大于铸造标准货币的利润,则百姓必然选择铸造恶钱(这里的利润并非货币面值与铸币显性成本的简单相减,而是扣除百姓因担心铸恶钱被惩罚的忧虑成本)。又如,刘秩提出,一旦允许百姓自由铸币,则铸币活动定由富人从事,这必将拉大贫富差距。这里的问题在于刘秩似乎没有对铸币活动中富人和穷人的收益和成本进行分析。通过铸币活动,富人获得铸币的利润,即货币面值减去铸币成本,穷人获得工资。这跟普通商品的生产似乎没有显著差别,即使从事其他生产,由于穷人没有资本或原料,也必然由富人组织生产,穷人通过提供劳动获得收益。因此,是否允许百姓铸币与是否拉大了贫富差距没有明显联系。

四、对争论双方言论的述评

(一)争论的结果

在封建社会,货币铸造权难以旁落,张九龄与刘秩精彩的朝堂论辩最终还是以禁止私铸法币作结。但与以往历朝历代一样,金属货币制下的民间私铸货币是难以完全避免的。事实上,即便是在当今的信用货币时代,铸币权也是垄断的,但不可忽略的是,随着区块链等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比特币等超脱于各国货币之外的数字货币早已经出现并在全球流行起来(其合法性有待讨论,比特币在我国并不合法)。可见,关于铸币权的争论是一个世界性的话题,无论结论如何,都必将引起持续关注。

(二)双方言论的局限性

张九龄与刘秩等臣子的此次辩论是中国货币史上第四次著名的关于货币铸造权的争论,货币供给量的问题成为争论的焦点。在此次争论中,刘秩的分析被认为最富有理论性,他的观点是不赞成百姓铸币,即试图将货币铸造权掌握在统治者手中。但由统治者垄断货币铸造权的做法未必能够达到统治阶层控制货币供给量的目标,这是因为在一个经济系统内,货币供给量是内生的。而且随着时代的发展,国际交往日益增多,金融中介及其他信用机构蓬勃发展,金融创新活动也更加丰富,此时再试图通过垄断货币铸造权或发行权来控制货币供给量的想法就具有更大的局限性了。特别是在当今经济社会中,货币供给的内生性可能更显著地强于金属铸币时代,存款派生、净出口中的外汇结算以及金融市场创新活动均可能创造货币。可以说,能够由货币当局控制的货币供给量(即外生的货币供给量)可能仅限于M1(狭义货币量),而随着金融的发展,货币供应量的内生性将越来越大。

(三)货币铸造权之争对当今的影响

迄今,中国货币史上已发生四次著名的铸币权之争,争论的主题渐次深化,从最初仅针对能否铸币本身深化到讨论货币与实体经济的关系,而关于货币、金融以及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之间关系的探讨已发展成为一门学科,特别是关于金融在整个宏观经济学领域中的地位问题已逐步发展为“大金融”这一新的理论热点,货币铸造权之争不同于当今货币史领域集中于考古和钱币学的研究,[5]其对货币的实质性探究对我国货币史领域的研究方向是一个有益借鉴。

[1] 江晶晶.中国货币史上第三次货币铸造权争论解析——刘宋时期沈庆之与颜竣之争[J].中国石油大学胜利学院学报, 2014(4):47-49.

[2] 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1385.

[3] 班固.汉书·文帝纪[M].北京:中华书局,1975:121.

[4] 彭信威.中国货币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226.

[5] 张杰.天圆地方的困惑[M].北京:中国金融出版社,1993:2.

[责任编辑]巴永青

F822.9

A

1673-5935(2016)04-0049-03

10.3969/j.issn.1673-5935.2016.04.014

2016-07-11

中国人民大学985工程二期重大研究项目;北京市属高等学校人才强教计划资助项目(PHR201108382)

江晶晶(1984—),女,江西南昌人,北京联合大学商务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金融制度与货币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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