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泪的微笑：国产喜剧电影叙事风格的拓展与突破

王　锋



含泪的微笑：国产喜剧电影叙事风格的拓展与突破

王锋

摘要：《夏洛特烦恼》运用诙谐的语言，互文的结构，悖论的人物形象，幽默、讽刺、夸张、嘲讽等艺术手法，创造出浓郁的喜剧氛围；在残酷现实与美好梦想的巨大反差中，揭示出人们面对现实困境的悲剧内涵。这种外在的喜剧形式和内在的悲剧内涵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全片鲜明的叙事风格：“含泪的微笑”。这不仅是国产电影在喜剧叙事形式上的拓展，也是未来喜剧电影突破的方向。

关键词：含泪的微笑；喜剧；叙事结构

“含泪的微笑”源自别林斯基对果戈里创作风格的评价，随后这种创作风格在契诃夫、欧·亨利等的作品中得到了发扬。在经典小说《麦琪的礼物》中，欧·亨利描述了一对夫妻甜蜜而又心酸的爱情。在圣诞前夕，妻子德拉卖了自己漂亮的长发为丈夫吉姆换来一条表链，以配丈夫无链的家传金表；而丈夫卖掉了金表为给她买来了一套玳瑁发梳！欧·亨利把小人物的辛酸和坎坷，笑与泪、贫贱与高贵、梦想与现实中的种种反差有机结合在一起，深深地打动了读者的心灵。这种“笑中有泪、泪中见笑”的艺术风格。把喜剧、悲剧交织一起，以喜剧形式去表现悲剧性的内容，用悲剧性的情节来反衬戏剧性的效果，从而看到世人看不见的眼泪，在哈哈大笑之后都会有心酸的苦涩。

而在影视艺术中，卓别林的系列电影也具有“含泪的微笑”的艺术风格。他在《马戏团》《淘金记》《城市之光》《摩登时代》等影片中，塑造了底层小人物夏尔洛的经典形象，肥裤子、破礼帽、小胡子、大头鞋、从不离手的拐杖构成了夏尔洛外在的喜剧形式，而《淘金记》插着面包跳舞，《马戏团》中的失恋，《城市之光》中赢得失明姑娘的感恩之情，《寻子遇仙记》中的寻找幸福，《摩登时代》中精神失常沦为机器的奴隶等都以让人心酸的情感构成了夏尔洛的悲剧内涵。“卓别林从夏尔洛的笑容中所感染给观众的酸楚，是比泪水更沉痛得多的微笑，而他从夏尔洛的忧郁中所传达给观众的深思，又是比生存本身更艰辛得多的悲哀。”[1]这是对卓别林电影的中肯评价，也是对卓别林电影风格的高度概括。

可喜的是，在2015年上映的电影《夏洛特烦恼》也有这样的艺术风格：诙谐的语言，互文的结构，悖论的人物形象，幽默、讽刺、夸张、嘲讽等艺术手法的运用，创造出喜剧的氛围；然而在爆笑之余，剧中小人物在残酷的现实与美好的梦想的巨大反差中，揭示生活中种种不合理的现实困境，从而显示出深刻的悲剧内涵。正是这种外在的喜剧形式和内在的悲剧内涵有机地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全片的叙事风格：“含泪的微笑”。

一、诙谐的语言：笑中含泪

关于影片《夏洛特烦心》，纵观全片，视听语言整体呈现出诙谐幽默的特点，而且笑点背后都蕴含着泪点。下面从对白和服装造型着手，对此加以分析。

(一)对白

《夏洛特烦恼》全篇对白之幽默、秀句之精彩，是国产喜剧近年来不可多得的。譬如王老师：“就在昨天，袁华同学得了全区作文比赛一等奖，作文题目是《我的区长父亲》。”张扬：“洛儿，咱们以后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爸。”由上几句对白就可以看出，编剧把对偶、对比、暗喻、谐音等修辞手法运用得恰到好处，让观众不由自主地爆发出笑声，而且在笑声之余，也能体会到对白背后所揭示出的社会现实。前一句中，袁华的谐音“圆滑”，而获得作文一等奖的题目是“我的区长父亲”！不难看出，与其说获奖靠的是作文水平，不如说靠的是区长的权势。连学校这种“纯洁的象牙之塔”都发生这样圆滑的事情，可想而知，此类情况在其他的行业中该是有多么的泛滥。在剧中缺失公允的环境与现实相互吻合，戳中了观众的笑点和泪点。后一句中，让夏洛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母亲和同学竟然谈起了不伦之恋，尽管爱情没有年龄之分，但是也对当下很多只重物质的“爷孙恋”进行了辛辣的嘲讽。更难得的是,在片中,类似的对白比比皆是,不胜枚举,也正是这些诙谐的对白,让全片在洋溢着喜剧氛围的同时，露出淡淡的忧伤。

(二)服饰

尽管没有卓别林那种从一而终的鲜明特色，但《夏洛特烦恼》开头“撞衫”的设计也尽显喜剧的特色。在外在的形式上，夏洛在初恋情人秋雅的婚礼上，先是坐着豪车在酒店门口转了三圈，好不容易下车，却不想被车门夹住了衣角，被狼狈地拖了好远；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鲜红的领结，胸口上插着三根别致的鸡毛，这一精心别致的打扮本想引起注意，却和主持婚礼的司仪撞衫了；末了，老同学的即兴赋诗“只身赴宴鸡毛装，都是同学装鸡毛”更是让夏洛的耍酷变成了耍猴。然而，随着妻子马冬梅的到来，揭示出了真相：豪车是借来的，礼服是租来的，连礼金也是卖了妻子三轮车的发动机换来的。撞衫的表面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喜剧效果，但内里也道出了底层百姓令人酸楚的生存现实。

二、悖论的人物：泪中含笑

《夏洛特烦恼》的四个主要人物，大春、夏洛、秋雅和马冬梅，其各自的性格特征在现实和梦中呈现出相悖或相反的结果。

在现实中，夏洛没有实现做歌星的理想，整天靠喝酒来麻醉自己空虚麻木的生活，靠借车租衣来装饰自己那点虚伪的面子；马冬梅没有当上标枪运动员，只能每天脚踏三轮，推着火罐，街头摆小摊坐着小生意来养家糊口；秋雅嫁给了大腹便便，和他爸一样老的男人，大春也没有和梦中情人马冬梅在一起。四个人的日子都比较艰辛，特别是马冬梅眼含热泪的哭诉，不仅是她内心委屈的爆发，也是剧中主人公面对现实生活的情感写照。他们在平凡生活中的委屈和挣扎，既是剧中人的人生遭遇，也是普通大众的人生缩影，确实让观者心酸流泪。

而在梦中，主人公们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或者理想：秋雅成为了当红歌星的经纪人，在聚光灯下风光无限；大春用夏洛教的笨办法追到了梦中情人冬梅；冬梅也过着幸福恬淡的日子。尤其是夏洛，展现出自己的音乐天赋后，势如破竹，先是在春晚一夜成名，后来更是星光闪耀。

现实中的落魄，令人心酸；梦想中的辉煌，令人喜悦，两者之间形成互补，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人生现实和理想的互文隐喻。更难得的是，无论是在现实或是在梦中所遭遇的困境，都让人悲哀：现实中夏洛在物质困境中的苦苦挣扎，梦中夏洛在物质满足后所面对的精神空虚；若陷入其中都会患上人生的不治之症。然而，夏洛的两种版本的人生遭遇，恰是大多数芸芸众生的人生缩影。

饶有兴味的是，剧中四个主要人物名字中暗含着“春夏秋冬”这四个字，也隐喻着人生命运就如年复一年的四季轮回一般，周而复始，岁岁年年。正是这种在现实中的艰难挣扎，亦或是功成名就肆意挥霍后的不治之症，让观众心中产生淡淡的哀愁。这也形成了该片鲜明的喜剧特色，即“泪中含笑”。

三、互文的结构：泪中含笑，笑中含泪

《夏洛特烦恼》使用了三幕式的套层结构，整个故事结构分为三幕。第一幕，现实中落魄的夏洛和马冬梅过着平淡而无聊的生活，在初恋情人秋雅的婚礼上，好面子的夏洛被妻子撕下了伪装，成为了最大的笑话。两人打闹婚礼现场，夏洛对婚姻失去了信心，醉倒在马桶上，在梦中开始了重生；第二幕，在梦中，夏洛穿越到了高中时代，利用未来的知识，唱朴树的歌给秋雅听，引起全校师生的注意，很快夏洛声名远扬，成了万众瞩目的明星，并引起了娜姐的注意，参加春晚后，一举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而深爱着夏洛的马冬梅却为了保护夏洛，跟着凯哥进了小树林。夏洛功成名就，赢得了秋雅的芳心，抱得美人归，马冬梅远走他乡。夏洛名利双收之后，实现了梦想，就过起了醉生梦死的生活，开豪车、坐游艇、泡美女、暴打选手等之后，才发现马冬梅早已嫁给了自己的同学大春，所有人都在骗他，他的成功显得好笑。最后夏洛得了艾滋病，他最信任的兄弟和自己的女人勾搭，自己的兄弟成了自己的继父；第三幕，夏洛去世，马冬梅和大春翻窗来看夏洛，夏洛也从梦境回到了现实，他跑向了妻子马冬梅，回到平淡而又幸福的日子。

上述三幕式的结构讲述了一个清晰而又完整的故事。这个完整的故事中又包含了两个故事，第一幕和第三幕构成了现实版的人生，梦境中构成了一个虚幻的人生，两个故事结构一虚一实，相互补充，相互衬托。“结构本身就是具有巨大的文化意义可容量和隐喻功能的构成，任何一个深刻的叙述者都不会轻易地放过结构或者忽视结构的这种容量和功能的。”[2]一般来讲，三幕式结构和故事的开端、发展、高潮基本对应，然而，在本片之中，这种传统被打破，而是在发展阶段把故事引入了另一个故事当中。然后在两个故事的互文过程中，完成了发展和高潮。这种创新，虽然不是首创——在科波拉1993年的电影《佩姬苏要出嫁》中也有类似的结构方式——但能合理地本土化和写出新意，的确让人耳目一新。《夏洛特烦恼》在叙事结构上还蕴含着独特的意义。现实版的夏洛，虽然喜好唱歌，但最终也没有成为歌星，而是终日无所事事，好虚荣，喜耍阔；而妻子放弃了体育特长，脚蹬三轮以养家糊口。送礼尚需借车租衣卖三轮，再加上感情生活的不如意，让夏洛对平平淡淡的现实生活感到厌倦。而当夏洛这一切装逼耍酷的谜底揭开之后，观众也能体会到夏洛为了女神而不顾脸面的内心落魄、为了虚荣而典卖家当的生活困境。现实中夏洛的苦苦挣扎，配上服装的撞衫，同学之间的嬉笑等噱头，在叙事特色上，呈现出“泪中含笑”的艺术特色。

梦中的夏洛，由于唱歌一举成名，不仅获得了初恋情人的芳心，也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明星，整天过着奢华而又空虚的日子。他想找回真爱的时候，却发现真爱自己的马冬梅已经嫁给了大春，自己也得了艾滋，女友和助手勾搭、妈妈和同学再婚。回首之时，发现自己穷得只剩下钱了。夏洛在表面上一时风光无限，然而喧嚣过后只落下众叛亲离、虚伪遍地、绝症缠身、命不久矣。“我叫你哥，你叫我爸”不仅是对夏洛重生后明星范生活方式的嘲讽，也是对混乱生活的绝妙讽刺。在梦中故事的整体叙事上，以笑为主，呈现出“笑中含泪”的艺术特色。

在现实中，夏洛追求名利而不得，过平淡生活而不甘；在梦境中，夏洛名利双收却虚伪落寞，向往真情而不得。在梦与现实的叙事特色上，现实中“以泪为主，以笑为辅”，梦中则是“以笑为主，以泪为辅”，两者交织，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该影片将虚实两种生存方式进行对比，并形成了鲜明的互文结构，从深层次上揭示出结构所蕴含的意义：含泪的微笑，暗喻着一条朴素的人生哲理，无论是功成名就还是芸芸众生，都应该积极乐观地面对现实生活。守住属于自己的那份平凡的天空，不仅是夏洛等人的人生追求，也是我们每个人应该追求的终极目标。

四、结语

国产喜剧电影，源远流长，风格多样，一直以来深受观众喜爱。《夏洛特烦恼》呈现出“含泪的微笑”的叙事特色，的确是国产喜剧电影风格的拓展与突破。

解放前，在喜剧电影中，1947桑弧导演的《太太万岁》堪称代表。《太太万岁》讲述了一个日常市民的生活故事，主人公陈思珍使出浑身解数，争做唐志远的贤惠太太，为了丈夫的事业，不得不经常在娘家和婆家两边撒谎周旋，结果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全片呈现出喜而不腻、哀而不伤的叙事特色。解放后，喜剧电影的风格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如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系列电影，呈现出“后现代”和“无厘头”的喜剧特色；又如根据王朔小说改编的《顽主》《我是你爸爸》等“痞子”喜剧，《疯狂的石头》《人在囧途》《人再囧途之泰囧》等小人物的现实喜剧等，都是国产喜剧电影各种叙事形式的代表。尽管《夏洛特烦恼》在内容的讲述上也缺少动人的故事，但是能让观众长时间爆发出“笑”果，并在笑过之后触发“泪点”，呈现出欧·亨利“含泪的微笑”般的深刻。这不仅是《夏洛特烦恼》的成功，是国产电影在喜剧叙事风格上的拓展，也是未来喜剧电影突破的方向。

参考文献：

[1]郑亚玲，胡滨.外国电影史[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42.

[2]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19.

〔责任编辑：华晓红〕

中图分类号：J9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552(2016)02-0082-04

作者简介：王锋，男，讲师，广播电视艺术学博士。(浙江传媒学院电视艺术学院，浙江杭州，310018)

基金项目：2015年浙江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大数据背景下电视艺术质量评估体系建构研究”(15NDJC133YB)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