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亚轩
明代山西的伦理学著作
——《铎书》
文/刘亚轩
在中国天主教发展史上,明代山西人韩霖的《铎书》至关重要。《铎书》是一部裹着官方色彩的宣传天主教义的伦理学著作在《铎书》中,韩霖不着痕迹地把天主教伦理思想植入儒家伦理思想之中,为天主教在中国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铎书;天主教;儒家;伦理
明代山西人韩霖不但出资修建了山西第一座天主教堂,而且还积极著书立说,宣传天主教义。《铎书》就是韩霖会通天主教与儒学的代表作,在中国天主教传教史上影响巨大。
《铎书》的写作与明太祖朱元璋的“圣谕六言”有关。朱元璋即位之后,大力推崇儒家学说,列出了教育百姓的24字“圣谕六言”: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朱元璋让儒生以“圣谕六言”为基础编书对百姓进行教化。鉴于乡村之人文化程度低,朱元璋又仿效古制,让地方官选择德高望重的老人在路边摇动木铎以通俗易懂的语言宣讲圣谕。木铎是一种铜做的内置木舌的大铃铛,从春秋时期到汉朝一直颇为流行。官员宣传国家法令时经常晃动木铎发出振鸣之声以引起民众的注意。《铎书》的名称即来源于此。
有明一代,每月初二和十六,地方官都会召集民众,让儒生宣讲基于“圣谕六言”的乡约。崇祯十四年(1641),山西绛州知州孙顺命韩霖编书宣讲“圣谕六言”。韩霖认为这是借官方之口宣传天主教义的绝佳时机,遂欣然同意。在《铎书》里,韩霖不留痕迹地把天主教义移植到儒家学说之中。《铎书》名义上是一本儒家著作,但是其本质上却是一本宣传天主教义的书籍。全书没有一处明确提到天主教,然而书中处处散发着天主教的伦理思想。明末传教士的中文著作,如艾儒略的《涤罪正规》、罗雅谷的《哀矜行诠》、庞迪我的《七克》、高一志的《修身西学》、《童幼教育》等,都被《铎书》广泛征引。《铎书》也引用了《诗经》、《尚书》、《春秋》、《论语》等儒家文化经典及孔子、孟子、司马迁等历史文化名人的言论。
《铎书》按照“圣谕六言”分为六部分。在“孝顺父母”部分,韩霖开宗明义指出,人们通常认为孝顺父母就是要孝敬自己的亲生父母,实际上,这是人们浅层次的认知。孝顺父母还包含有更深刻的道理,即天是大父母。此天“非苍苍之天也,上面有个主宰,生天、生地、生神、生人、生物,即唐、虞三代之时五经相传之上帝……古今帝王圣贤,皆天所生以治教下民者。”[1](p60)韩霖把天主创造万物的故事融入对大父母的解释之中,并且把天主转化为儒家典籍中的上帝。天不但创造宇宙,而且还集公平正义于一身,掌握着人世间赏善罚恶的大权,是至高无上的主宰。因而,人们孝顺父母的首要条件是敬天。儒家教导官员要敬天爱民。儒家的“敬天”与韩霖的“敬天”之含义截然不同。韩霖巧妙地把“敬天”的概念进行了转换。既然敬天,就要爱天。按照天主教圣爱观的要求,爱天在尘世间的具体表现就是爱人。韩霖把爱人解释为儒家的孝道观念,父母与子女的血缘关系超越一切,父母对子女之爱最无私,因而子女必须孝敬父母。子女的孝道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养父母的身,二是安父母的心。对于中国人的祭祖行为,韩霖予以认可,他说祭祖是孝道的一部分。天主教反对偶像崇拜,祭祖也是偶像崇拜的一种。祭祖背后的理论支柱是儒学思想。天主教需要借助儒家的力量才能在中国发展,故此韩霖为中国人的祭祖行为开脱,说祭祖只是一种世俗的行为,不包含迷信的成分。
在“尊敬长上”部分,韩霖说:“人生第一当尊敬者,天也。其生我养我也,则为父。其临我治我也,则为君。其引我翼我也,则为师。”[1](p67)韩霖所说的天就是天主,他把需要尊敬的长上排序为:天、父、君、师。尊敬包含“畏”、“爱”二情。“畏”是小人之心,“爱”是君子之德。“畏”、“爱”二情不相容,对长上的尊敬应该以爱情为主。不同的长上需要给予程度不同的尊敬。对于“天”,以超性之德为主;对于“父”,以仁之和蔼为主;对于“君”,以礼之森严为主;对于“师”,则以义之恰当为主。韩霖把中国传统的“天地君亲师”改为“天父君师”,为天主教的爱天说披上了合法的儒家外衣。韩霖又以兄弟之间的相处来说明尊敬长上之道,兄弟和睦是对家长最大的尊敬。
在“和睦乡里”部分,韩霖宣传天主教的本源论:“自古至今,九州万国,人以亿兆计,溯其初只是一夫一妇所生。父与子相续而成古今,兄与弟分布而成天下。”[1](p81)韩霖用儒家万物一体的观念来论证天主教的爱人如己。万物一体是儒家孜孜追求的目标,是儒家心目中大同社会的标杆,对于士大夫来说是人生境界的彼岸。“分人以财、教人以善”是实现爱人如己的主要途径,是和睦乡里的基本方法。古代中国在本质上是一种乡土社会,儒家非常重视乡约对于民众的教化作用。乡约的主要目的就是消除邻里之间的纠纷,让百姓遵纪守法,互相守望,维持社会秩序的正常运转。通过宣传爱人如己,韩霖把天主教的圣爱观植入中国传统的乡约治理。分人以财可以救人之形,而教人以善则可以救人之神。积极施舍穷人是另外一种分人以财,需注意五个方面:谦而无德色、真而勿为名、捷而勿故待、斟酌而有次序、宽广而勿度量。韩霖不但鼓励富人要积极担负在和睦乡里中的责任,而且还教诲邻里之间要互相帮助、互敬互爱。邻里之间的纠纷大都是现实的利益冲突造成的,韩霖直接引用《圣经》原文,教育人要有天主教的宽恕精神。爱仇人就是宽恕精神的最高体现,可以和圣人相媲美。在结尾,韩霖用天堂地狱说来激励人行善。
在“教训子孙”部分,韩霖鲜明地提出,“造物主造物,分上中下三品。上品曰天神,中品曰人,下品曰禽兽。天神无欲,人与禽兽皆有欲,然人能制欲,禽兽为欲制。”[1](p119)韩霖从天主造物方面按照欲望来划分三品,制欲是人和禽兽的根本区别。人要做到德行高尚,就必须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故而教训子孙非常重要。联系明末的社会乱象,韩霖一针见血地指出,世人物质生活提高了,道德水准却大大下降。子孙稀少者过分溺爱、纵容无度;子孙众多者不加管教,任其盲目发展。穷人仅仅教子孙一些谋生的方法,而富人教育子孙的目的是为了金钱和科举高中做大官。这些不当的教育方式“坏子孙之心术,损祖宗之德泽”。教训子孙要从童稚、成年、居家几个方面入手。子孙成年后面临着成家立业的问题,择偶时对方的人品是第一位的,财富社会地位则是次要的。更有意思的是,韩霖把子孙的内涵延伸到了家庭的仆役,仆役是家庭的一部分,也要对他们进行思想品德教育。可以说,在韩霖教训子孙的言论背后潜伏着天主教的圣爱观。
在“各安生理”部分,韩霖开篇引用《圣经》语录:“人赤身从母胎生出来,一毫也无所携;将来赤身入墓,一毫也将不去。即衣衾棺椁不过尽为子之心,一毫也不中用……要知堕地各有衣食之分,只要循理无不得生。”[1](p123)韩霖所说的生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生理。在表象上,它指的是人的职业。而在深层上,它指的是人的思想道德。敬天爱人是各安生理的第一妙法,只有做到敬天爱人,人生才可以一帆风顺。人世间有富人和穷人之分,这仅仅是按照物质占有的多寡来划分的。富人未必真正的幸福,穷人也不见得过得凄惨。人要知足,不可为了子孙而殚精竭虑。子孙自有子孙福,一味地为子孙着想反而会害了子孙。韩霖列举颜回、陶渊明、诸葛亮、程颐、程颢等人的事例,盛赞他们都是各安生理的大榜样。在韩霖看来,各安生理的关键是要安于本分,不要贪图追求世俗之物,特别是金钱。世间的财富是有一定数量的,一个人多拿,其他人必然不够用。人都有争强好胜之心,逐利必然导致不和。一个安于生理的人未必不会富贵。韩霖不厌其烦地教育百姓要在敬天爱人的前提下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他认为这就是对天主最大的尊敬。
在“毋做非为”部分,韩霖用天主教的自由意志论解释人可以“毋做非为”的内在原因:“盖天生万民,即将敬天爱人两念,铭刻人心。是性中有善,所以近于天神,而别与禽兽者也。与以自主之权,可以为善,亦可以为恶。”[1](p143)天主造人时就已经把善性注入人体,因而人可以成圣成贤。但是,天主又给人以自由选择的权利,人可以自己选择为善为恶。人的善恶是自己自由选择的,人需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天主给予世人的奖惩。韩霖引用传教士利玛窦的“三司说”进一步对自由意志进行诠释,“三司”是人万行之源,而司爱尤为重要。司爱有向理向欲两种倾向,向理者近于天神,向欲者近于禽兽。向理和向欲在人性中相互斗争。向理有权力,可以使人成就君王般的事业。向理是人“毋做非为”的关键。韩霖意在说明,人为善去恶的根本在于用理智压倒欲望,也就是说要修身养性。韩霖引用传教士庞迪我的《七克》一书,说罪恶有七种:骄傲、悭啬、迷食、迷色、懈惰、忿怒、嫉妒,对付七罪的办法就是用谦、恕、惠、忍、节、贞、勤七德来克。韩霖又引用朱熹等人的言论告诉世人要行善。这样,韩霖就把天主教的悔改伦理与中国儒家传统的改过积善伦理有机地结合了起来。敬天爱人,则为善而受永福。悖天害人,则为恶而受永殃。《铎书》长达1/4的篇幅都是在论述“毋做非为”,由此可见韩霖对劝人向善的重视程度。
《铎书》写成之后,韩霖请翰林院编修李建泰及绛州所属河东道最高行政长官李政修分别作序,这就为《铎书》增添了浓郁的官方色彩,在相当大程度上抬升了《铎书》的地位。韩霖又动员山西平阳府的大部分官员参与《铎书》的校刻,在无形中营造出《铎书》受官方推崇的氛围。《铎书》不动声色地把天主伦理思想渗透到儒家伦理思想的“圣谕六言”中,借助官方的力量推动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可谓是中国古代乡约中最特殊的一个变体。
(责任编辑:杨秋梅)
[1] 孙尚扬.铎书校注[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
Duoshu: An Ethical Writing in Shanxi Province in Ming Dynasty
Liu Ya-xuan
B82
A
1005-9652(2016)02-0017-03
刘亚轩(1976—),男,河南南阳人,河南牧业经济学院旅游管理系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