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丹奇
在科技及文化高速发展的21世纪,大多数的现代人都居住在钢筋混凝土砌成的高楼大厦之中,但还有极少数的人仍在过着自由自在的原始生活。法国摄影师Hamid Sardar便拍摄了在蒙古草原上以驯鹿为生的杜科哈人,同时向我们诉说了游牧民族在保持传统生活方式中所面临的威胁。
以驯鹿作为精神图腾
一提到驯鹿,我们最先想到的往往是为圣诞老人拉雪橇的飞天神兽,或者是《霍比特人》里精灵王的坐骑,但其实它们并没有那么神秘。在我们邻国蒙古的泰加针叶林地带,便一直生活着一群以驯鹿为伴的杜科哈人。3000年来,他们如同季节性迁徙的鸟类一般在广袤的大地上游走,对于他们来说,驯鹿绝不仅仅是家畜,而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在他们的宗教信仰中,驯鹿拥有特殊的重要地位,是他们的精神图腾。
在十几年间,纪录片导演HamidSardar一直致力于记录蒙古的游牧民族生活状态,在他镜头中,不仅饱含对自然的关注,还更具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作为一名作家、摄影师和纪录片导演,Hamid目前已经完成了多个为保护蒙古游牧民族传统而拍摄的项目。除了这组以杜科哈驯鹿人为主要拍摄对象的作品,他还拍摄了饲马人、猎熊者、驯狼师、鹰之主等一系列呈现人与动物关系的作品,着重讲述了传统牧民在快速转型的蒙古草原上所面临的困境。这些游牧民族长期生活于泰加针叶林地带广袤无垠的美丽草原上,这片起于苔原之尾,几乎一直从欧亚大陆延伸到北美乃至北极的地区却拥有苍凉和严酷的美。全年温差极大的气候环境给予了该地的动植物以充足的生长条件,但也给杜科哈人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在苛刻的生存环境下,牧民与驯鹿相依相存,从鹿肉、鹿皮,到出行工具,驯鹿几乎为他们的生活提供了一切帮助。
驯鹿是连接杜科哈人精神文明与现实环境的纽带,而Hamid确信,这也是支撑他们灵魂的支柱。透过Hamid的视角,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在现代文明的侵蚀下,仍有一部分人依然艰难地保持着祖辈传承下来的传统游牧生活方式。Hamid向我们展现了泰加针叶林地带的环境现状,也将生活在这片沃土上牧民的精神面貌及迁徙状态记录了下来,这些影像是立体而不加约束的,每张照片都流淌着对生命的赞扬,如同隽永的诗歌般流入观者的眼睛和内心,传递一种肃穆的凝视。杜科哈人的精神面貌和与自然的交融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观者无限向往的涟漪。
“黄金时代”正在悄然远去
对于任何民族来说,在21世纪仍然想保持一种原始的生活习性都十分困难,而杜科哈人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们的传统游牧生活受到各种威胁,一方面年轻人受到极大的物质和安定生活的诱惑,另一方面,大自然的破坏也导致泰加地区比以往更多发极端天气。此外,还有包括向市场经济的过渡、旅游业、全球变暖、语言流失以及占据统治地位的蒙古族的同化等问题。
蒙古的工业近十几年来正快速发展着,而Hamid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曾经驰骋在无垠草原的游牧民族开始一步步地走进钢筋混凝土堆砌的高楼大厦中;采矿业的繁荣也使得广袤的草原慢慢地被纵横交错的公路和铁路所覆盖;稀有动物种群急剧减少,野骆驼和戈壁熊所在的沙漠保护区也已受到侵害。在15年前,杜科哈人及当地其他的游牧部落共喂养了15万头驯鹿,现在只剩下不到2200头,并且这个数字仍在不断下降。过去,杜科哈人主要猎杀野生动物为食,只有驯鹿过了生育年龄或者太过年迈,无法继续充当驮畜时,他们才会屠宰驯鹿。而现在,由于经济不景气加之森林中的野生动物数量减少,越来越多的杜科哈人为了生存,被迫屠宰驯鹿。最直接威胁到他们生活的是那些获得牧场开采权的采矿公司,这些谈判专家和当地政府官员一边参观牧区,一边以建设新学校和医院,提供就业机会并铺设道路等来诱惑牧民。
集体化游牧民族的“黄金时代”似乎正在悄悄地离牧民们远去,只有极少部分杜科哈人仍在坚持传统游牧生活。他们对草原的依赖以及对自由的向往,深深地引发了Hamid内心的共鸣,使他的心灵得到净化。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大多数都宁愿放弃他在现代城市中被束缚已久的自由,也要在这个牢笼中享受他正努力抛弃的物质生活。草原上的瞬息万变在生物链被侵蚀之后,似乎可以让人类逐渐迷失自己,为了生计,他们必须出卖蒙古文化中极其重要的信仰,那本应属于全人类的财富,而今却只能随着生存危机的迫近而逐渐丢失。
记录是为了自我拯救
作为哈佛大学中亚语言及文化学的博士,Hamid长期致力于记录和研究部落民族的生活与文化。他在伊朗出生,在去美国上学之前一直在巴黎生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搬到尼泊尔,花费数十年研究了西藏和喜马拉雅山脉的居民,再后来他便到蒙古去记录那里的游牧民族。他从未停止过对于人类进程的思考,通过对泰加牧民的影像留存,来回溯干百年来探讨人与环境的亘古主题,触发关于文明根源的深思。
在跟随杜科哈人拍摄时,Hamid经历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考验。在雪地中行走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在这个最低温能达到零下53℃的地方。当Hamid跟着驯鹿队伍穿梭在漫天雪地里时,他的胡子总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前行到一半时,他还必须在脸上涂抹熊油来防止被冻伤。但他坦言,拍摄中遇到最大的考验并不是针对于他的。由于经常需要出入帐篷,室内外极大的温差会给相机的内部元件造成致命的损伤。因此,他常常把拍摄设备装在箱子里留在帐篷外。
尽管如此,Hamid仍然沉浸在这片心灵乐土之中。他在这些驯鹿牧民的身上,寻求到了人类失落文明的痕迹。他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走进蒙古,却可以在任何时候叩响牧民的家门,他们会热情地提供热茶与住宿。“如果能拯救这个失落文明的人们和他们的同胞该多好!”Hamid用自己的脚步丈量着如何去保护原始的人类同大自然关系,让影像成为了解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扇窗,并以这种表达方式来反观自身。既可以通过这扇窗观看到古老游牧民族时至今日的传承,同时也让人类反思社会的进步带来的隐性危机。当Hamid举起相机游走于牧民之间为自己找寻拍摄位置时,也是为人类在自然中寻求相应的坐标,他是一个时代的拓荒者,肩负着为失落文明寻求精神家园的重担。
谈及未来的拍摄方向,Hamid表示他将继续寻求能够传达人类、动物和环境和谐共处的标志性题材,以探寻人与自然共通的纽带。他坚持以摄影和纪录片的方式呈现他的创作,是为了将他的个人探索与艺术相融合,并在他作品中达到了“医治人类和自然之间裂痕”的目的。对他来说,拍纪录片更像是一种掩护,这是支撑他留在野外的最佳借口,成为解决他内心深处不安的精神支柱。这是他对一个“黄金时代”的留恋,也是他对蒙古问题展开的一次探索。Hamid始终怀有一颗关怀的心,为了从束之高阁的内心中解救出来,只能不动声色地将自然的孤独化解在影像中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