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贞生平考辩

2016-02-02 10:43牛巧红
殷都学刊 2016年1期

牛巧红

(郑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4)



司马贞生平考辩

牛巧红

(郑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4)

摘要:《史记索隐》为《史记》三家注之一,后世多以其成就在其他两家之上,然其作者司马贞的生平一直是学界的一桩悬案。通过探寻新的文献支持,钩稽考索,考证出司马贞出生于唐高宗显庆六年与咸亨二年之间(660—671年),睿宗景云二年(711年)年为国子博士,开元七年(719年)为弘文馆学士,开元八年(721年)出任润州别驾,不久后辞世。《史记索隐》成书应在开元之初,不晚于开元八年。

关键词:史记索引;司马贞;生平考辩

司马贞,唐人,字子正,《史记索隐》作者。《史记索隐》是《史记》三家注中惟一有完整单行本流传至今者,其精于校勘,勇于立言,深受后人推崇,后世多以其成就在其他两家之上。但由于新旧《唐书》皆未为司马贞立传,《史记索隐》前后序言中也没有明确的时间记载,因此司马贞的生平身世一直是学界的一桩悬案。近代学者虽然也有一些讨论,但各家观点相去甚远,定此从彼,良难间焉,深有重新探讨的必要。

一、司马贞生卒年月考

司马贞生于何年?卒于何时?学界先贤大多依据《高祖本纪·索隐》“贞时打得班固泗水亭长古碑文,其字分明作‘温’字,云‘母温氏’,贞与贾鹰复、徐彦伯、魏奉古等执对反覆,沈叹古人未闻,聊记异见,于何取实也”[1]和《史记索隐后序》“然古今为注者绝省,音义亦稀……前朝吏部侍郎许子儒亦作注义,不睹其书。崇文馆学士张嘉会独善此书,而无注义。贞少从张学,晚更研寻,初以残缺处多,兼鄙褚少孙诬谬,因愤发而补《史记》,遂兼注之……”[2]两条史料中所涉人物的任职经历以及生卒年代加以演绎推证。清代著名经史学家钱大昕认为:

《高祖本纪》:“母刘媪”。《索隐》云:“近有人云母温氏,贞时打得班固泗水亭长古碑文,其字分明作‘温’字,云‘母温氏’,贞与贾鹰复、徐彦伯、魏奉古等执对反覆,沈叹古人未闻,聊记异见,于何取实也。”“鹰复”当是“鹰福”之讹,先天二年为右散骑常侍昭文馆学士,以预太平公主逆谋诛。见《唐书·公主传》。今河内县有“大灵寺碑”即鹰福书也。徐彦伯卒于开元二年。见《唐书》本传。贞与贾、徐诸人谈议当在中、睿之世,计其年辈盖在张守节之前矣。《唐书·艺文志》又称贞开元润州别驾,盖由文馆出为别驾,遂蹭蹬以终也。[3](P122)

钱先生依据《高祖本纪》中《索隐》注文,并佐以《唐书·公主传》、《唐书·艺文志》中的相关材料,推证出司马贞“盖在张守节之前”,“盖由文馆出任别驾,蹭蹬以终也”。当代学者朱东润、张玉春、应三玉等皆依其观点。然而由于所见史料有限,钱先生的考证过程及所得出的结论皆稍嫌简略。在钱先生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入挖掘史料,并得出新的结论的应属程金造先生和李梅训先生。程金造先生在《史记索隐引书考实自序》中据上述《史记索隐后序》中的材料考证曰:

案《文献通考·职官考》十四,唐崇文馆属门下省,原名崇贤馆。高宗上元二年,立沛王贤为太子,避名改曰崇文馆。是则张嘉会为学士,当在高宗仪凤之后。若此际小司马从张问学,年当在二十岁以内。上推其生年,应在显庆、龙朔(656—661)之时也。[4]

李梅训则认为:

至上元二年(675)八月二十七日改崇贤馆为崇文馆。据此,张嘉会为崇文馆学士之年当在上元二年之后,即司马贞师从张嘉会之年亦必在上元二年之后。但在这之后多少年呢?两《唐书》不载张嘉会其人,今无从考起。但司马贞本人既称许子儒为“前朝”之人,又“不睹其书”,则是司马贞师从崇文馆学士张嘉会时,许子儒必已前卒,故不见其人其书……许子儒亦以学艺称,长寿(692—694)中官至天官侍郎,弘文馆学士……其自注曰:“字文举,叔牙子也,证圣(695)天官侍郎……”准此,则司马贞入文馆当在证圣之后。古人八岁入崇小学,十五岁入太学。司马贞自云“少从张学”,则其师从张氏之年,必在弱冠之前,假设为十八岁入文馆就读,则司马贞之生年当在高宗仪凤末年(676—679)。[5]

程金造、李梅训两位先生的考证过程皆较详赡,也得出了更具体的结论,然而程先生认为司马贞生于高宗显庆、龙朔之时,即公元656—661年之间;李先生则认为司马贞当生于高宗仪凤末年,公元676—679年间,两家之说相差近20年,哪一种说法更接近历史真相,学界尚无定论。鉴于此,下文将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探求新的文献支持,爬梳比对,钩稽考索,以期对两种观点有所案断取舍。

据上文所述,司马贞曾经与贾膺复、魏奉古、徐彦伯等人一起以班固泗水亭长古碑文“执对反覆”,证明《高祖本纪》中的“母曰刘媪”应作“母曰刘温”,“媪”是“温”字误写。四人中的“贾膺复”,据钱大昕考证,乃《索隐》误写,本应作“贾膺福”,武后久视元年(700)为太子中舍人,唐睿宗景云二年(710)任左散骑常侍、昭文馆学士等职,玄宗先天二年(713)七月,因为与太平公主共同谋逆被诛[3](P122)。徐彦伯,据《旧唐书·徐彦伯传》载,兖州瑕丘人,少以文章著名,武后圣历(698)年间任给事中,唐中宗神龙元年(705)官至太常少卿,兼修国史,后出为卫州刺史。因其善理政务,不久入为工部侍郎,后又除卫尉卿兼昭文馆学士。景龙三年(709),中宗李显亲拜南郊,景云初(711)加银青光禄大夫,迁右散骑常侍、太子宾客,仍兼昭文馆学士,玄宗先天元年(712)以疾乞骸骨,开元二年(714)卒[6]。魏奉古,据李梅训考证,“开元(713)初为给事中,开元十一年(724)为长史,终官兵部侍郎。”[5]

根据徐、贾、魏三人的任职经历及各任职阶段的起始时间可以推知,徐彦伯在神龙元年(705)后不久出外任职,景云元年(710)又入京为官。这一时期,贾膺福、魏奉古也在京为官。先天元年(712),徐彦伯以疾辞官归乡。那么四人谈论班固泗水亭长古碑文之事应在景云元年(710)与先天元年(712)之间,以景云二年(711)为宜。此时,徐彦伯、贾膺福分别为左右散骑常侍,官至从三品,[7](P459)兼任昭文馆学士;魏奉古为给事中,官至正五品上。[7](P458)又徐彦伯“先天元年(712)以疾乞骸骨,开元二年(714)卒”,可见在与司马贞等讨论古碑文时其年岁已较高。司马贞彼时与此三人交游,应该在年龄、职位、资历方面相差不多。司马贞在《史记索隐序》中自题为“朝散大夫国子博士弘文馆学士河内司马贞”,其中,国子博士属国子监官员,为正五品上,司马贞与徐、贾、魏交游时应至少已任此职。参照程金造、李梅训上文所阐述的古人求学的一般年龄及仕宦晋升的一般过程,此时司马贞的年龄应该不低于40岁,由此可推算出,其生年应不晚于高宗咸亨二年(671)。

另据《新唐书·刘子玄传》载,司马贞曾因《孝经》郑注的行废与刘知几有所论辩:

开元初,(刘知几)迁左散骑常侍。尝议《孝经》郑氏学非康成注,举十二条左证其谬,当以古文为正……请存王弼学。宰相宋璟等不然其论,奏与诸儒质辩。博士司马贞等阿意,共黜其言,请二家兼行,惟子夏《易传》请罢。诏可。[8](P4520)

《唐会要·修撰》对此亦有记载:

开元七年五月左庶子刘子元上议:“今之所注《老子》,是河上公注……《汉书·艺文志》注《老子》者有三家。河上所释,无处闻焉。王弼义旨为优。请黜河上公,升辅嗣所注。司马贞亦注云:“《汉书》实无其人,然所注以养神为宗,以无为为体。请河王注令学者俱行。”从之。[9](P658)

据此可知,这次论辩的时间为开元七年(719)五月,论辩的结果以司马贞为胜。《唐会要·贡举下》载有司马贞奏议的详细内容,司马贞在奏议末注明“臣等国子博士司马贞、太学博士郄尝通等十人对如前。”[9](P1407)可见,在开元七年(719)前后,司马贞正处于人生得意之时,鉴于此后他又被贬出为润州别驾一职,则司马贞此时的年龄应不超过60岁,由此可推知,其生年应大致在高宗显庆六年,即公元660年之后。

结合上文所述,我们认为司马贞的生年当在高宗显庆六年与咸亨二年之间(660—670)。

二、司马贞求学任职考

上文有言,司马贞在《史记索隐后序》中提到“崇文馆学士张嘉会独善此书,而无注义。贞少从张学,晚更研寻”,程金造据此推断“是则张嘉会为学士,当在高宗仪凤之后。若此际小司马从张问学,年当在二十岁以内。”李梅训也认为“司马贞自云‘少从张学’,则其师从张氏之年,必在弱冠之前,假设为十八岁入文馆就读,则司马贞之生年当在高宗仪凤末年。”程、李两位先生皆据“崇文馆学士张嘉会独善此书……贞少从张学”推测司马贞师从张嘉会应在张任崇文馆学士之间。实际上,这种推论并不充分,司马贞写后序时张嘉会正担任崇文馆学士一职或其官职止于崇文馆学士皆有可能。笔者在拙作《司马贞籍里考辨》中已有论证,张嘉会、司马贞皆为吴(今江苏与浙江一代)人,[10]在张嘉会入为崇文馆学士之前,张、司二人已有渊源也是极有可能的。司马贞以《史记》为家传之书,自小研习,因此他所说的“少从张学”指的应该并非弱冠前后,而是更年少的阶段。而司马贞是否曾入文馆就读,恐怕还需要新的文献支持,不能仅凭“崇文馆学士张嘉会独善此书……贞少从张学”一句妄议。

关于司马贞生平任职经历,前贤已有零散论述,下文将作进一步的梳理。司马贞在《史记索隐序》中自题为“朝散大夫国子博士弘文馆学士河内司马贞”[11],《新唐书·艺文志》又载:“司马贞《史记索隐》三十卷,开元润州别驾”[8](P1457),可以确定,司马贞一生曾历任朝散大夫、国子博士,弘文馆学士、润州别驾诸职。需要注意的是,《唐会要》卷七十七《贡举下》有称司马贞为国子祭酒者,应属误称,原因有二:一,《唐会要》之外并无其他文献称司马贞为国子祭酒,《册府元龟》两次提到司马贞,皆作国子博士;二,据《文献通考·职官考》载,国子博士中“聪明有威重者一人为祭酒”[7](P515),可见相比于国子博士,国子祭酒更为荣耀,然而司马贞《史记索隐序》自属官职时并没有提到国子祭酒,惟一的可能就是其生平从未出任此职。

司马贞任职的具体时间文献也无明确记载。上文已证司马贞在景云初与贾膺福、徐彦伯等人讨论班固泗水亭长古碑文之时应已任国子博士一职,朝散大夫官职不及国子博士,司马贞《序》中又列朝散大夫于国子博士之前,因此,任朝散大夫自然应在景云初年之前。关于其出任弘文馆学士的具体时间,李梅训有较为详细的考证:

《新唐书·百官志二》弘文馆下本注:“武德四年,置修文馆于门下省,九年,改曰弘文馆。……神龙元年,改弘文馆曰昭文馆,以避孝敬皇帝讳;二年曰修文馆。……开元七年曰弘文馆。”《唐会要》卷六四明书:“开元七年九月四日,依旧改为弘文馆。”国子博士为正五品上,故司马贞此时已经具备做学士资格。而弘文馆名在此时亦已恢复,故司马贞为学士殆在此时。[5]

据李梅训先生以上推断,司马贞任弘文馆学士不晚于开元七年(720),今从其说。至于司马贞为何由弘文馆学士出为润州别驾,李梅训认为与宋璟罢相有关:

新、旧《唐书·宋璟传》载:“先是(开元七年),朝集使每至春将还,多有改变,率认为常,璟奏请一些勒还,绝其侥幸之路。又禁断恶钱,发使分道检括销毁之,颇招士庶怨。俄授璟开府仪同三司,罢知政事。”据《玄宗纪》及《资治通鉴》卷二一二,宋璟罢相在开元八年正月。又如上引《新唐书·百官志三》弘文馆本注,宋璟时亦为“馆主”,对学士之员自有推选之权。宋璟罢相,亦必同时罢去“馆主”之职。《新唐书·刘子玄传》又谓司马贞颇“阿意”宋璟,则司马贞由博士出为外任,自与宋璟罢相相关。[5]

李梅训据《新唐书·刘子玄传》载司马贞“阿意”宋璟,与宋璟颇有私交,推测司马贞出为润州别驾可能受宋璟罢相牵连,应在开元八年(721),是有一定道理的。上文有述,开元七年(720)司马贞曾和当时的国子祭酒刘知几有今古文之争,根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孝经正义》记载,“开元七年今古文之争后迨时阅三年,乃有御注太学刻石,署名者三十六人,贞不预列。”[12]司马贞当时应该已由京官出为润州别驾,因此不在石刻署名之列。

三、《史记索隐》成书考

唐初,在结束了魏晋至隋末的动荡之后,统治者“鉴前代败事以为元龟”的愿望非常强烈,十分重视史书的修撰,《史记》作为纪传体史书的鼻祖在唐代备受推崇,在唐修《隋书·经籍志》中位列史部之首,朝野上下,为《史记》做注渐成风气,这对司马贞撰写《史记索隐》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此外,司马贞尝自以为迁之后人,在《史记索隐》前后序言中多次申明“家传是书,颇事讨论”“家传是书、不敢失坠”,对《史记》有着特殊的情感,自年少之时便开始研寻,终其一生未有停辍。司马贞又曾任弘文馆学士一职,掌管校正图籍,得以接触弘文馆内所藏的大量的古籍文献,饱览群书,积累下扎实的史学素养,为其能够最终完成《史记索隐》奠定了基础。正是唐初有利的时代背景和司马贞个人对《史记》的热爱及其深厚史学素养的完美结合,最终成就了《史记索隐》,也成就了史注大家司马贞。

关于《史记索隐》成书年代,程金造认为在开元初年[13],李梅训则认为“在开元二十年左右为宜”[5],笔者认为程金造之说更接近事实。从司马贞在《史记索隐序》中的题名来看,《史记索隐》成书之时,司马贞已经是,而且仍然是弘文馆学士,因此《史记索隐》的成书必然不会晚于开元八年。另外,史记三家注中另外一注《史记正义》在《序》中言明“开元二十四年八月,杀青斯竟”,可知《史记正义》成书在开元二十四年。虽然其作者张守节在文中并未明确提到司马贞《史记索隐》,然而通过爬梳其具体内容可知,《正义》确有疏解《索隐》之处。则张守节作《史记正义》时,《史记索隐》已流布较广。考虑到古人信息传播的不便利,我们有理由认为此时距《史记索隐》成书应已有一段时间。因此,李梅训先生认为其成书“在开元二十年左右”之说似不合情理。加之司马贞景云初年(711)与贾膺复、魏奉古、徐彦伯等讨论班固泗水亭长古石碑文时,《史记索隐》尚未完成,则可推定《史记索隐》成书应在景云初年(711)以后,开元八年(721)以前,因此程金造之说盖得其实。

至于司马贞卒于何时,由于文献资料缺乏,不得其详,钱大昕先生认为其“盖由文馆出为别驾,遂蹭蹬以终也”[3](P122),今姑且从之。

四、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司马贞生于高宗显庆六年与咸亨二年之间(660—671)。曾任朝散大夫一职,睿宗景云二年(711)前后为国子博士,开元七年(719)为弘文馆学士,开元八年(721)受宋璟罢相所累出为润州别驾,之后不久辞世。司马贞以《史记》为家传之书,少从张学,晚更研寻,一生未有停辍。在唐代统治者以“鉴前代败事,以为元龟”为指导思想的学术背景下,司马贞集其毕生所学为史做注乃成《索隐》。《史记索隐》前承《集解》,后启《正义》,代表了我国古代《史记》笺注的最高水平,其成书应在开元之初,至迟不晚于开元八年(721)。

[参考文献]

[1]司马贞.史记索隐.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342.

[2]司马贞.史记索隐后序.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10.

[3]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3.

[4]程金造.史记索隐引书考实自序[M].北京:中华书局,1998.

[5]李梅训.司马贞生平著述考[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2000,(1):109-111.

[6]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2005.

[7]马端临.文献通考[M].北京:中华书局,1986.

[8]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9]王溥.唐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5.

[10]牛巧红.司马贞籍里考辩[J].大家,2012,(20):6-8.

[11]司马贞.史记索隐序.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7.

[12]永瑢,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M].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646.

[13]程金造.史记管窥[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5.181.

[责任编辑:康邦显]

中图分类号:K2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38(2016)01-0117-04

[作者简介]牛巧红(1977-),女,郑州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和语言学。

[收稿日期]2015-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