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滨
“老不死”在中文中是句很重的骂人话。当初,孔子去拜访老相识原壤,原壤听说孔子来访,却并不出迎,且举止傲慢;孔子上前训斥他说,“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还用拐杖打了他的小腿。(见《论语·宪问》)。古人是跪坐,理当是打不到小腿的,既然给孔子打到,想必当时原壤定是不可一世、四仰八叉的架势吧。似这般不孝、无用、无礼之徒,怪不得要被骂作“贼”了。不过,虽然有孔子圣言在前,但“老而不死”,甚至“万寿无疆”,在大多数中国人眼里总算不得坏事。实际上,“老”不但不是坏事,反而给某些人带来也许年轻时未曾有过的荣誉和权力——最直接的例子是,在传统中国家庭中,原本地位低下的“媳妇”,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成“母亲”、“婆婆”,甚至“老祖宗”的时候,便几乎成为家族中最威严最受尊敬的成员。
长寿(longevity)历来是中国人追求的福祉,中国文化,尤其是道家传统中,修炼得道者可得永生的说法,总是吸引着众多信徒修道、炼丹,孜孜不倦。懵懂无知的孙悟空去菩提祖师那里修炼,是希望得到个“与天地同寿”的结果:各路妖精觊觎唐僧肉,也是为了个“长生”的缘故。这“长寿”的概念可以说贯穿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与天地同寿,不仅是中国人的理想,更是中国式思维框架的基础。在中国人眼里,个人是与更大的自然与超自然的存在结合一体的:人,据不同的传说,或是女娲所造,或是盘古死后身上的小虫风吹所化,总之是早有灵根。凡人可以通过建功立业而封神,即使封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人也可以通过修炼而得道成仙。总之,自然与超自然,凡人(mortals)与神仙(immortals)之间并无鸿沟,有时,不过是一念之间便可以“转化”。唐代牛僧孺的《玄怪录》记载,有个名叫杜子春的人,有缘遇到个仙人,得了个修道升仙的机会,打坐修道之时,种种磨难、诱惑均难动其心,但最后总还是难脱个“爱”字,终落得个前功尽弃。(卷一)《红楼梦》中,跛脚道人“好了歌”曰,“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但若真个“忘了”这种种世间牵挂,成仙得道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这样想来,那被孔子骂的“不孙弟”、“无述”又无礼的原壤,之所以能“老而不死”,想必也有些“道行”。
与中国人相比,西方人似乎向来不欣赏“长寿”这个概念。在西方文化中,“老”总是被加上一个相对来说比较负面的意思,甚至会与“昏聩”、“阴郁”、“邪恶”等概念扯上关系。“老而不死”的痛苦,也是在西方人的作品中多有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