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汉学家穆麟德(Paul Georg von Möllendorff,1847—1901)著有丰富的汉学成果,但现有国内外文献基本都是从历史学和政治学角度探讨穆麟德在华以及在朝鲜的政治作为。近年来,国内学界已逐渐关注穆麟德的汉学成果,如《欧洲中国学》①黄长著、孙越生等编:《欧洲中国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日耳曼学术谱系中的汉学》②李雪涛:《日耳曼学术谱系中的汉学》,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以及论文《国家图书馆藏穆麟德藏书介绍》③翁莹芳:《国家图书馆藏穆麟德藏书介绍》,《文津学志》2011年第四辑,第292—298页。曾简略介绍穆麟德部分著作,但对穆麟德的生平以及汉学成就的认识仍较模糊,迄今未见专文全面论述其汉学成果。鉴于现状,本文梳理散见于德国各图书馆和档案馆的历史文献,厘清穆麟德的汉学之路,全面梳理其学术成果并进行评价,介绍其汉学思想概貌。
穆麟德④关于穆麟德的生平,本文主要参考穆麟德夫人于 1930年出版的《穆麟德传记》(Rosalie von Moellendorff, Paul Georg von Moellendorff.Ein Lebensbild.Leipzig: Otto Harrossowitz,1930)以及德国汉学家、目录学家魏汉茂在《新版德语地区人物传记辞典》中所撰的详细词条(Hartmt Walravens, “Paul Georg von Moellendorff,” Neue deutsche Biographie.Band 17.Ed.Historische Kommission bei der bayer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Berlin: Duncker & Humboldt, 1994, pp.629-631)。系清代官定汉文译名,他本名保罗·格奥尔格·冯·默伦道夫(Paul Georg von Möllendorff⑤“Möllendorff”是德国一个历史悠久的贵族家庭的姓氏,也可写为“Moellendorff”。在德国现代辞典里,大多数用“Möllendorff”来书写穆麟德的德语原名。)。1847年2月17日,穆麟德出生于乌克尔马克地区(die Uckermark)的蔡德尼克城(Zedenik)。其父在格尔利茨担任经济委员会委员一职。穆麟德在格尔利茨上中学。此时,他对东方的语言产生兴趣。1865年,穆麟德通过高级中学毕业考试之后,到哈勒—维腾贝格大学(Universität Halle-Wittenberg)求学,该大学是普鲁士地区影响较大的学府。19世纪中期,该大学的人文学科,特别是语言学,有了长足的发展。1833年,语言学家奥古斯特·弗里德里希·波特(August Friedrich Pott,1802—1887)在哈勒—维滕贝格大学创立比较语言学系。①Albrecht Timm, Die Universität Halle-Wittenberg.Frankfurt am Main: Weidlich, 1960, p.68.在大学期间,穆麟德主要攻读法学、语文学和东方学。他在波特教授指导下学习东方语言,在神学家托卢克教授(Friedrich August Tholuck,1799—1877)指 导 下学习希伯来语。通过勤奋的学习,穆麟德获得法学博士学位,掌握了数种语言。1867年至1868年,穆麟德在第86步兵军团服役。
穆麟德喜欢东方文化,但中国一直未进入其职业领域。与华结缘,纯属意外。结束大学生涯之后,穆麟德到南德意志联邦总理府报到,想从事领事工作。但此时,掌管中国海关的赫德(Robert Hart)恰好需要聘请德籍海关洋员且该职位报酬优厚。为了支持日渐没落的贵族家庭,穆麟德放弃了原本的职业计划,接受了这个职位。
1869年,穆麟德赴华到海关任职。穆麟德虽懂多国语言,但他在来华之前还未掌握中文,这一点在他的旅行日记中可得到证实。当年10月15日,穆麟德身处来华船上。船行至新加坡,他写道:“我第一次看到中文招牌,因为中文是自上往下念,所以这些标识牌竖着挂在门旁,上面写着迄今为止我还不懂的象形文字。”②Rosalie von Moellendorff, op.cit., p.17.
1869年10月,穆麟德到任。第一站是汉口海关。抵华之后,穆麟德开始学习汉语,这得益于海关对语言的要求。早期海关洋员汉语水平不高,海关总税务司赫德(1864—1911年在任)上任之后鼓励海关洋员掌握汉语,经他拟写并由总理衙门批准的《海关募用外国人帮办税务章程》明确要求海关洋员学习汉语,这无意中促使许多海关洋员走上汉学之路。③参见詹庆华:《全球化视野:中国海关洋员与中西文化传播(1854—1950年)》,北京:中国海关出版社,2008年,第306—308页。为了达到要求,穆麟德请了先生教汉语。穆夫人曾回忆:“他满怀热情地学习中文……他认为,只有当人们用这门语言写一本书,才可以断言,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门语言。第二年,他就已轻松地通过中文测试。他的工作原本要求他三年后通过这门测试。”④Rosalie von Möellendorff, op.cit., p.21.穆麟德在短时间内通过了汉语语言考试,初步具备从事汉学研究的基础。
1871年,穆麟德调任九江。1874年5月,穆麟德在其弟穆林德(Otto Franz von Möllendorff,1848—1903)的帮助下离开海关到德国驻华领事馆工作。在广州领事馆工作一年之后,他于1875年11月调任北京。穆麟德在北京任职期间将德国商法典翻译成中文。⑤Walravens, op.cit., p.630.1876年1月,穆麟德调任天津。翌年3月,调任上海。同年,他回德国度婚假。1879年8月,穆麟德任天津领事馆的代理领事。这期间,他结交了李鸿章。1881年,穆麟德调往上海。他没有处理好与上级的关系,工作不顺,甚至遭受降级。翌年,他辞掉领馆工作,成为李鸿章洋幕僚。在此期间,他曾将六部关于邮政业、银行业和警察行业的德文书选录章节译成中文。⑥Rosalie von Möellendorff, op.cit., p.34.
此时,朝鲜派人来中国物色洋顾问。李鸿章将穆麟德派往朝鲜。1882年11月18日,穆麟德在天津与朝鲜政府代表赵宁夏签署合同,成为朝鲜国王的洋顾问,被朝鲜人称为“穆参判”。穆麟德在朝鲜建立海关,并襄助各项事宜。后因穆麟德暗中促合朝俄结盟,加上英国因巨文岛事件对穆麟德提出抗议。1885年,清总理衙门召回穆麟德。1888年,李鸿章再次将穆麟德派往朝鲜,试图“由他设法把朝鲜国王再度置于中国的羁縻之下”⑦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三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年,第17页。转引赫德致墨贤理(Henry F.Merrill,1853—1935)函,一八八八年五月二十九日。,但只是徒劳。
在此期间,穆麟德在汉学界相当活跃,作品频出,成为富有影响力的汉学家,于1889年成为远东地区最早的汉学机构“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North China Branch Royal Asiatic Society,Shanghai)的副会长,并于 1896年至 1897年任该协会会长。1889年,穆麟德重新被中国海关接纳,在总税务司公署担任“署襄办造册处副税务司”一职,直到1897年,一直在造册处任职。①参见孙修福编译:《中国近代海关高级职员年表》,北京:中国海关出版社,2004年,第15—19页。1899年,穆麟德被任命为宁波总税务司。1900年,义和团运动爆发,穆麟德利用自身在宁波的影响力使当地洋人免遭杀戮。翌年,因急病卒于宁波。穆麟德去世后,藏书被收藏家朱启钤买下,后捐给北平图书馆,现存于北京国家图书馆“穆麟德文库”。②参见高山杉:《王静如并不是王静安》,《东方早报》2010年6月20日,B4版。关于穆麟德藏书的介绍,请参见《国家图书馆藏穆麟德藏书介绍》,第292—298页。
上述较为零散的德译汉作品皆由职务使然,穆麟德在工作之余将科研目光聚焦于中国语言、文学和律法等领域,成绩斐然。其汉学著述可以归纳为四个方面:汉学综合研究、满语文学和语文学、地方语和方言、中国律法。
穆麟德的研究始于汉学目录学,这也奠定了他汉学家的身份。穆麟德的第一份汉学出版物是《汉籍目录便览》(Manual of Chinese Bibliography)。该书共收集有关中国的论著和论文4639条,并于1876年在上海由别发图书有限公司(Kelly & Walsh)出版。据版权页,穆麟德为此书第一作者,其弟穆林德为第二作者。但根据《穆麟德传记》,穆麟德感激其弟的帮助,将穆林德之名纳入作者一栏,主要编纂工作实由穆麟德一人完成。③《穆麟德传记》记载:“在这期间,他的第一部作品《汉籍目录便览》得以出版。这本书收录了到那时为止关于中国的作品和文章目录。因为他的弟弟奥托·弗兰茨·冯·默伦多夫一直在支持他,所以他便把弟弟的名字也放入作者一栏。”参见 Rosalie von Möellendorff, op.cit., p.26.关于《汉籍目录便览》的作者问题,详见卢铭君:《〈汉籍目录便览〉作者考》,《中华读书报》2016年5月4日,第17版。该书共378页,正文用英文撰写,共收录4639条书目。正文第一部分列出该书汇编所参考的书籍,共13条。正文主体部分按照三大类来划分书目:中国的语言和文学,中华帝国历史、地理和旅行、自然历史以及内政和外交,中国边远省份情况。《汉籍目录便览》相当全面,在面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它是穆麟德的第一部汉学成果,据笔者掌握资料来看,这是西方第一部汉学目录,早于法国汉学家考狄(Henri Cordier,1849—1925)的 《汉学书目》(Bibliotheca Sinica,1878)。
穆麟德对汉文化评价甚高。他的《世界文学》(Die Weltliteratur: Eine Liste mit Einleitung von P.G.von Möllendorff)于1894年在上海出版,全书共70页。穆麟德认识到当时学界还未真正重视中国文学,他欲以此书改变现状。在《世界文学》一书的“引言”中,他抒发心志:“我深知任务的艰巨,但我正是作为汉学家着手这项工作,我认识到,迄今世界文学还没有或并未充分谈到中国作家……因此,中国文学是我的这项工作的最主要部分。”④P.G.von Möllendorff, Die Weltliteratur: Eine Liste mit Einleitung von P.G.von Möllendorff.Shanghai, 1894, p.III.穆麟德共列出975部文学作品,提到137位杰出作家。他将这些书籍分为28组,例如,阿拉伯文学、中国文学、德语文学等。穆麟德尤其重视中国文学,他共提到15位中国作家,这个数目超过英俄作家,位于书单榜首。⑤Ibid., p.ХI.所列作品有简短说明和出版时间,作家有生卒时间及主要文学功绩。在中国文学部分,穆麟德从《诗经》开始历数各文学时期的代表作家和作品,直至段玉裁和曾国藩。穆麟德认为在亚洲国家中,只有中国有独立的民族文学:“在亚洲人中,除了中国之外,其他国家并无独立文学。朝鲜人和日本人都应该将它们文化的发端归功于中国。”⑥Ibid., p.VIII.穆麟德在作品中抬高了中国文学的世界地位。
穆麟德本人重视汉语习得。为帮助德语母语者学习汉语,他曾编撰《官话习得实用指南》(Praktische Anleitung zur Erlernung der hochchinesischen Sprache)。该书于1880年在别发洋行出版。正文179页,第一部分介绍中国所使用的语言概况、官话、书面语、官话的语音语调以及常用的400个汉字;第二部分是语法概要;第三部分是正文的主要部分,穆麟德将一段中文的每个字用拼音标注,并且用德文解释,后面附上整段话的德文翻译,一共50段;正文之后附有词汇表,另附有汉语学习书籍一览表。《官话习得实用指南》相当实用,多次再版,1906年出版第六版。当时的汉学界已有用英语撰写的教材,但用德文书写的教材并不多,穆氏教材向德语世界的学员介绍汉语,扩大了汉语的影响力。
穆麟德最为汉学界所称道的为其满语研究,这方面的代表性著作为《满文文学杂论》和《满文文法及分析》。
论文《满文文学杂论》(“Essay on Manchu Literature”)用英语撰写,1889年刊登于《皇家亚洲学会会报》(Journal of the North-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该文共45页,从以下十个角度收录了有关满文语言和文学的书目:语言、对话等学习辅助书籍;辞典;典范书籍;哲学、伦理和论文等;宗教;历史和地理;法律、律令、条约、规章制度;军事科学;数学、医学;小说、诗歌等。该文共收录书目249条,每条书目列出满文和中文书名、出版信息、简短的说明以及馆藏,书目主要集中在律法、哲学和满语学习辅助用书这三大类别上。其中,律法部分收录《明会典》《大清律例》《钦定大清会典》等53条书目,哲学伦理学部分收录《朱子节要》《清文古文渊鉴》等47条书目,满文学习辅助用书部分收录《清文启蒙》《三合便览》《清文典要》等29条书目。书目主要涉及俄罗斯驻北京公使馆藏书、圣彼得堡图书馆馆藏、原普鲁士国王图书馆、梅森内夫及勒克莱克出版社(Maisonneuve frères et Ch.Leclerc)的书单、巴黎各大图书馆藏书、汉学家甲伯连孜(Georg von der Gabelentz,1840—1893)藏书和穆麟德私人藏书。①Paul Georg von Möllendorff, “Essay on Manchu Literature,” Journal of the China Branch of Royal Asiatic Society, Vol.24,1889, p.6.该文被国际汉学杂志《通报》评价为“很有价值的②Willy Bang, “Review A Manchu Grammar, with analysed texts,” T’oung Pao 5.1, 1894, p.89.论文。魏汉茂(Hartmut Walravens)在其出版的《满文参考书目之目录》(1996)中认为:“这有着249条书目的目录册尽管有着不详尽之处和错误,却是满学研究的真正的开始。”③Hartmut Walravens, Bibliographie der Bibliographien der mandjurischen Literatur.Wiesbaden: Otto Harrassowitz, 1996, p.57.
此外,用英语撰写的《满文文法及分析》(A Manchu Grammer, with Analysed Texts)一书也引起关注。该书从语音、词源和句法方面介绍满文。在引言中,穆麟德提及初衷:“目前还未有用英语写就的满语语言。伟烈亚力(Aleхander Wylie, 1815—1887)翻译的《清文启蒙》(Tsing Wan Ki Mung, 1855)于1855年在上海出版,此书为中文使用手册,虽然实用有趣,但绝不是语法书。”④Paul Georg von Möllendorff, A Manchu Grammar, with Analysed Texts. Shanghai: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1892, p.V.此书旨在“实际地指导学生学会阅读满语作品,而不是为了把作品翻为满语,所有其他外在的东西都被排除在外,尤其包括所有属于词典领域的信息”。⑤Ibid., preface.介绍了语音⑥在语音部分,结合“字母表”,穆麟德将满语语音分为6个元音:a,e (ä),i,o,u,ū,借鉴了约瑟夫·格伦策尔(Josef Grunzel,1866—1934)所撰《阿尔泰山的语言的原因和谐律》(Die Vocalharmonie der Altaischen Sprachen,1888)的元音划分;18 个辅音:k,g,h,n,b,p,s,š,t,d,l,m,c,j,y,r,f,w;10 个特定字母:k’,g’,h’,ts’,ts,dz,ž,sy,c’y,jy。穆麟德还讨论了元音的长短音、组合元音和外来元音。需要指出的是,穆麟德所提倡的满文转写方案至今仍被沿用。之后,穆麟德将满语词汇分为八大类来介绍这些词的词源:名词和形容词为第一大类,其余七类为代词、数词、动词、副词、后置词、连词和感叹词。《满文文法及分析》大篇幅地介绍句法。穆麟德将满文与英译对照,逐字解释,文本大多选自《清话百条》(Tanggū meyen),穆麟德希望文本实例能作为阅读材料和练习向读者阐明满语的句法。⑦Paul Georg von Möllendorff, A Manchu Grammar, with Analysed Texts, p.14.1894年,《通报》发表书评:《满文文法及分析》语法部分略显简单,句法部分篇幅过重,有些分析还需深入。但评论肯定了穆麟德在语言学领域进行语源和语音分析,认为这能引起其他研究者对满文研究的兴趣。①Willy Bang, op.cit., p.89.
通过这两部作品,穆麟德比较全面地收集了当时研究满语语言文学的书目,并向西方世界介绍了满文语音语法。
中国方言研究是穆麟德汉学成果的一大重要组成部分。论文《论在华的外语以及中国地方语言的分类》(“On the Foreign Languages spoken in China and the Classification of the Chinese Dialects”)于 1896年发表于《中国传教使团手册》(The China Mission Handbook)。第一部分是在华外语:甘肃地区的土耳其语、满洲里的蒙古语、台湾的马来语、苗语以及西部和海南的印支语。第二部分是中国地方语言的分类,具体有:广东方言(包括广东话和客家话);闽语(包括漳州话、潮州话和福州话);吴语(温州话和宁波话);官话。1900年夏,他曾为巴黎世界博览会撰文《留声机所纪录的方言分类》(“Classification sämtlicher in Graphophon gesprochenen Dialekte”)。②Rosalie von Moellendorff, op.cit., p.2.这篇文章尚未找到原文,但从创作的时间和内容来看,应该与《论在华的外语以及中国地方语言的分类》在内容上有紧密联系。通过这些作品,穆麟德系统梳理了中国方言。
此外,1899年,穆麟德赴宁波任职,宁波方言进入了他的研究视野。1901年,穆麟德在美华书馆出版了《宁波方言音节表》(The Ningpo Syllabary)。在该书 “前言”中他对宁波方言的语调、音调以及发音进行了说明。正文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包括765个用罗马拼音表示的音节,总共涉及4000个汉字;第二部分是一个暂无对应汉字的口语用词或会话用词列表,总共762个口语词;第三部分是词根索引,将词根在宁波、绍兴和台州话里的发音用罗马拼音法列出。全书内容翔实,共241页。确切来说,该书是穆麟德主编的宁波方言书籍。在“前言”中,穆麟德特别说明,这本书是在他的指导之下,由一位名叫夏清瑞的人编纂的。③Paul Georg von Möllendorff, The Ningpo Syllabary.Shanghai: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1901, preface.从内容上来看,该书涉及宁波方言的很多具体细节内容,非宁波本地人不能对宁波方言有这么地道的把握。这本书的可贵之处在于:开拓性地、专文研究宁波方言。这项工作在当时实属少见。
穆麟德的研究还涉及中国律法。1879年,第十三期的《皇家亚洲学会会报》刊登了穆麟德的《中国的亲属法》(“The Family Law of the Chinese and its Comparative Relations with that of other Nations”)。同年,英国汉学家庄延龄(Edward Harper Parker,1849—1926)在《中国评论》上发表文章《比较中国亲属法》(“Comparative Chinese Family Law”),肯定了穆麟德的文章,并对该文勘误和提出修改建议。穆麟德据此修改了文章,并于1895年在上海出版了德文版的《中国的亲属法》(Das chinesische Familienrecht)。该书对中国的亲属法做了深入浅出的介绍。该书的重点有三:婚姻关系、家长家属关系和子女监护问题。第一章名为“婚姻”,介绍中国的婚姻制度、通婚的前提条件、订婚、成婚、婚后女子与夫家的关系、休妻、双妻制、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以及续弦和改嫁。第二章名为“父权”,介绍男人作为父亲和丈夫在家庭中拥有最高权力。子女的孝顺也是至高无上的父权的体现。最后一章名为“监护”,简短地介绍监护权以及孤儿由亲戚抚养的情况。
穆麟德的研究涉猎很广,除上述汉学著作之外,他对中国哲学也有兴趣。他与花之安(Ernst Faber,1839—1899)等汉学 家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曾帮助花之安将其著作《儒学汇纂》(A Systematical Digest of the Doctrines of Confucius)由德文译为英文,并在香港出版。穆麟德还发表了其他诸如《在中国的犹太人》(“Die Juden in China”)和《论比较语言学的局限性》(“On the Limitations of Comparative Philology”)等杂文。
1931年,汉学家佛尔克(Alfred Forke,1867—1944)曾评论:“穆麟德是一位在华名人,有名望,他在政治上扮演过重要的角色,也作为汉学家闻名于世。”①A.Forke, “Möellendorff, R.von: P.G.von Moellendorff.Ein Lebensbild,” Orientalische Literaturzeitung 9/10, 1931, p.902.但同为海关洋员兼汉学家的福兰阁(Otto Franke,1877—1953)则认为:“穆的汉学研究知识肤浅而不实在。”②李学勤主编:《国际汉学漫步》(下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850页。从今人眼光来审视,福氏评价有失公允。福兰阁并没有从宏观角度来评价穆麟德的汉学成就。20世纪初,汉学学术体系并未完全系统化,存在许多有待开发的领域。穆麟德的汉学兴趣并不是旅游观光式的走马观花,而是深入到语言和文化层面之中。
穆麟德在汉学书目、满文学以及中国方言上都有开创性的研究,这些尝试难能可贵。从穆麟德抵华至逝世的32年间,他掌握了汉语,出版了翔实的汉学目录,全面收集了满文语言与文学书目,介绍了满文语音语法,高度评价中国文学,系统梳理中国方言并开拓性地深入研究宁波话,介绍中国律法等领域的知识,推动了汉语教学。作为西洋人,穆麟德向世界介绍了中国,传播了中国文化,其学术作品有利于汉学的进一步发展。晚清时期,“西学东渐”逐渐成为中华学术主流,但包括穆麟德在内的汉学家重视中国文化,向西方吹了一股“东风”,冲击了西洋学术圈中占统治地位的欧洲中心主义。
荷兰汉学家、历史学家包乐史来访
秋叶
2016年10月14日,受中国文化部邀请,荷兰莱顿大学历史系荣休教授包乐史(Leonard Blussé)先生来到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中国文化研究院,与北外师生进行学术交流,开启其中国讲学之旅的第二站。包教授此次来北外与师生座谈与讲座的重要主题是现藏于莱顿大学亚洲图书馆的印度尼西亚珍贵历史文献“公馆档案”。“公馆文献”是记录18-20世纪印度尼西亚华人社会的重要历史文献,内容包罗万象,曾一度被认为已经遗失,20世纪80年代为包教授所发现,并经整理后正逐步出版。其中《公案簿》(15卷)已由厦门大学出版社出版。另外,18世纪末期由姓名现已不可考的中国人撰写的反映17-18世纪巴达维亚(现雅加达)华人社会历史的《开吧历代史记》英文注释本(包乐史、聂德宁译注)即将于2017年出版。
包乐史教授的学术兴趣包括近代东南亚与东亚史、华侨史与全球史。他的主要论著有:《看得见的城市》(Visible Cities Canton, Nagasaki and Batavia and the Coming of the Americans.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8.现已有中译本)、《十八世纪末巴达维亚唐人社会》(厦门大学出版社,2002)、《苦涩的结合—十七世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一出离婚戏剧》(Bitter Bonds, A Colonial Divorce Drama of the Seventeenth Century.Princeton: Markus Wiener Publishers 2002)、《巴达维亚华人与中荷贸易》(广西人民出版社,1997)、《中荷交往史》(A History of Sino-Dutch Relations, Amsterdam: Otto Cramwinckel, 1989,1999)、《奇怪的伙伴:中国定居者、混血女性及巴达维亚的荷兰人》(Strange Company, Chinese Settlers, Mestizo Women and the Dutch in VOC Batavia.Dordrecht: Foris 1986, 1988)等。包乐史教授于 2016年8月获得中国政府图书奖。目前,他正在研究中国的运河保护以及中国长江三角经济带的发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