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与规训:新教传教士与中国语文改革*
——以《教务杂志》为中心的考察

2016-01-31 01:13武春野
社会科学 2016年12期
关键词:官话教务传教士

武春野



发现与规训:新教传教士与中国语文改革*
——以《教务杂志》为中心的考察

武春野

作为新教在华传教团体创办的最为重要的刊物,《教务杂志》(TheChineseRecorder)存世期间(1867年至1941年),一直致力于讨论中国语言问题。这些讨论不但反映了19世纪流行的语言学潮流,也反映了欧洲语言—政治模式对新教传教士的影响。正是在欧洲经验的影响下,新教传教士将语文改革视作中国现代化的关键步骤,并产生了各种改革方案,直接影响了中国晚清以来的语文改革运动。

教务杂志;语文改革;官话

基督教新教的传教策略与天主教多有不同。较之天主教会,新教教会更注重文字事功,尤其是圣经的宣讲与翻译。第一位新教来华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1807年抵达中国时,重要使命之一即是学习中国语文,准备翻译圣经。*孙尚扬、钟鸣旦 :《1840年前的中国基督教》,学苑出版社2004年版,第428页。这种努力必须逾越一个最直接的障碍,即清政府禁止向外国人教授中国语文。马礼逊及其聘请的中文教师不得不低调行事,后者甚至随身携带毒药,做好了一旦事泄就服毒自杀的准备。这并不是马礼逊的个别经历。二十多年后,另一位新教传教士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来华学习中国语文时,其聘请的教师授课时总是带着鞋子与修鞋工具,遇到有人询问,便以修鞋遮掩。

对新教传教士而言,学习中国语文的紧迫,中国语文的特殊以及上述制度障碍,都促使他们倾注了大量精力,一方面依靠自身语言经验(即西欧语言的规则和演化历史),一方面积极吸收语言学这一学科的最新发展,来观察、学习和研究中国的语言。故此,新教在华刊行的《教务杂志》(最初名为TheMissionaryRecorder,后数次改名)自1867年创办后,在其存续的七十多年间,始终注重讨论中国语文问题。其报道、论文和评论范围广泛,既有对中国语言使用情况的直接观察和评估,对新编语言工具书的介绍,也有对翻译、传教、教学语言的讨论,乃至对中国内部语文变革的介绍回应等。

在谈及以上资料的时候,有必要对《教务杂志》做一简单的说明。这本杂志是来华新教传教士最早创办的英文报刊之一,在七十多年连续出版的历史上(仅在1860年代和1870年代有过两次短暂中辍,停刊共计两年有余),所有权和编辑人员不止一次变更,连带刊名数次改易,编辑方针也几经调整,但其办刊主旨,仍不出其创刊刊名“传教士记录”和副题“来自东方差会的消息情报的丛报和一般情况的媒介”所界定的大范畴。陶飞亚先生将其内容概括为四类:一是神学讨论,二是对中国历史、文化和社会状况的介绍,三是报道与传教事务和在华传教士的生活,四是介绍新书。在不同时期,由于编辑的倾向不同,杂志内容在以上四类主题上的侧重也不相同。总的趋势是神学内容日益减少,而关于中国社会现实的讨论不断增多,随着其影响力不断扩大,中国人在写作和编辑事务中的贡献也不断增长。*陶飞亚 :《〈教务杂志〉研究》,载李灵、陈建明主编《基督教文字传媒与中国近代社会》,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鉴于《教务杂志》在新教在华差会中的影响力和连续出版的记录,在研究传教士对中国语文问题的讨论时,这本杂志提供的资料有两个可贵之处:其一是其时代色彩,换言之,新教传教士讨论中国语言问题时,议题焦点的变化,反映出中国社会观念和语言应用的变化;其二,《教务杂志》吸引了在华新教传教士中许多第一流的人才,就中国语文问题发表看法,他们的看法即使不是最典型的,也是最有见地的。

本文初步搜检所见,《教务杂志》对中国语言问题的讨论主要集中在通行口语、拼音方案和书面文体三个领域。本文将逐一展开这些议题,并借此探讨新教传教士讨论中国语言问题时所依赖的语言经验和知识体系。传教士的语言经验和知识体系决定了他们看待中国语言问题的角度,其中十九世纪西方语言学理论的发展,尤其是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影响非常明显。本文的讨论最终指向语言变革与现代国家的关系——这是后世所谓“语言民族主义”模式的核心问题,最早是从欧洲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过程中脱胎出来的,对熟知这段历史的传教士来说,欧洲经验也主导了他们对中国语言与政治关系的想象。这种想象无疑也反映在《教务杂志》关于中国语文问题的讨论中。

一、 关于通行语的讨论

《教务杂志》甫一创刊,便开始刊载文章讨论中国的通行口语。这些讨论描述了官话流行的范围,北京官话与南京官话的关系,以及传教士确定官话标准音的尝试。多数讨论指出,虽然中国内部有较为统一的口语,但中国知识阶层并不重视通行口语,没有以通行口语编撰的书籍,也没有以通行口语写的文学作品。他们预测,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通行于中国北部地区的“北京官话”极有可能成为未来覆盖全国的通行口语,并建议学习中国语文的传教士重视并优先学习这种口语。这些记录保留了19世纪中国口语情况的第一手观察资料。

1868年11月,杂志刊发了一篇名为The Bible in China的文章,介绍中文圣经译本,将1856年麦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的南京官话本,称为“dialects”,即口语体,并解释麦氏所用语言乃中国的“mandarin language”。Mandarin一词本来多用来指称中国官员,但很快被普遍用于指称“官话”。1867年,英国驻北京公使托马斯·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在别发洋行(Kelly & Walsh, Limited)出版了《语言自迩集》(AProgressiveCourseDesignedToAssistTheStudentOfColloquialChinese:AsSpokenInTheCapitalAndTheMetropolitalDepartment),其指出:

几乎所有外国人说起汉语口语时,可能都会留意到其中的一种,即所谓“the Mandarin Dialect”。这就是“Kuan hua”;严格说来,应译作“官府口头语言(the oral language of Government)”。“官字”即“衙门”(official),已通过葡萄牙语而被欧化为“mandarin”,而这个术语,正如埃德金斯先生(Mr. Edkins)所说作为“官”的等价物,已变得太合适方便了,以至于“mandarin”再也不能被轻易地放弃了;而“dialect”这个词则导致误解。“官话”作为口语媒介,不只是属于官吏和知识阶层,而且属于近五分之四的帝国民众……*《语言自迩集》第一版序言,载[英]威妥玛《语言自迩集——19世纪中期的北京话》,张卫东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4页。

《教务杂志》上,mandarin有时与lingua franca一语混用*A.Sydenstricker, “The Dialect of the River and Grand Canal”,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Jun 1, 1887,其中将Mandarin称为一种lingua franca。。所谓lingua franca在西方指一种与方言有别的通用语。lingua franca的形成往往意味着文化融合和兼并。至迟在中世纪晚期,在方言差异很大的东地中海地区,出于贸易与外交的需要,诞生了一种统一口语,它被称为lingua franca,其中吸收多种方言。现在的标准英语即是一种lingua franc。*这种通行语音不同于读书正音。自汉起,中国的读书人一直在追求、辨析和考订理想的、统一的读书音,即正音或曰雅音。正音是对书面语系统——尤其是儒家经典所载文字——读音的规定。自隋至清,读书人大体以隋人陆法言编纂的《切韵》为诵读典籍和写作诗文的规范。王力说:“《切韵》的系统并不能代表当时(隋代)的首都(长安)的实际语音,它只代表一种被认为文学语言的语音系统。这种语音系统纯然是属于书面语音的。”(参见王力《汉语史稿》上册,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9页。)到了清代,实际语音与《切韵》的音韵系统差别更大,但科举考试、文人作诗还是以此为准。(关于这一问题的研究见申小龙《中国古代语言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73—287页。)正如汉字能够超越口语的歧异,读书正音也能够超越方言的差别,让各地读书人都能够根据相同的标准诵读经典和写诗作文。

《教务杂志》在这段时间内刊发了大量讨论中国通行口语的文章,并反复提及官话的使用情况。1869年2月的报道中,作者帅利(E.W,Syle)在统计汉译圣经时,预告新的官话版圣经正在北京翻译(即北京官话本圣经),并预言北京官话将成为中国通行语。

官话即将成为中国通行语的认识,几乎是新教传教士的共同感受。《教务杂志》上对北京官话通行范围的描述也可以看出其逐渐扩展的趋势。1870年2月,一篇文章指出清帝国一半以上的人说官话;1870年10月来自山东登州文会馆(新教传教士当时在中国办的规模最大的学校)的一封信谈到,该校已开始用官话编写教科书;1880年1月的一篇文章说,官话在中国三分之二以上地方通行,教会学校应用官话教学。

传教士对中国通行语趋势的描述,还包括了对官话由来的论述。这些论述佐证,在19世纪中晚期,官话音经历了南京官话向北京官话的转变。1888年,在南京传教的赛兆祥(Absalom Sydenstricker)报告说,北京官话正在南京流行,南京人现在甚至开始模仿北京人说话。赛兆祥说,传教士非常幸运地认识到南京话不是官话,北京话才是,因为后者流行地域更广,且是中国官员、士大夫中通行的口语。*A.Sydenstricker, “The Official Dialect”,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Jul 1, 1888.

1892年, 南京教区的理一视(Lees, Jonathan)认为,“如同欧洲各省(各王国)语言不同,中国各地也有不同的语言。但是与欧洲不同的是,中国有一种活跃的口语——言文一致、广泛扩散、最为现代的语言,它不是某一地的方言,它的增长和细化是任何方言所不具备的。它的使用范围从北部的蒙古到南部的云南,从西藏到方言各异的东部沿海,如果说当下中国有一种民族语(national language)的话,它一定不是半死的文言,而是官员与民众都熟知的官话(Kuan-hwa)”*Lees, Jonathan, “Letter to a Friend on Wen-li v. Vernacular”,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Apr 1, 1892.。

理一视是新教英国伦敦会传教士,以参与圣号翻译之争(指1878年至1879年由《万国公报》发起的关于基督教圣号应译作“上帝”还是“神”的讨论)而知名。理一视认为,传教士需要学习的是官话,但是应该懂文言,这样才能了解中国的过去。在实际传教时,文言则成为传教的障碍,如用官话宣讲要好得多。1897年6月,库思非(C.F.Kupfer)亦在《教务杂志》上撰文指出,官话将来可以在全国各地使用。*C. F.Kupfer, “Educational Department: Our Attitude to the Literature of China”,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Jun 1, 1897.

《教务杂志》报道显示,官话出版物不断增加。1868年11月的一则报道中,美国长老会对本会出版物做了统计,此一年两千五百多万页的出版物中,mandarin colloquial(官话语体)为一千万页稍强,不到总数的一半。但随着新教传教士内部越来越推崇官话,更多的人选择以官话译经。到1895年11月,《教务杂志》统计圣经译本出版数量,至当年,包括节译本在内,官话汉字版圣经出版了55.5万部,文言本则仅有38.2万部,官话本约占70%,数量已经占绝对优势。

二、 关于拼音方案的讨论

《教务杂志》的文章显示,传教士中的语言学家一直致力于借助西方语音学方法,研究汉语发音特点,创制多种拼音方案,并试验用拼音字译书办报,以便从中择优用于译经和教学。这直接启发了中国的切音字运动。中国人提出的切音字方案也大多与此有关。

以罗马拼音拼写汉字最初源于学习汉语的实际需要。*张世禄先生曾论道:“直到明、清时代,西洋文化向东方传播;基督教士也进到中国来传教。他们要学习中国语,要研究中国音韵,就用罗马字母来注汉字的音读,而且根据西洋的拼音学理来整理反切和等韵之学。这种运动的创始,当推利玛窦(MatteoRicci)和金尼阁((NicolasTrigault)”,载张世禄《中国音韵学史》下册,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330—331页。早至明代来华的天主教传教士就开始用拼音记录汉字,如罗明坚与利玛窦编的《葡汉字典》、金尼阁编的《西儒耳目资》及利玛窦编的《西字奇迹》等,它们主要是供传教士学习汉语的工具书。罗明坚和利玛窦提出的拼音方案,明显不同于中国原有标识字音的譬况、读若、直音、反切等方法。其中《西儒耳目资》系参照《洪武正韵》和《韵会小补》,对中国音韵史研究尤其有重要意义,一直受到中国人的重视。罗常培称之为“明末耶稣会士在中国音韵学上的第一个贡献”*罗常培 :《耶稣会士在音韵学上的贡献》,载《国立中央研究院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一本第三分册。。中国学者王徵、方以智、杨选杞、刘献廷等都倾心于拉丁拼音,对《西儒耳目资》极为推崇。

清代五口通商后,南方的通商口岸成为传教基地,很多传教士开始研制方言和官话罗马字拼音方案。他们认为,虽然罗马拼音在拼写送气音、标注声调等方面存在缺陷,但其简洁易学的形式必将使得中国人转而学习这种文字,并乐观地预测,有一天拼音字将取代汉字。

1877年,第一届在华新教传教士全国大会(The General Conference of the Protestant Missionary of China)召开,大会专门设立了一个委员会,负责制定罗马字拼写中国语音的方案。《教务杂志》专门对此进行了报道。

采用拼音字的理由中,有一种看法认为,拼音文字有助于中国适应现代科技。对此问题的论述最有代表性的当属李曼(Leaman, Chas)和高第丕(Tarleton Perry Crawford)。李曼认为,在中国发展官话拉丁文字可以适应电信技术的发展。*Leaman, Chas, “Telegraphy in China”,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Nov 1, 1887.

美国传教士高第丕考虑中国语文问题时,同样不限于传教需要,而将语文问题作为中国现代化的关键进程和表征。*T. P.Crawford, “A System of Phonetic Symbols for writing the: Dialects of China”,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Mar 1, 1888.他认为,中国在军事战术、医学、宗教、哲学和天文学等方面全面落后,说明儒教经典已经过时。他援引希腊和罗马文字在欧洲近代衰落的历史,试图证明汉字也同样不能成为中国走向现代文明的介质。

高第丕认为现代文字应该基于口语。他非常注意方言,先是用拼音符号记录上海话,后来随着转入山东省登州传教,考虑到山东东部人说官话,又尝试用拼音符号记录官话。他注意到,尽管说的是官话,山东包括全国几乎没有官话书写的书面作品,也没有官话学习用书。

官话拼音方案意味着寻求统一和标准的口语发音,并解决汉语中常见的“字同音不同”和“音同字不同”现象,以达到“音同字亦同”。这正是明末音韵学家方以智说所说:“字之纷也,即缘通与借耳。若事属一字,字各一义,如远西因事乃合音。因音而成字,不重不共,不尤愈乎?”

大量技术化的讨论由此见于《教务杂志》。如杂志1875年3、4、9、10、11月集中刊登的对汉语中不送气音(unaspirated mutes)的标记方法。英语的送气音与不送气音是没有意义差别的,汉语则不然。因此,若用英语表音系统为汉语注音,会偏离汉语的实际读音。美部会传教士茹力(John Thoms Gulick)为此专门总结出官话送气、不送气以及清音浊音的发音特点。*John T. Gulick,“On the Mandarin Mutes”,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Nov 1,1875.

对于汉语拼音具体方案,传教团体内部一直存在争议。1898年,《教务杂志》上刊载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文章,集中评述已有拼写方法的优劣,认为当时尚无合适的汉语拼音方案。*Timothy Richard, “Non-Phonetic and Phonetic Systems of Writing Chinese”,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Nov 1,1898.

1903年3月,《教务杂志》报道中华教育会(The Educational Association of China)为制定统一汉语拼音方案所做的努力,具体包括:1、决定一个适用于所有官话的罗马字表音体系。2、选出约三千个汉字,标注北京、鲁西(west shantung)南京等地的发音。3、确定汉字的标准拼写方法(a standard system of spelling)。4、印音节表、初级读物、福音书。从1905年开始,登州文会馆和金陵大学堂等新教教育机构开始推行中华教育会制定的统一拼写方案。1907年,丁韪良(William A. P. Martin)评价说,这个方案并不令人十分满意,但考虑其通用性,以及标准本身就需要求同存异,他还是赞同这个方案。*W.A. P. Martin,“A Plea for Romanization”,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Sep 1,1907.

在通商口岸里的“口岸知识分子”*对口岸文人的专门研究见王尔敏《近代文化生态及其变迁》,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段怀清《传教士与晚清口岸知识文人》,广东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最先接触西学,在传教士启发下,陆续酝酿出各种汉语拼音方案。从厦门人卢戆章开始,到福建人蔡锡勇、力捷三,江苏人沈学,河北人王照,浙江人劳乃宣等,各自发明了记音符号系统,并用于普及教育的尝试。这些音标的书写形式各不相同,有的是汉字的笔画、有的是罗马字母、有的是汉字的简笔字(即一个字的一两笔)。其中影响最广的是河北人王照的官话拼音方案。

1900年,王照出版了《官话合声字母》,采用汉字的一部分作字母,以京音为准,拟定音母(即声母)五十个,喉音(即韵母)十二个,音调分阴平、阳平、上、去“四声”。1916年,《教务杂志》报道了王照的官话拼音方案,*E. J. And S.G.PEILL, “The Scriptures in Phonetic for North China”,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May 1, 1916.并认为王照的方案比此前出现的任何一种汉语拼音方案都要好。因为它基于反切采用声母+韵母的方式拼写,拼写符号是汉字偏旁,可以横写也可以竖写,字母少学习简单,符合汉语特点,并且可以拼写各种官话。

1917年11月的《教务杂志》报道,传教士们在河南鸡公山学习了这种拼写方法*“Progress in the Use of a Chinese Phonetic System”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Nov 1,1917.;同年12月的报道称,山东、福州传教团体采用了这种方法,湖北也将采用,而伦敦会在直隶卖出了用这个系统编写的9000册书。*“Chinese Phonetics”,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Dec 1,1917.

1918年8月,杂志再次提及这个方案,称伦敦会华北地区委员会(In the North China District a Committee of the 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向会员推荐这个方案。*“Simplified Scripts”,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Aug 1,1918.1919年后,青年会(Y.M.C.A.)、主日学会(S.S.U.)及各种圣经协会也开始推广王照的方案*T.F.Carter, “Phonetic Writing of Chinese”,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Nov 1,1919.。上海和苏州等地的传教士尝试王照的注音字母和方法用于拼写吴语。山东的英国浸礼会决定以注音字母在各地学校和补习夜校教学。*“News Notes”,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Mar 1,1919.

这些文章证明,在五四运动之前,传教士对中国语言问题的讨论,与中国语文改革运动之间,始终保持极为密切的交流互动。《教务杂志》上1918年发表的一篇声明说,教会内部经过长久的拼音化试验后,决定采用中国人提出的“注音字母方案”方案,因为“无论哪种方案,要想在中国成功,必须是中国文人能够接受,并能在最大程度得到普通中国人和政府的支持”。这一声明可以看作是传教士在中国语文实践上的核心策略。

三、 关于书面文体的讨论

出于传教的现实需要,传教士们必须确定宣讲教义的口语和译经的书面语。在朝鲜、日本和中国,传教士自然而然依照欧洲的语文经验——选择将当地较为通行的口语以拉丁字母拼写,既便于自己学习当地语言,也意在重现近代欧洲民族国家语文改革运动的历史模式。但更大的困难显然来自于以汉字为核心的强大的儒家文化传统。汉字与拼音格格不入。这使得宣讲和译经的语言策略成为传教事业的核心问题之一。

自1878年始,《教务杂志》开始讨论通行口语与书面语的关系,并提倡以北京官话为基础的书面文体,我称之为书面官话。*参见武春野《“北京官话”与汉语的近代转变》第四章“晚清书面官话:一种过渡形态”,山东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66—83页。这方面的讨论涉及书面官话的性质(官话与传统白话文的异同,官话与文言、浅文言的关系)、语法、词汇扩展以及用官话译经的原则等。

新教重视圣经在信仰上的权威,所以马礼逊来华后,第一要务就是学习汉语翻译圣经。当时可供马礼逊选择的语体是文言文、浅文言、旧白话。当马礼逊了解到清代官员宣讲圣谕一事时,即认定翻译圣经的文体,应该是一种中国大多数人能听懂的通行语:

(一)因为它更容易被平民百姓所明白;(二)因为当朗诵它时,听众是清楚明了的,而深文言体裁则不然;中间文体虽然在会众朗读也是清晰明了,却不如浅白文体那么容易理解;而且(三)因为讲道时可以逐字地引述出来,不用任何讲解会众都能明白。*[德]尤思德 :《和合本与中文圣经翻译》,蔡锦图译,香港国际圣经协会2002年版,第22—23页。

马礼逊1811年编纂了汉语语法书《通用汉言之法》(AGrammaroftheChineseLanguage,中文书名是马礼逊拟定的)。这是第一本用英语语法来总结汉语口语语法的教材书。只是考虑到纯粹以口语体翻译《圣经》恐怕难以被中国士大夫接受,马礼逊最终才选择了以浅文言译经。

当然,马礼逊对语体的倾心和他最终仍决定用浅文言译经这一矛盾,可能也与其语言策略的实用一面有关。当时并没有一种充分接近通行口语的文体可资马礼逊借鉴。其实,直到1890年,第二次在华新教传教士全国大会召开,传教士们仍为翻译文体争执不下,这已距马礼逊来华已经过去八十多年了。备选方案多达五种——Wen-li(文言)、浅文言、Mandarin(官话)、collquial dialects(方言,亦指区域通行语)、Romanized(罗马拼音),一时争执不下*Fryer, John,“Educational Department”,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Jul 1, 1894.。

福开森(John Calvin Ferguson)为此写信给各教区负责人,询问他们教会学校的教材应以何种文体为宜。回答并不一致。北京区丁韪良推荐浅文言,上海区慕维廉(William Muirhead)、苏州区潘慎文(A.P.Parter)认为应用方言,潘还认为一般而言官话好懂,但是在广东、福建这样的地方浅文言比官话容易懂。宁波区的霍约瑟(J. C. Hoare)主张用浅文言。广东区那夏礼(Henry V.Noyes)主张浅文言。南京教区的美在中(F. E.Meigs)主张低年级用方言,高年级用文言。九江区詹姆斯(Jas. Jackson)主张用官话。上海区卜舫济(F. L. Hawks Pott)主张低年级官话区的用官话方言区的用方言,高年级用浅文言。上海区薛思培(J. A. Silsby)认为文言是教育的障碍,应该用官话。福州的施美志(G. B. Smyth)主张用文言,因为说官话的人一定也懂文言。教区负责人选择的依据基本一致,即易懂。因而得票较多的官话、方言都属于语体,在多数传教士看来,易懂和口语化才是理想的书面语风格。

意见分歧则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1、所在区域是否为官话区;2、对标准语言的体会不一样;3、对中国语言使用趋势的预测不一样。

《教务杂志》刊载了大量讨论书面语风格的文章。1868年11月的一篇文章报道说,考虑南京官话如今在北部中国并不流行,教会正在翻译北京官话本圣经,以取代1856年的南京官话本圣经。

该杂志1870年1月的一篇文章也说,宣讲与译经都应该采用口语体,尤其是语体官话(colloquial mandarin)。一来,中国人大部分读不懂文言;二来,在帝国内官话都可以交流;官话本可以统一目前各种语体的圣经汉译本。*M. J.Knowlton,“Bible Distribution in China”,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Jan 1,1870.

赫理美(Benjamin Helm)发表的一篇文章几乎重申了这一意见。此文认为,基于官话本的读者多,而文言文负载的儒家经典束缚了中国人的思想,口语体可以使宣讲与阅读统一。该文特别提及德国路德口语体译经使得高地德语成为德国统一语的历史先例,认为以官话译经应是教会的优先选择。*B. Helm,“The Mandarin dialect for Christian Literature”,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Mar 1, 1877.

传教士以各种方式尝试口语化的书面文体,包括改写一些著名的文言文本。1870年,另一本教会杂志《教会新报》刊载了官话和合本圣经译者传教士狄考文(Calvin Wilson Mateer)的一篇汉文诗《永生歌》,熟知《红楼梦》的读者一眼便能认出,这是用口语体改写的《好了歌》。*狄考文《永生歌》:世人都晓永生好惟有功名忘不了人间荣耀不能常刚刚享着死来了世人都晓永生好惟有金银忘不了平生只恨钱不多及到多时命丧了世人都晓永生好惟有欢娱忘不了吃穿玩乐暂时甜后来滋味苦煞了世人都晓永生好惟有祖宗忘不了活时孝敬理所当死后供养已虚了世人都晓永生好惟有风俗忘不了世界奉行假的多倒把真的模糊了世人都晓永生好惟有人家忘不了杀身坏名人所能天堂福气神管了(《教会新报》1870年87期)。曹雪芹《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1880年,传教士文璧(J. S.Mcllvaine)*文璧英年早逝,李提摩太对他高度评价,认为他在中国文学上的造诣几乎无人能及。(参见孟柱亿《〈中国北方口语与法研究〉在语法学上的意义》,《汉语学习》2004年12月第6期。)出版了《中国北方口语语法研究》,其在导言中说:“我们应该学会用一种通俗易懂的文体来书写,并让这种文体最终取代书面语,就像拉丁文在欧洲被大众化的方言所取代一样。”*TimothyRichard, “Sacred Memories of Rev. J. S. Mcilvaine”,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Jul 1, 1881.

北京官话本圣经译者艾约瑟(Joseph Edkins)1887年在《教务杂志》上发表文章,将自己译经的文体称为高雅的口语体(elegant colloquial),艾约瑟将其译文与拉丁版圣经、叙利亚版圣经、希腊版圣经从词根上相比,说明其译文的根据。他认为汉语口语与欧洲典雅的书面语一样,有其哲学上的逻辑。*J. Edkins, “Principles of Translation”,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Apr 1, 1897.

当时来华传教士中,汉语能力首推美国长老会传教士狄考文,他在华期间的工作包括办学、编纂官话字典、官话教科书以及主持翻译官话和合本圣经。作为官话和合本圣经译经小组的领导者,他努力探索一种基于官话的书面文体,这直接决定了和合本的翻译风格。狄考文一个值得重视的观点是中国已有的白话文学并非语体,因为旧白话文字风格虽接近口语,作者却克制不住在书中引经据典、展示文人气质。狄考文把这些古白话作品比喻为17世纪参杂了不少拉丁语的英语。*C.W. M., “The style of the Mandarin Bible”,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Jul 1, 1900。狄考文说“The Chinese have hitherto written very little pure Mandarin.Their so-called Mandarin books nearly all contain more or less of Wên expressions and style. The writers of their novels,though intending to write Mandarin, could not resis the temptation to set off their style and display their learning by the frequent use of book language.”

狄考文强调汉译《圣经》一定要适宜于口头宣讲所需,无疑官话是译经文体的首选。狄考文不止一次阐释过书面官话应有的风格和语法规则。为此,自1877年起,狄考文在《教务杂志》上发表了八篇有关书面官话的文章,话题涉及以官话翻译西式教科书(1877),浅文言本圣经与官话本圣经的关系(1886),官话和合本圣经译经小组的工作原则(1891),具体字词用法(1892),官话和合本圣经的译文风格(1900),宗教术语的翻译(1900),赞美诗的翻译(1906),以及官话和合本圣经的语言对中国未来语言可能发生的影响(1908)。

接替狄考文负责和合本译经工作的富善(Chauncey Goodrich)1912年10月在《教务杂志》上发文,重申了狄考文的官话译经原则。*Chauncey Goodrich, “A Translation of Bible for Three Hundred Millions”,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1912.1918年,也即官话和合本圣经全部译出、即将付梓前一年,富善又一次在《教务杂志》上撰文,强调书面官话的风格特征。*Chauncey Goodrich, “The Union Mandarin Bible”,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1918.可以说,官话和合本圣经(Union Mandarin Version)畅销至今,是书面官话成就的最好证明。

四、 语言与国家

以上撮要讨论了《教务杂志》对中国语言所做观察和研究的三个主要领域的内容,需要着重指出的是,新教传教士在讨论中国语言问题时,有其明确的参照系,也即西欧语言的规则和语言演化历史。这种参照是在两个层面上展开的,首先反映在历史比较语言学对来华传教士的影响上,其次反映在《教务杂志》中有关语言与中国政治的关系的讨论中。

人们在面对陌生的文化时,自然会将其与自己熟悉的文化作比较。十六世纪之后,耶稣会传教士在传教过程中,于世界各地搜集语言材料,这些材料促使人们开始比较各地语言的异同,并试图由此建立人类语言演化的一般理论。历史比较语言学理论,即是这种理论努力中影响最大的一种,其滥觞可追溯至1786年荷兰东印度公司职员威廉·琼斯(William Jones)发表的著名演讲。在演讲中,琼斯提出了梵语与拉丁语、希腊语同源说。

历史比较语言学认为,人类语言有共同的源头,并倾向于根据欧洲语文的形态和历史来理解其他文化中的语言现象。这一理论的哲学依据显然是文化一元论,并理所当然地把欧洲语言规律看作普适的模式,把分布在不同地理空间中的各种语言现象,理解成同一种语言的不同发展阶段。

历史比较语言学对那些远离欧洲、在其他文明中传教的传教士有特殊吸引力,也是很多来华新教传教士理解看待中国语言的理论基础。 1871—1872年,北京官话本圣经的翻译者传教士艾约瑟在《教务杂志》上发表连载文章,讨论中国在语言学上的地位,认为汉语和希伯来语存在词根上的一致性,因此存在亲缘关系(Connection of Chinese and Hebrew)。正如1873年《北华捷报》(TheNorth—ChinaHeraldandSupremeCourt&ConsularGazette)上的一篇评论指出,艾约瑟在此采用的是德国历史比较语言学家格里姆(J.Grimm)和葆扑(F.Bopp)的理论。

对那些汉学程度更深的传教士来说,很难不会发现汉语与欧洲语文的巨大差异,进而质疑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理论根基。但以比较语言学的影响之巨,几乎所有关于中国语言问题的讨论都不能无视其所在。我们可以为这种影响力提出的佐证之一,也许是传教士汉学家理雅各(James Legge)和当时牛津大学教授马克思·缪勒(Max Müller)的关系。缪勒作为当时最为权威的比较语言学、比较宗教学和比较神话学大家,在促使牛津大学设立汉语教席并聘请理雅各出任该教席第一位教授一事上,起到了决定性作用。1880年的《教务杂志》曾刊登过理雅各写给缪勒的一封信,信中理雅各谈到自己赞同以“上帝”对译God一词的理由 ,并就此询问缪勒的意见。 God的“译名之争”在新教对华传教史上是一件大事,许多知名传教士都卷入争论,各方意见在《教务杂志》中有反映。缪勒在历史比较语言学领域的权威显然有助于伸张理雅各等人在翻译问题上的主张。

在汉语音韵研究方面,历史比较语言学对新教传教士的影响非常显著。从马礼逊到艾约瑟,传教士对汉语音韵的研究可分两类:一类将汉语与梵文、希伯来文作对比,从语音上研究汉语发音的历史流变、汉语与其它语系可能存在的关系;另一类旨在学习、记录和研究流行口语,制定拼音方案。

拼音方案的关键之一,是解决用罗马字母标记官话中特殊发音的问题,传教士们纷纷尝试通过对比自己母语音系与官话音系的异同,来讨论汉语的发音特点,并进一步用于制定官话拼音方案。目前中国大陆使用的汉语拼音方案,是在此基础上逐渐发展而来。

制定汉语拼音方案的目的是要解决汉语言文分离的状态,进而谋求言文一致。这是19世纪末兴起的中国语文改革运动的核心问题之一。这一运动与传教士的关系故此特别值得推究。仅就上文梳理所见,可以确定地说,《教务杂志》上关于中国语言和政治关系的讨论,启发了中国语文改革运动,并为后者提供了一个大致的思考框架,因为中国语文改革运动中的所有主题,几乎都被传教士提及并得到了讨论。

官话拼音方案之所以特别重要,特别为传教士所看重,是因为制定标准通行语方案,并不是简单地记录通行口语的全部特征,亦是用书写规则来范塑口语的发音。最终形成的言文一致的“标准通行语”,实际上是一种经过整理、选择和简化的新语言。这也是西欧近代民族国家标准通行语形成过程中的一个显著现象。在关于官话拼音方案的讨论中,现代英语作为一种言文一致的标准通行口语,正是传教士讨论和制定汉语标准通行语拼音方式时现成的参考系。因而,在讨论中就有论者认为,拼写不要标送气音也不标声调,应该像英语一样简单,这样无论说什么语言的家庭都可以很容易掌握写法。*Leaman, Chas, “Telegraphy in China”,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Nov 1, 1887.

在近代欧洲语文发展的历史上,还可以辨析出另一种至关重要的语言现象,即通过区域性方言写作的典范作品促使新的书面文体出现,如《神曲》和《十日谈》中的意大利语,《坎特伯雷故事集》和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英语。新的书面文体与流行口语关系密切,它们的权威最终通过被用于翻译《圣经》而得以确立起来。

新教传教士普遍倾向于把通行语看作现代国家建立的必经阶段。新教传教士中的领袖人物绝大多数都积极参与了中国近代以来的变革运动。如费正清所言,“传教士的所有努力都可以被认为是具有改革倾向的……其中最著名的是李提摩太、林乐知和李佳白,他们都成了改革中国的热情宣传者,并且和官场内外中国的改革派领袖人物建立了密切关系”*参见[美]保罗·科恩《传教事业和新制度》,载[美]费正清编《剑桥中国晚清史》(上卷),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编译室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费氏没有提及的传教士如理雅各、麦都思、艾约瑟、丁韪良、畏三卫、狄考文等教会中的语言学家,在政治上都支持甚至倡导中国变革。他们对现代国家、统一语和基督教会三者关系的看法,深受欧洲近代历史发展的影响。

欧洲现代国家的建立,也是语言统一的过程,而教会和《圣经》翻译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马丁·路德的《圣经》德语译本和詹姆士二世的钦定英语《圣经》译本,在语法和风格两方面垂范后世,成为民族国家语体书面语的标准,对后世口语和书面语影响深远。正如英国传教士赫理美所说,马丁·路德翻译《圣经》及宗教作品,使得高地德语(high German)成为宗教、文学和商业交际的语言。传教士研究和改革中国语文,应使官话起到高地德语的功能,即创造一种中国通行语,至于他认为罗马拼音是这样做的最佳手段,就毫不奇怪了。*B. Helm,“The Mandarin dialect for Christian Literature”,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Mar 1, 1877.

结 论

《教务杂志》上有关中国语言问题的讨论,很少见于同时期的中文文献,这不但有助于了解19世纪中国的语文状况,也有助于从新教教会的角度去看待19世纪中国语文的变化。传教士认为这些变化对中国政治将发生深远影响。因此,理解传教士为何急切参与中国的语文变革,他们取得了哪些成果,以及这些成果和中国语文改革之间的关系,对理解19世纪以来中国语文应用的变迁及语文改革与现代国家的关系等问题都有助益。

我认为,在传教士的努力中,最重要的是他们所提出的语文改革的进路,而不是哪一种具体的方案。因为,认定通行语并为其制定标准发音和拼写方案,并不仅是对一种现成语言体系的发现和标注,而是以书写符号对口语发音的描述和筛选。任何一种关于标准语拼音方案的取舍,都意味着以不同方式对口语进行塑造和限定。在这个意义上,制定一套拼音方案,不但是创造一套记音符号,还意味着书写系统对口语发音的规训和塑造,其实质是基于既有的口语,创造出新的、符合现代社会和现代国家需求的口语和书面语系统。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传教士制定拼音方案的努力,可以很清楚地发现语文改革背后的社会政治指向。这种指向正是中国语文改革运动的逻辑起点。

(责任编辑:李亦婷)

Discovery and Discipline: Protestant Missionaries and Chinese Language Reform: A Researching Centered onTheChineseRecorder(1867-1941)

Wu Chunye

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journals founded by the protestant missionaries in China,TheChineseRecorder(1867-1941) was a main publication about researching and discussion on Chinese language problems during its existence. This paper attempts to describe the range and targets of discussions in this journal. Obviously, most discussions were deeply affected by the language-politics model in the european nations and the trends of the linguistics in 19th century. Many protestant missionaries looked the language reform as one of the keys of China’s modernization. Finally, their opinions stimulated the movement of language reform in late Qing dynasty.

TheChineseRecorder; Chinese Language Reform; Mandarin

2016-04-10

* 本文系国家语委项目“语言政策与身份认同:‘汉文字圈’国家的比较研究”(项目编号:ZD1135-1)的阶段性成果。

H102

A

0257-5833(2016)12-0176-10

武春野,上海外国语大学语言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上海 20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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