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达
潜伏最深的贪官
文/林达
2015年5月16日,轰动全国的贵州黔东南州原副州长、州首府所在地凯里市原市长洪金洲受贿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一案,在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公诉机关指控:洪金洲连续16年收受贿赂380余次,从最少4000元到最大一笔583万元,共计受贿3900余万元,还有3100余万元不能说明合法来源;惧怕事情败露,在案发前陆续主动上交5500余万“廉政金”。洪金洲的腐败特点在于一边大肆受贿一边上交巨额“廉政金”,吃腐败“差价”,他以为既安全又实惠。虽手法“高明”但终究难逃法网。这位被人们称为中国“潜伏最深”的贪官备受各路媒体的热议。
2012年2月14日,洪金洲近乎嚣张地回应贵州商人樊虎(化名)的举报警告:“贵州要告倒我的人还没生呢!”彼时,1963年7月出生的洪金洲,身兼凯里市委副书记、市长,凯里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贵州炉碧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几大要职。樊虎发出举报警告的当天,洪金洲又被选为黔东南州副州长。
樊虎与洪金洲的冲突,缘于洪金洲收受钱财后,却不依法行政,致使樊虎损失逾百万元。
从事广告行业的樊虎与洪金洲认识是在2002年。当时,洪金洲刚由黔东南州镇远县副县长调任凯里经济开发区,任管委会副主任。樊虎公司的广告牌因设在凯里经济开发区境内高速公路旁,洪金洲以未经凯里经济开发区审批为由,将樊虎公司制作的广告牌全部拆除。
“高速公路旁的广告牌,只需通过贵州省交通厅行政审批即可。”樊虎说,因不满洪金洲不依法行政,他将凯里经济开发区告上法庭,并胜诉。双方由此结下“恩怨”。但樊虎觉得,洪金洲手里有权,而且为人作风霸道,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以“笼络”为上策。这以后,樊虎曾给洪金洲送过钱,“数额不是很大”。双方相当一段时间相安无事,洪金洲在2006年也调任凯里市长。
但2011年双方争端又起。樊虎说,公司在高速路旁的四块广告牌又被凯里市的有关部门拆了,造成的损失逾百万元。樊虎认为,凯里市政府部门和凯里经济开发区当初一样,属不依法行政。为此,2012年2月14日,在洪金洲当选副州长这天,樊虎跑到他办公室,与之当面理论。洪金洲的回答让樊虎既失望又气愤:“你这广告牌拆了!对,要拆!错,也要拆!”
想到自己曾送钱打点仍遭不依法行政,樊虎当着洪金洲的面表示,他要向上级举报。
“好呀,你去告啊,在贵州省范围内,能告倒我的人还没生出来!”洪金洲的答复,让樊虎当时“差点气死”。末了,洪金洲还警告樊虎,还想不想在凯里混?“我当时就觉得这哪里像副州长、市长,完全像个流氓。”但是,对于洪金洲的能量,樊虎早有所闻,“之前,听说凯里市有官员曾举报过洪金洲的问题,但洪金洲三五天就能知道举报内容。”尽管如此,义愤填膺的樊虎最终还是决定进行实名举报。他开始给中纪委,贵州省委、纪委、检察院等部门写实名举报材料。樊虎说,2012年11月份,贵州省委办公厅一组曾三次对他的举报材料作出处理意见,要求凯里市进行妥善解决。
在樊虎实名举报后,其他商人也纷纷效仿。樊虎说,“这些商人,大多被洪金洲坑过,其中不乏地产商。”知情者透露,这些地产商为在凯里拿地,都曾送给洪金洲较大数额钱财。“同一块地块,送礼的开发商会有几家,能拿到地的,往往是送钱最多的。”不管事情办成与否,送去的钱财,洪金洲都不会退还,这让没拿到地的开发商感到愤怒。当开发商找到洪金洲提起所送的钱财时,洪金洲冠冕堂皇的答案是——所送钱财早已上交纪委。
上述知情人士说,商人们通过多番打探才了解到,洪金洲收受钱财后,的确向纪委上交过,但只是上交小部分,大部分截留。遇到商人举报发难时,“钱财已上交纪委,不怕告”则成了挡箭牌。对于这一说法,凯里多名不愿具名的官方人士,也给予了证实。更有官员表示,这些地产商,一直在北京举报洪金洲。而洪之所以案发,樊虎说,这与像他一样的举报者太多有关。
洪金洲案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卷入刘铁男案。据查,洪金洲为州里的项目审批,2012年12月3日进京拜会国家能源局,“进贡”刘铁男100余万元。但三天后,刘铁男即被实名举报。2013年5月11日,刘铁男因严重违纪被中纪委调查,洪金洲随即被供出。在刘铁男案发第九天,洪金洲就被免去除黔东南州副州长以外的一切职务。因涉嫌受贿罪,洪金洲于2013年12月5日经贵州省检察院决定刑事拘留,12月19日经省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
公开报道显示,洪金洲是一个敢说敢做、仕途顺畅的官员,更是一个一路升迁一路腐败的官员。洪金洲毕业于贵州省供销学校计统专业。1992年12月,29岁的他开始走向领导岗位——出任镇远县尚寨乡副乡长。三年后,洪得到升迁,赴镇远县报京乡任党委副书记、乡长。与洪金洲曾经共事的下属说,尚寨乡和报京乡的历练,显露出洪金洲的领导能力。1997年初,32岁的洪金洲从报京乡调回镇远县城,任镇远县建设局(现住建局)局长。从此,他遇到日后提携他的贵人——比洪金洲大十岁的时任镇远县长杨尤光。
1998年底,杨尤光升任镇远县委书记时,在建设局工作刚满一年的洪金洲被提拔为镇远县副县长,分管城建系统……2006年12月13日,洪金洲当选为凯里市长,并身兼数职。到2011年他升任黔东南州政协副主席,步入副厅级干部行列。2012年,在卸任政协副主席的同时,洪金洲又收获副州长一职。
官场一路顺水顺风,这让洪金洲洋洋得意。他日渐放松自我约束,把权力看作牟取私欲的工具,为所欲为,在犯罪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据检察机关查明的事实,自1997年到2013年,洪金洲从黔东南州镇远县建设局长一路升迁至黔东南州副州长、凯里市长,自“副科级”到“副厅级”长达16年的时间里,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单独或伙同其妻徐先玉(另案处理)非法收受贿赂。即使在京参加市长培训期间,也多次收受贿金。
16年里,洪金洲单独或伙同其妻非法收受了88个请托方的380余次贿赂。请托方包括房地产商、餐饮商、销售商、广告商等100多名商人老板,人员五花八门。请托事项涉项目开发审批、调整规划、土地出让等诸多种类。如从2006年到2012年,洪金洲先后11次收受凯里金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张某共计583万元人民币,为其承揽项目、征地拆迁等大开方便之门,成为受贿中最大的一笔。
2006年下半年,六盘水市新华大酒店公司原法定代表人陈春章,第一次找到洪金洲,提出在凯里市红州无线电厂西南侧宗地上修建五星级酒店,想请洪帮忙。当时洪金洲瞄了一下放在办公桌脚旁的一只黑色塑胶袋,问:“这是什么?”陈春章没吭声,只说了句“你先忙”便告辞了。洪金洲于2007年1月主持召开会议同意将位于凯里市红州无线电厂西南侧的170亩国有土地挂牌出让,并设置有利于陈春章的前置条件。2007年4月,陈春章以新华大酒店的名义竞得上述土地使用权。
2008年~2010年春节期间,陈春章到洪金洲家二次“拜年”,要求承建凯里市龙场中学搬迁工程和凯里一中开怀新校区校舍建设,请他出面疏通。过后,洪金洲给时任凯里市教育局长潘七一几次打招呼,让其将该工程交由陈春章承建。陈春章如愿以偿,分别挂靠贵州东昇集团东信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和贵州建工集团第四建筑工程公司承建该两项工程。
此后,陈春章与洪金洲打得火热。2010年6月~2011年底,陈春章在承建凯里市上马石廉租房场平工程,为帮助朋友——云南闽粤投资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高健康在凯里市投资建设建材物流园,并协调土地挂牌、征地、拆迁等事宜中,处处得到洪金洲的帮忙。洪金洲主持召开会议,不仅同意高健康以凯里大悦置地有限公司的名义,受让凯里至旁海公路东侧原粮校片区七宗地块土地使用权,其间,他还不顾其他领导的反对,亲自出面协调解决该项目规划、土地置换和拆迁等事宜,违规给陈春章等一路绿灯。
为感谢洪金洲的关照,在上述过程中,陈春章多次送钱给洪金洲。洪先后15次收受陈春章所送贿赂共计490万元人民币、1万美元、1万英镑。
据调查,洪金洲单独或伙同其妻受贿多在节日间,春节前、中秋节前、五一节前最为频繁,收钱地点多是在家中或办公室,有时也在车上。
家中被盗甚至也成为洪金洲受贿的“缘起”。公诉机关指控,2010年4月,洪金洲因其住处连续两次被盗,认为凯里市公安局广场路派出所工作不到位,对该所所长表示不满,并在多个场合批评该所长。而洪金洲因其住处连续两次被盗则心有余悸。也可以说,他多年“潜伏”的腐败行为,被小偷、盗贼两次“光顾”后逐渐浮出了水面。
洪金洲在自述材料中谈到,2006年,他被提拔到凯里市重要岗位上后,来自社会的诱惑越来越多,他也把收受钱财当成朋友间的“礼尚往来”,把利用权力为他人谋取利益当做“顺水人情”。时至今日,他反省称,再把当时所谓的朋友“一个一个筛选一遍,发现有真感情的几乎一个都没有”。“作为一名国家公务人员要知道,商人老板给你送钱送东西,不是你和他感情有多深,不是因为你本事有多大,只要是在这个工作岗位的人,哪怕这个人是个白痴是头猪,都会有人给他送钱送物。”
案情表明,从2006年开始,洪金洲确实在很多次收钱后会将纪委、财政、办公室等部门人员叫来,当面把钱以“廉政金”名义上交给纪委、财政,还开了相关收据。直至2013年案发,洪金洲上交款物累计达到5550多万元。
洪金洲交代说,他上交“廉政金”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2006年被提拔到凯里市任职后,给他送钱的人越来越多,收钱的数额也越来越大,他心里感到“惧怕”;二是想通过上交款项来“打消别人对自己的怀疑”。当然,哪些钱上交、哪些不上交,洪金洲自己也有选择。他直言不讳地说:“对送到办公室里的一般都交,对送到家里,数额不是太大的就收下了。”
在调查阶段洪金洲曾供述,他在上交“廉政金”时故意不说清楚款项来源,以便在事情败露后,他可以推脱说自己已将受贿钱物上交为“廉政金”,从而达到将全部受贿款“张冠李戴”为“廉政金”的目的。“作为国家公务人员,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心存侥幸,因为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人在做,天在看。”洪金洲事后叹息。
这笔巨额“廉政金”成为法庭辩论焦点。公诉机关认为,洪金洲一边受贿,一边不断上交相关款项,其目的在于为其大肆受贿“打掩护”,应算入涉案金额。辩护人发表意见称,这一款项不应被纳入涉案金额进行计算,不能将洪金洲供述的主观意图当做给这笔钱定性的法律依据。
办案人员感慨,洪金洲虽然只是个副厅级官员,但他最吸引公众之处在于,在案发前,陆续主动上交5500余万“廉政金”。并且在上交“廉政金”这块盾牌的“掩护下”,他还“私藏”3900余万元受贿款,并且还有3100余万元说不清“来路”,洪金洲完全称得上是中国“潜伏最深”的贪官。洪金洲的手法对纪检、检察部门具有很大的迷惑性和欺骗性,他能陆续主动上交巨额“廉政金”,这种“魄力”和“敞亮”为一般贪官所不能。洪金洲也曾经自吹,他上交大额“廉政金”的勇气,别人敢吗?他这样做,足可以让有关部门的领导“不明真相”,甚至一度认为洪还是个“清官”。
一位办案人员说,洪金洲之所以涉案,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喜好权力集中。“凯里市政府,副市长基本都没有权,权力全都集中在洪金洲手里。权力过于集中,什么事都要经手管,容易产生腐败,出事儿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办案机关曾在镇远县洪金洲岳父母家的地窖里查获近2000万元受贿款。据了解,洪金洲收钱后一开始都是放在家中抽屉里,抽屉放满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把这些钱运回镇远县老家。
公诉人指出,洪金洲多次伙同其妻徐先玉受贿,徐先玉收钱后均告知洪金洲,但也会“私自扣留”。如2011年春节,凯里金龙房地产公司张某将50万元送到洪金洲住处,洪金洲收下,后让其妻徐先玉清点,徐先玉将其中20万元私自拿出存放,告知洪金洲张某送的是30万元。为此,提到儿子落马的事儿,洪金洲的母亲把矛头直指儿媳徐先玉。她说:“都是那个女人害了我崽。”
徐先玉只有小学文化,但能说会道。用洪母的话说:“她的嘴巴,可以把树上的鸟哄下来。这让洪金洲喜欢。”洪母没料到,徐先玉和洪金洲未婚先有子。虽然很不愿意,但她还是为徐先玉和洪金洲操办了婚礼。“如果老婆能管得严一点,我儿子也不至于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没想到她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洪母叹息不已。
面对检方办案人员,洪金洲交代,他岳父母家地窖中的钱是2013年5月转移到那里的。他说,当时凯里市一名干部被调查,虽然和他关系不大,但也令他感到紧张。他就让妻子回镇远老家,“去清点一下到底有多少钱,处理一下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我爱人回来后告诉我有1990多万元,已转移到了岳父家地窖里。我就和爱人在家中卫生间里商量,提出把钱上交,爱人没有表态。后来回到客厅,我心里还是很恐惧,爱人又喊我到厨房,她说还是不要交,以后子女大了到处都要用钱,当时我就没坚持。”洪金洲不无悔恨地说,当时他想为子女“留下财富”的私欲,如今,却变成了家人“一生的创伤”。
在法庭最后陈述中,洪金洲对自身腐化堕落作了自我剖析。他说,本质上是私欲和心存侥幸的人生观造成自己一步步滑向犯罪深渊。“随着职务的升迁,事业的发展,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发生了扭曲,让内心的邪恶战胜了理智,从而使自己的行为突破了道德底线、法律底线。”
贵阳中院审理认为,被告人洪金洲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巨额财物。对检察机关指控的受贿数额及其巨额财产不能说明来源,法院经过审理后予以认可。洪金洲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庭审从早上9点20分一直持续到中午12点半,经过三个多小时,换了几名公诉人才把指控洪金洲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事实材料念完。因当天的庭审无法全部审理结束,法院于次日开庭继续审理,直至第二天下午5点庭审才告完成。
审判长庄严宣布,此案将择期宣判。等待洪金洲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