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凤华
冬日清寒,农家的菜园里,一颗颗白菜比肩而立,整饬而鲜明。白菜个大腰圆,如田间劳作的健硕农妇。它白生生的水嫩,洁净素雅,丰腴肥硕,呈半透明的白绿色、石青色,气味芬芳。白菜叶青如翡翠,茎白似凝脂,敦厚中显露端庄,清秀中蕴藏妩媚。
家乡的窖白菜是一道风景。土墙垒就的草屋里,挖一个地窖,把白菜挨个儿码好,盖上穰草,填上土,吃时,扒开土取几颗,再盖上土。一直吃到来年开春。菜窖让我们感到温暖踏实,那是庄户人一冬的依托。它让人想起郑燮《板桥家书》中的“暖老温贫”。
白菜的生长很特别,一层层叶片相互包裹着,颜色由外到内渐变雪白、浅绿、嫩绿、墨绿直至黄绿。最外层叶子黄褐色,挡住烈日的烘烤、严霜的侵袭、蛀虫的啃噬,像父母用爱护佑着羽翼未丰的稚子。
每一颗白菜都有一个鲜嫩、灵秀、饱满的内心。打坐参禅一般,外表粗犷却永葆一颗柔嫩的心,将自己修炼成翡翠之色,呈露纯正情怀。
白菜可炖、炒、腌、拌。无论是炒、熘、烧、煎、烩、涮,都可做成美味佳肴。白菜味道清甜可人,淡而有味,口感柔嫩细脆。生吃可凉拌菜心、酸辣白菜帮,开胃爽口。清炒小嫩白菜,配一撮肉丝,拈一把虾米皮,甜脆清香。烧汤可掺以肉丸、木耳、粉丝、豆腐.更是细嫩滑爽。
冷凝冬日,农家餐桌上总少不了一盘白菜炒百页,正应了“冬日白菜美如笋”之说。白菜和百页均切成细丝,佐以葱段、老抽、细盐,起锅甜脆香醇,既可下酒,又可就粥。有时,白菜丝炒青蒜梗子也极美味,大家围桌搛食,唧唧声中,一盘炒菜便露底了。
风雪天,炖白菜汤尤佳。把白菜片、冻豆腐、山芋粉丝、五花肉同炖一铁锅,端上桌来,大家争相品尝,真是“阳春伏九共饮汤,白菜猪肉一般香。”白菜烧豆腐是地道的家常菜。没有张扬的个性,却是平实到极致。是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执拗,是安贫乐道、宁静致远的境界,充满温情和慈悲。
白菜烧牛肉是冬天的佳品。牛肉,红通通、麻辣辣,有嚼头,白菜酥软,吃得鼻尖冒汗,冬天的寒意一扫而光。若放入自家熬制的辣椒油或倒入切成条的红辣椒,热气腾腾,色泽鲜明,让人的涎水汹涌而至。吃得人服服帖帖,豪情万丈,忍不住想唱刘邦的《大风歌》。
白菜可制成酸菜、腌菜、酱菜、泡菜、风干菜等。常吃韩国泡菜,白菜晶莹剔透,油花闪烁。吃在嘴里,清脆滑润。素炒白菜帮是寻常的乡土菜。将切成片的白菜帮入锅旺火炒至半熟,加入生抽、精盐、陈醋,少许味精即可。搛食,酥滑爽刮,香气盈盈。它的素淡清芬令吃多了油腻的都市人增添了清雅之气。
常常在排档里吃到干锅辣白菜、白菜肉卷、鱼香白菜粉皮,但我更喜欢醋熘白菜。母亲将娇嫩的白菜心切成块儿,锅里加菜籽油上火烧热,放入花椒、辣椒、葱段、姜丝、白菜,大火煸炒,加醋稍烹一下,慢火稍煨,勾芡,淋香油,出锅时那一股浓香瞬间把我们淹没。
俗语:肉中就数猪肉美,菜里唯有白菜鲜。白菜具有药食兼备的特点。中国医学认为,大白菜味甘,性平,有养胃利水、解热除烦之效,可用于治疗咳嗽多、咽喉肿痛等症。古代清代《本草纲目拾遗》中说:“白菜汁,甘温无毒,解酒渴,利大小便,和中止嗽。”
河南的“大白菜烧丸子”、东北的“栗子烧白菜”,都是名闻遐迩的名菜。酸菜烧骨头香气缭绕,云山雾海,骨头肉颤崴崴、粉艿艿,丝丝缕缕,泾渭分明,让人举箸咀嚼之际,耳畔油然想起雪村那句响遍四方的吆喝:“翠花,上酸菜!”
古叫白菜为“菘”,尊其有松树耐寒的品性。著名老饕苏轼夸白菜: “白菘类羔豚,冒土出熊蹯。”把白菜类比乳猪和熊掌了。郑板桥以联赠友:“白菜青盐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清贫寡淡之余,是一种澄明清雅的人生境界。范成大赞白菜:“拨雪挑来塌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浓。”可见白菜是一种雅俗共赏的菜。
夏丐尊感慨李叔同“我常见他吃萝卜白菜时那种喜悦的光景,我想,萝卜白菜的全滋味、真滋味,怕要算他才能如实尝到了。”
白石老人笔下的白菜,水墨淋漓,边上添一只蛐蛐,妙趣横生。白菜,在文人雅士眼里,实在是清白高格,从味蕾的享乐上升到精神追求。
白菜才长出几片肥硕鲜嫩的绿叶,便繁衍着农家饭碗的清香。白菜剥去老帮黄叶,干干净净的,鲜亮、水灵,帮与叶白绿搭配,湿润如玉。丰满的白菜调剂了一个个单调丰盈的冬天。
苏轼有诗:“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欢,即清雅恬适之乐,清新淡雅之欢。在苏轼眼里,雪沫乳花,蓼茸蒿笋,都是清欢,一如清水白菜汤。让我们像白菜一样生活,无需雕琢,恪守本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