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愤著书”到“穷而后工”
——论中国古典文论的整合性

2016-02-02 08:10
南都学坛 2016年3期

曹 艳 春

(海南师范大学 初等教育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从“发愤著书”到“穷而后工”
——论中国古典文论的整合性

曹 艳 春

(海南师范大学 初等教育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摘要:尽管有着《文心雕龙》和《原诗》这样高度系统化的文艺理论著作,中国古典文论在总体的形式结构上仍呈现为散点式、非系统化的特点,但这种外在特点并不能掩盖古典文论自身所具有的能够系统化的自觉整合性特征,而这突出的在“发愤著书”和“穷而后工”两个范畴中体现出来。深层透视和重新解读“发愤著书”和“穷而后工”的内涵,即可窥见其中内具的独特而典型的中国古典文论整合性。“发愤著书”和“穷而后工”的提出、形成和发展,揭示了主客观因素对创作实践活动有着深远影响的特殊规律,更重要的是它从文学活动的四个环节:世界、作家、作品、读者,全方位对文学发生论、文学创造论、文学接受批评理论的揭示,对文学规律的揭示。其特有的系统整合性使其在中国古典文论史上占有独特地位。因此,不仅在古代,而且在当今时代仍然会对其作深入的研究和现代阐释。

关键词:发愤著书;穷而后工;自我表现;艺术感发力;整合性

一、发愤著书: 自我表现意识的外化与异化

根据马斯诺的人具有自我实现的需要理论来看,“发愤著书”的实质是自我表现意识的外化呈现,这可从该命题发展轨迹揭晓。始在《九章·惜诵》中,屈原提出“发愤”,言“惜诵以致兮,发愤以抒情”,认为其旨向、作用乃是“抒情”,未对“愤、情”的内涵作阐发;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言“(左氏等)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故后人从他们的文学批评中提炼出“发愤著书”这一重要命题。“发愤著书”的文学观提出后,后世文学家和文论家都一直不断地对其进行阐发、补充和发展。刘勰继承了这种观点,《情采》篇认为“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诗品序》中亦提出此类观点,言“展义陈诗”“骋情长歌”,这与“发愤著书”实无二致,且还有深入论述;唐代韩愈则将其发挥为著名的“不平则鸣”说。而宋代欧阳修深刻认识到“愤”与“著”之关系,在《梅圣俞诗集序》中言“内有忧思感情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陆游认为:“悲愤积于中而无言,始发为诗。不然,无诗矣。”[1]第1册,84后来明李贽,清黄宗羲、归庄等都有诸多精辟的阐发。

那么,这些文士所发的“愤”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且看司马迁。他自叙“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以致“身毁不用”;又举历史上的“西伯拘羑里、孔子厄陈蔡、屈原放逐、左丘失明、孙子膑脚”等诸多“贤圣”命运多舛,遭受困窘、疾病、酷刑、耻辱、残害及随之而来的精神折磨和痛苦,以至于激发生命之“愤”。钟嵘对于那种生命的不得舒展、人性倍受压抑的生存困境似乎更有体会,《诗品序》中分析道:

至于楚臣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飞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杨娥入宠,再盼倾国。

又如蒲松龄自云:“少羸多病,长命不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1]第3册,331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去饱尝苦痛,但是黑暗的现实世界带给人生无尽的酸楚,未知世界愈加捉摸不定也愈加可怖,留下的只是在黑暗角落中独自品尝痛苦。外在物事扼住自己命运的咽喉,行动的不得自由与精神的沉重压抑使人煎心,内心堆积的郁懑也许已是“愁如海”,对成功人生的倍加渴望使愤怒的火焰再次把心燃烧,诸如此类命运不济者只能“托诗以怨”了。恰如刘禹锡这位仕途坎坷的诗人所道:“悲斯叹,叹斯愤,愤必有泄,故见乎词。”[1]第2册,142由上所述,“愤”是由外在因素即客观的现实世界、社会所造成的,是主体对己不利的客体对象的主观意识感受,无疑它具有异质性。“发愤”的内涵即如司马迁所言:“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1] 第1册,82

那么“发愤”的目的就是“著书”么?人生不得志、穷愁潦倒引发的失意悒郁之悲愁,可以通过多种方式予以泄导,故古人有“举杯消愁”或“栏杆拍遍”之举,此皆为内心外化的流露。因此,“著书”和“发愤”之间无任何必然的因果联系,李贽对此有精辟的见解:

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 ,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有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积蓄既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1]第3册,120

“著书”“为文”只是“发愤”的一种方式,而此正是古代那些富有才华又人生不济之士的最佳、最有效的“发愤”方式 ,“愤”异化为创作情感,“发愤”在特定环境中成为一种“催化剂”式的创作动机和动力,但不是“著书”的唯一的制约性的前提条件。发愤和著书凸显了中国古代文人的一种人性疏解和独善其身的方式,是内在自我表现意识和异质性情感的外化状态和存在。

“发愤著书 ”为什么能成为自我价值的外化载体呢?在儒家思想主导的整个封建社会农业文明时代里,入仕为宦是人生价值首要也是最重要的体现。因为孔圣人鼓吹人生理想云“学而优则仕”,置身网罟他非常鄙夷非仕之道、之末技。更何况在“官本位”的社会里,入仕的好处确实非常丰厚,光宗耀祖、物质丰裕、生活优越,名利双收,(尽管不少文人非为一己私利)何乐而不为?这点,古人感受良深:“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贫贱,坎轲常苦辛。”(《古诗十九首》之《今日良宵会》)入仕为宦,理所当然是那些饱学之士、才华横溢之辈、忠君爱民者自我表现的最佳载体。

然而,生活给予他们的并不是一条条平坦宽阔的大道,任其纵情驰骋,即如是,李白仍高呼“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相反,坎坷的人生会让许多人感到惊恐或无助,悲慷或愤怒,坎坷伴随一生意味着什么,他们并不陌生。且看左丘之失明、太史公之宫刑、杜甫一生之潦倒、高启之腰斩。一代又一代的文人怀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治国平天下的抱负,都竭力想在事功上施展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以肯定本体的存在价值,但是由于种种难测的人生命运和时代遭际,他们寄植于政治价值中的个性却无法得以充分张扬或根本得不到张扬,他们无法也无力走出“蓬蒿”。才子情性与剜心遭际相撞击愈发激起他们的哀怨、牢骚、悲愤、填膺和慷慨意绪。对于这些才华横溢的文士来说,政治理想的幻灭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这种价值表现形态的被否定,反而使主观情感更加强烈,自我表现欲望更加炽烈,对自我价值的追求更加执着。他们不甘就此沉寂或消亡,觉得还有自己应有的存在价值。“所以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1]第1册,82

必须“发愤”,还需找一种合适的表现自我价值的载体,“著书”理所当然成为除却政治理想后这些文士的最佳选择。徐国荣先生从价值生成角度指出:“(三不朽)‘立德’和‘立功’虽是较高层次的追求目标,但又几乎少有机会实现。于是,‘立言’便成了一种主要的价值实现方式。……著书立说、锐意典籍便成了许多失意之士的生命安顿方式。”[2]8故“终不可用,退论书策以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1]第1册,82,“离群托诗以怨”[1]第1册,308,所得是“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的精神胜利。“立德、立功、立言”都是文人在传统文化心理支配下自我表现意识的外化存在。三者虽同列,但决非平等,相反在政治为最高真实的信念持守里“立言”是次要的,只是一个立足(或许连这个立足机会就没有)的台阶,孔子不会说“学而优”则“立言”。因此,相对于第一追求,著书首先是一种外化行为,更是一种异化行为。这种异化,深层次里是人格心魂的异化,外化为表层面即为著书。创作就成为他们第一政治理想外的另类宣泄形式,同时建构自己的精神家园以安顿那颗因身世遭受环境压迫带来愁哀苦闷的灵魂,从中获得些许凄美的慰藉和怡悦以维持心态的平衡。

发愤的内容决定了其功用。首先,宣泄内心久被压抑的苦痛,在政治理想破灭后得到一些慰藉和补偿。“政治事功上的‘无所表现’,成就了这类历史人物的在精神生产上的‘有所表现’。”[3]其次,通过创作的作品曲折地折射出自己永不能舍弃的政治价值观念,并通过作品的影响使自己能在现实社会中发挥出一定的作用,哪怕这作用是十分微弱的。他们或借此展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或批判现实政治及当道者,或批判陋俗陈习,或鸣人世不平。再次,亦最重要,即通过作品这一具体的外化存在形式使自我存在价值最终得以表现和肯定。

总之,发愤著书首先是自我表现意识的外化,同时不止于此,因为它乖悖于主体自觉的首要人生追求而沦为异化。在特定的历史环境里,“立德”与“立功”只是文人的一种一厢情愿式的自作多情,统治者只需要这种工具。文化心理积淀于古代文士内心的自我表现意识和自我价值的失衡使得他们的人生充满悲凄的郁愤。同时,自我表现意识的强烈张扬,导致众多文人的异质形态的文学构思心态“发愤”的加速形成和向艺术理想的转化——“著书”,从而也使自身价值得以外化、肯定和提升。

二、穷而后工:艺术感发的内化与升华

主体的人生遭际及其形成的特定心理机制对文学创作和文学风格的内化性影响,古代文学家和文论家亦尤为关注,继“发愤著书”后提出了“穷而后工”这一重要命题并予以阐释。

司马迁首先提出“穷”:“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志,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1]第1册,85其义为作家政治上的不遇和矢志导致愤的生成与转化——“著书”,故“《离骚》盖自怨生”。欧阳修则首次明确提出“穷而后工”的概念: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谓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与世者,多喜自放山巅水涯,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尘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1]第2册,130

欧阳修谓“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为“穷”,此等人即“穷人”,即富有才华、胸怀大志但不能施展显露于世间的人。但是“穷”的内涵不止于此, 还应包括如下层面:一是才能不能施展于世,“致君尧舜”政治理想的失落,自我价值的无从得以外化和肯定造成精神的极端压抑并难以消解;二是生活困顿和物质贫穷,这往往与第一义相统一,杜甫可为典范,吃的是“残杯与冷炙”,穿的是“衣百结”;三是作家对生活的体验和生命的感悟进入了普遍、真实、本真的状态,在第一、第二两种情境中感受更甚;四是作家的情感达到了极点无法抑制,岳飞的仇恨愤慨已达到“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的程度,迫切需要宣泄排遣。此即“不平”说,或悲愤或苦痛,欢乐亦可,但此种情形在文学语境中所占比例很少。这四种内涵并非分割存在,而是相互联系甚至是纠缠交织。

何谓“工”呢?尽管自欧阳修始历世皆有论述,如韩愈云“欢愉之辞难工”,归庄言“然则士虽才,必小不幸而身处厄害,大不幸而际危乱之世,然后其诗乃工”[1]第3册,294,赵翼道“赋到沧桑诗便工”,但对“工”却未作阐释。有学者认为“工”是指高超的才能技艺或指精妙作品[4]。但很显然,古人所言的“工”是指品鉴、批评作品优劣的一种标准。既然是评判作品的标准,如果“工”是指“高超的才能技艺或精妙作品”就不甚妥切而且显得十分模糊,潜在的解释就是把作品的创作理解为是作家的目标明确的刻意追求。笔者认为,它应是作品内涵(思想内容)与形式的结合,形式层包括艺术技巧和气格,但它着重指内涵方面的艺术感发力,它能从不同层面上引起不同接受者的共鸣,乃至使接受者心灵得以净化、人格得以提升。所以,“穷而后工”的内涵是饱经人生坎坷的作家,内心郁积着难以抑制的强烈压抑感,更有着对人生、生命的深刻感悟,他才会写出富有感发力的优秀作品。

因此,那些不得已所选择的创作“无不回荡着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空怀壮志的悲哀与落寞。他们或发泄自己不被重用的不平和牢骚,或表达自己的忠贞、才能、壮志不被理解和赏识的哀伤和孤独,或转而对上层统治阶级的揭露和批判,或引发悲天悯人、伤时感乱之怀”[3],内容上道生命之遭际、内心之忧愤。《离骚》报“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之“怨”,《史记》抒“身毁不用”之“愤”,或抒“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赵壹《疾邪赋》)之悲酸,或有“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左思《咏史》)之感怆,或有“半夜一声长啸,悲天地,为予窄”(辛弃疾《霜天晓角·赤壁》)之悲叹,或有“征途崄巇,人乏马饥”(高启《悲歌》)的哀伤,或有“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龚自珍《己亥杂诗》)之呐喊。

为何表达穷愁愤郁之情和表现世事人生领悟的作品更具艺术感发力呢?对于造成“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现象的原因,韩愈从主体际遇角度作了分析:“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1]第2册,129欧阳修则把遭时、失志之士作比,进行了更详细全面的阐发:

君子之学,或施之事业,或见于文章,而尝患于难兼也。盖遭时之士功烈显于朝廷,名誉光于竹帛,故其常视文章为末事,而又有不暇于不能者焉。至于失志之士,穷居隐约,苦心危虑,而极于精思,与其有所感激发愤,唯无所施于世者,皆一寓于文辞。故曰:穷者之言易工也。[5]202

他的分析颇中肯綮,是韩愈论解的注脚。而焦弘见解尤为独到,他深入诗歌(作品)内部特质即从“诗言志,诗缘情”角度加以论述:

古之称诗者,率羁人怨士,不得志之人,以通其郁结,而抒其不平,盖《离骚》所从来矣。岂诗非在势处显之事,而常与穷愁困悴者直邪?诗非他,人性灵寄也。苟其感不至,则情不深。情不深,则无以惊心而动魄,垂世而行远。[1]第2册,135

考察创作主体的人生经历,我们就可以洞知他们论理所在。众多文士为了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做一番事业,被自我实现欲强烈冲荡着。但是时代的束缚、现实的黑暗、难料的遭遇使诸多豪情夙愿难以实现,也难被理解,形成了与现实环境的尖锐对立。从个人命运出发,自然与社会对个体的压抑感受也愈加深刻,在自己被凌辱被损害的命运中感悟世界的冷漠与残酷,底层人的视角中社会的不合理性昭然若揭。“从‘外’看,失意苦闷之人‘自放山巅水涯’,对自然有深入细致体察;从‘内’看,‘忧思感愤’的积累通过怨刺写作出优秀的作品。人在郁闷时对情感的体验也更加深入细腻,所以能写出细微幽深的情绪。”[6]太久的压抑,“积蓄既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短歌当哭,言人所不言之语,吐人所不敢吐之情,如此文章具有强烈感发力当毋庸置疑,“工”的价值进一步外化升华。

钱钟书先生说:“颂扬过去正表示对现在不满,因此《三百篇》里有些表面上的赞歌只是骨子里的怨诗了。”[7]150“欢愉之辞”也有二重性,即使有些作家如陶潜、苏轼等话语虽然达观,可深层的悲哀溢于词表。但总体上,文士一旦得志仕途,则常“视文章为末事”“不暇与不能”,实有江郎才尽之虞;同时,逐渐失去了对真实人生和社会的深切体验,无法体会命运的吞声之哭,创作的艺术表现力逐渐钝化,甚至创作动机也可值得怀疑,且不论作品的艺术感发力了。与之相比,那些失途之士除了“发愤”还有什么“欢愉”可言?须注意的是“发愤”之必须真,非为流誉而矫揉造作,忸怩作丑态。

“穷而后工”与文学批评接受过程中接受者的欣赏思维、意蕴期待视野、接受心境也密切相关,或者说作品感发力借助接受者得以升华。古代欣赏音乐,以悲哀为主,箫埙之音尤摧心魄。诗乐相通,古人论评诗歌很重视苦言哀感,评判作品往往“以悲为美”,看重人生坎坷的作家以及抒发穷愁、悒郁愤懑之情和充满慨叹、哀愁的作品,以至于影响到作品的主题与内容。有云:“为赋新词强说愁。”做作似的“强说愁”可谓是抓住了读者偏好“悲美风格”的接受心态,使读者的期待视野得以实现而同时内在精神也得到满足。从深层看,“悲美风格”的意蕴期待反映出人们对悲剧崇高美的欣赏。因为作品所表现出的悲剧性引起读者的共鸣,能够加深人们对人生命运和现实社会的深刻认识和体验。对悲剧本身及其表现形态的欣赏而获得满足与快意,这些读者不是在“欣赏”痛苦,而是在欣赏主人公反抗痛苦的方式和精神,以及从中凸显透射出的人格的崇高美。这时的“工”体现为非文本却更为深远的影响。

三、理论整合性

从前面的论述可以看出,“发愤著书”着重在文学活动过程的前期阶段的创作外部规律的阐述,“穷而后工”则着重在后期阶段的创作内部规律的阐述。当然,二者绝非是各自孤立存在的。两个命题对创作规律的揭示,理论上体现出中国古典文论的独特而典型的自觉整合性,也由此昭显了它的潜在理论体系架构。而这种理论整合性突出地由“发愤著书”和“穷而后工”内涵即自我表现意识的外化和异化与作品艺术感发力的内化和升华共同生发出来。

在创作准备阶段,由时代思维孕育了创作主体心理结构中强烈的自我表现意识,又由时代环境催生了主体悲剧心理机制和萦回着中国式哀感的文学构思心态——“穷”,异质性创作情感因此萌生,经艺术构思而诉诸笔端得以“发愤”,创作情感得以生成转化进入文学创造物化阶段。而在此阶段,与异己力量压抑排斥性的对立冲突中,创作主体构建具有肯定性价值内涵的表现形态,即文艺作品这一存在形式、主体,也在“著书”过程中不仅超越了创作对象,也超越了自我,使“著书”最终成为主体的一种存在发展方式与人生理想的另类载体。进入文学接受阶段,如此创作出的作品就具有强烈的艺术感发力,即“工”,给接受者以情感的共鸣和心灵的震撼。同时,这类作品对于接受者的批评方式和批评标准的形成影响是重大的。接受者“以悲为美”形成了“将作家身世之穷与作品富有怨悱情调的美感特征相联系,进而评定作家创作成就的批评方式”[8],这反过来对“悲美风格”作品的创作产生了客观推动作用。这也体现了文学接受与作品风格二者的形成、提升完善过程是互动的,相辅相承的。

从“发愤著书”到“穷而后工”内具了文学创作的全过程,对创作的整体过程进行了全景式系统观照描述。从创作心理动机、文学发生、文字写作(文学物化)、文学风格到文学接受,体现了两个范畴的内在整合性及其整合过程,这个过程可以概括为:自我价值表现意识→“穷”→“发愤”→(选择)“著书”→“工”(感发力)。从孤立文论范畴生成为体系化的理论规律,无疑具有非常重要的史的意义,后人对这种史的意义自发自觉地进行着理论上的建构整合,这在其他文论范畴中是罕见的。它的整合性之所以是独特的,是因为中国古典文论其他范畴极少像其较为自觉地生成为一种系统化的理论规律,其成为了有别于它者的实实在在的“这一个”。它是典型的,是因为它很能代表古典文论的潜在的系统化过程,即对中国特色的散点式批评论述作诠释整合之后而升华聚焦,较之它者,二者整合性的程度与关联的密切性具有的典型性自不待言。

总而言之,由自我表现意识的外化和异化与作品艺术感发力的内化和升华的全面融合,使传统创作理论趋于系统整合化,最终呈现出理论的独立形态。“发愤著书”和“穷而后工”的提出、形成和发展,揭示了主客观因素对创作实践活动有着深远影响的特殊规律,更重要的是它对文学发生论、文学创造论、文学接受批评理论的内在揭示,从世界、作家、作品、读者四个环节全方位地对文学规律进行揭示。因此,不仅在古代,而且在当今时代仍然会对其作更加深入的研究和现代阐释。

[参考文献]

[1]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徐国荣.中古感伤文学原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3]刘绍瑾.文人的“表现”与文学的“表现”[J].暨南学报,2003(2).

[4]陆晓光.“穷而后工”:对中国传统文艺思想中一个重要命题的考查与反思——兼论文学家痛苦经历与创作才能发展的特殊关系[J].古代文学理论研究,1998(第3辑).

[5]欧阳修.薛简肃公文集序[M]//欧阳永叔集(居士集卷四十四).上海:商务印书馆,1958.

[6]陶东风.诗与苦闷[J].学术研究,1988(2).

[7]钱钟书,著.舒展,选编.钱钟书论学文选(卷六)[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0.

[8]墨白.“穷而后工”说与“发愤著书”说辨异[J].新疆教育学院学报,2001(3).

[责任编辑:李法惠]

From “Writing Books” to “Hardship Inspiring Ambition”——On the Integration of Chinese Classical Literature

CAO Yan-chun

(School of Primary Education, Hainan Normal University, Haikou Hainan 571158, China)

Abstract:With The Dragon Carved in the Heart of Literature and Original Poem, the highly systematized literary theory works, Chinese classical literature is still characterized in the form of scatter, non-systematic structure. But the external features can not conceal the self-consciousness integration of classical literature, which highlight the “writing books” and “hardship inspiring ambition” in two categories. After reflecting and re-interpreting the meanings of “writing books” and “hardship inspiring ambition”, you can glimpse inside a unique and typical Chinese classical integration.

Key words:writing books; hardship inspiring ambition; self-expression, artistic force, integration

收稿日期:2016-02-08

基金项目:海南省社会科学联合会规划项目“文学教育视野下的语文知识研究”,项目编号:HNSK(JD)12-13。

作者简介:曹艳春(1978—),女,河南省固始县人,西南大学教育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博士后,海南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文艺学与语文教育。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6320(2016)03-005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