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广播电视节目的支撑点

孔建民



文化：广播电视节目的支撑点

孔建民

有一次，游鸿明以嘉宾身份参加江苏卫视《名师高徒》的现场直播。一个选手被推上本场歌王的位置，孟非和他有一段交流。小伙子比较内向不善表达，问一句答一句。孟非同他开了一个玩笑：“你的性格，用比较草根的形容，有点儿像游鸿明那样，属于闷骚的那种。”游鸿明听了一愣，马上反驳说：“啊？你说我闷骚啊？孟非，这可是直播节目呀，我刚才说了你两句，你就说我是闷骚呀？”“闷骚”在南京方言中是一个贬义词，但孟非笑着排解道：“你可能有点儿误会，这个话虽然《新华字典》没有收进去，但在我们民间的语汇中，从屈原的《离骚》开始，到范仲淹《岳阳楼记》的‘迁客骚人’，这个‘骚’指的是文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游鸿明恍然大悟：“哦，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就叫骚客。”孟非指指自己：“我们江苏台最骚的人，现在，就站在这儿。”游鸿明释然：“如果是这么解释，那我承认，我很骚。”尴尬的场面被孟非巧妙地化解了。

在一期《非诚勿扰》节目中，一位男嘉宾一出场就大声念道：“桂棹兮兰桨，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大家好！”现场是没有字幕的，孟非担心观众听不懂或是在场佳丽们对这位嘉宾的出场方式产生误解，上来化解道：“请你说一下为什么是三句？”男嘉宾一时语塞，说不清楚。孟非接上去说：“你刚才说的那三句应该是四句，我告诉你它们的出处，它们的出处是《前赤壁赋》里边，苏东坡引用了一段渔歌，一共是四句：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于是全场释然。

孟非在一次关于读书的访谈节目中，作为采访对象谈到自己对读书的理解：“多读书对个人、对社会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若真的想让自己和别人有点儿不一样，其他的消费并不能带给你这种不同，再贵的东西买得起的人都很多，千万别以为那东西贵，只有你买得起。想和别人不一样，能够达到这个的只有读书。”《非诚勿扰》屹立八年仍然受到欢迎，与主持人孟非喜欢读书不无关系。

这印证了范敬宜先生的一个观点。范敬宜先生任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时，助教给他开了一张书目单，上面列了8篇中国古典名著篇目：分别是刘勰的《文心雕龙》“神思”篇和“风骨”篇、陆机的《文赋》、王勃的《滕王阁序》、柳宗元的《封建论》、苏轼的《前后赤壁赋》、方苞的《狱中杂记》、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范敬宜说：“很多人学习很努力，工作很勤奋，作风也很严谨，但是他们苦于长期写不出受读者欢迎、影响重大的优质作品。这又是为什么呢？原因就归到文化上来。新闻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而且是各种文化的交汇点。新闻人本身就应该是文化人，不论是被称为瞭望者，还是守望者，新闻工作者都应该是有社会责任感、有学问、有道德、有能力的文化人。”

可见读书很重要，但也不要以为只要多读书就可以变成一个文化人。文化积累光靠读书不行，还应当向生活学习，向文化最基层的创造者学习。广播电视创作的密码深藏于百姓的生活中。比如，受到广泛好评的电影《老炮儿》就揭示了从书本上读不到的文化密码。

影片一开始，六爷打抱不平，出面干预了一桩城管执法的事儿。他先是自掏腰包，替灯罩儿（卖煎饼的小贩）赔了被打坏的城管执法车的尾灯。六爷的意思是，人家城管执法，你就得服。无照经营违法，没收你的三轮车应该。事情到此并没有完，城管队长要走，被六爷拦住，“你刚才打了人家一个嘴巴，你得道歉。”要不，就让灯罩儿还你一个嘴巴。围观的群众叫好，体现出六爷喜欢“掰理儿”的秉性和“掰理儿”的能耐。

不了解老北京“皇城根文化”和“胡同文化”的人，对老北京的“掰理儿”逻辑一时难以理解。比如，当六爷知道儿子被绑架，设法找到了小飞那帮坏小子。六爷又开始“掰理儿”，他教训儿子说，你撬人家女朋友本就该打。如果不服气，就按老规矩跟人家茬架论个输赢，划车子算哪出？这事做得太下贱。他四处筹钱为儿子的过错赔偿。话匣子、闷三儿和他的那帮朋友都劝他报警，六爷坚持不报警。他认为儿子理亏，划了人家车子就该赔钱。可见，不报警，有事自己解决是六爷的秉性。但是，当他看到贪官的那张780万欧元的支票，却不顾众人的阻拦，甚至不顾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安危，决定向中纪委举报。话匣子感到对方势力太大，背景太深，惹了他们会遭杀身之祸，竭力阻拦。儿子已经被那帮人打裂了头骨，性命危在旦夕，但六爷有自己的“掰理儿”逻辑，他说：“这不是报警，这叫举报。”儿子被绑架，性命攸关他不报警，费尽心思四处筹钱靠自个儿救人；贪官受贿跟他这个小老百姓有几毛钱关系？何况那贪官放话，只要交出支票，所有的事儿一笔勾销，他却执意举报。这就是涉及到令人费解的“皇城根文化”和“胡同文化”的密码。

当六爷举着大刀啸叫着冲向对岸，心中含着的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给儿子寻仇，更是对大贪巨腐的刻骨仇恨。看过老舍先生《四世同堂》的读者，就能理解六爷和他的那些老哥们儿，年轻时血气方刚，如今虽然老了，但为了儿子，更为了国家民族未来之大计，舍命一搏。中华民族真正的生命力，就在这帮平民身份的爷们儿身上。那一代人有那一代人的生活信念和处理事务的逻辑。《老炮儿》之所以被叫好，就因为导演懂得老北京的“皇城根文化”和“胡同文化”，懂得平民百姓“掰理儿”的内在逻辑与中华传统文化的深邃内涵。

北京卫视2015年推出的《传承者》是一档以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为主旨，以“让经典再次流行，让传承走向世界”为目标的大型文化综艺节目。节目聚焦并揭秘传承者们鲜为人知的背后故事，通过传承人的展示，让更多人有机会了解中国的传统技艺，树立了解读中华传统文化密码的典范。

在第一期《传承者》中，各位传承人的精湛技艺精彩纷呈。“霍童线狮”是来自福建的传承项目。表演之后，陈道明评价说：“通过这个项目，我想到更多的是福建人那种协调精神。不管是宗族之间，还是朋友之间，包括对手之间，跟我们的处世方式不太一样。比如说，我可能认识三家做笔的老板，但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句他们之间互相拆台的话。他们说，我们福建没有这个拆台的习惯。我们可以不说好，但是我们绝不说不好。这种互相协调的精神，是一种宗族精神，发展起来也就是整个福建文化的精神，发展到全国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所以它其实是一种精神的传承。”

在内画传承项目的表演中，一向沉稳的陈道明因为看到近30年未见的王习三先生亲临现场展示中国特有的内画技艺而大受感动。陈道明与内画技艺大师王习三因电影《八旗子弟》结下“师徒缘”。这一次在《传承者》相聚，王习三老先生现场向陈道明赠送了自己的封笔之作。这是王习三老先生特意为陈道明画的一副肖像内画。这使陈道明特别激动，小跑着奔上舞台，与王习三老先生紧紧拥抱。

《传承者》设计了青年团。两个青年团在每个传承项目展示后，都会从青年人的角度发表各自的见解。这个设计体现了策划者的良好愿望：希望通过《传承者》让新生代了解中华文化，从而产生更多的中华文化的传承者。一个青年说：“陈道明老师和王习三老师演的那部《鼻烟壶》，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八旗子弟》。想当年八旗子弟靠着长弓快马打下来的江山，就活生生地被提笼架鸟、吃着铁杆庄稼、玩着内画壶的八旗子弟给‘作’没了。如果说国也是家的话，内画壶有点像是个败家的玩意儿。我不太喜欢。”另一个青年说：“东西是东西，关键是怎样看人，怎样看今天的中国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在黄昏的灯光底下，用颤抖的手，为一个三十年未见的老友画下他的雕像，这是一个中国手艺人的坚守精神。”又一个青年说：“第一次看到内画艺术，很自责，我们知道的传统艺术太少了。我们会把自己的外在打扮得光鲜靓丽，可是我们什么时候拿起过那只内勾的笔，勾画我们自己的知识、气度、积淀、学养这些内在的东西？可能要几十年潜心苦修而不被世人所知。但是，这一个内秀的气质，无论是那个壶中画的陈道明老师，还是我们面前的陈道明老师，都是我们青年人的表率。”几位年轻人的言辞，让我们体会到《传承者》带给新生代的正面影响。

在众多综艺真人秀层出不穷的今日，雷同的题材和节目内容早已引发大众的视觉疲劳和审美疲劳。在一片打打闹闹的喧嚣中，《传承者》独特的选材角度、新颖的节目内容令人耳目一新。将综艺节目与传统文化相互融合不仅是一种尝试，更应当是一种坚守。

（孔建民：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