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简短的对话和《磕长头的旺嘉》

2016-01-28 11:38耿国彪
绿色中国·B 2015年11期
关键词:布达拉宫经幡拉萨

耿国彪

我一直相信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事情或经历是属于宿命的。我与西藏的两次邂逅、和布达拉宫的两次谋面都有这种成分。

2012年夏天,与简明、谢克强、王妍丁等几位诗人一同来到拉萨。如同到北京逛故宫一样,热情的主人安排我们到布达拉官一游。也许是高原的缘故,含氧量稀薄的空气呈现出独特的质感,而上午的阳光新鲜洁净在风中哗哗作响。抬起头,拉萨的阳光让我的眉头忽的一皱,先是感觉到一股惆怅,接着是一种满足。就像蓝天白云和阳光映衬下的布达拉宫,不由自主地让人升起一股神圣感。

布达拉宫坐落在一座小山上,由下及上,分为多层。参观布达拉宫可以从山下的广场大门进,也可以从山顶的后门进。这一次我们的行程是由下而上,从众信徒顶礼膜拜的广场正门进入,一级级而上,至最高处后门出来。这个行程与我2004年参观布达拉宫时的路线正好相反。一正一反,八年的时光,使布达拉宫在我的经历中有了时间的纵深感。但一切如旧,房舍相同,阳光依然,仿佛进进出出礼佛的人都没有任何变化。

八年的时光,恍如一梦,而我行走的脚步如同在梦中迈动。那是高原的风雪吹拂着漫无边际的空旷,也是高原的牛羊用皮肤感知大地的脉动。也许在神秘的高原,那种超越生命的蓝清洗了世间的一切,只留下了遥不可及又伸手可见的时光之梭,让这里的人们把愿望种植进脚下的泥土,并且能够开花结果。而我的八年时光在布达拉宫是一盏酥油灯的燃烧,也是一幅唐卡的静静垂落。生命的灰尘依旧漂浮在门槛一侧。

参观的一路,我们都彼此无话,尽情放纵自己的内心,希望在布达拉宫中能够找到青藏高原或者藏传佛教的神奇密码。进进出出虔诚拜佛的人,以及宫殿内陌生的经文和飘扬的经幡、精美的银器似乎都是进入的通道,但最后差不多结局都是无功而返。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们陆续走出后门,来到满载阳光、转经筒和贩卖牛角银饰叫卖声的山坡街道。一些人去商店寻找送给亲人朋友的礼物,一些人站在街边休息。我属于后者。

对于拉萨,我始终无法进入它的精神世界。此时,在十字路口,对面是一群忙着采购的僧人,天空下他们面孔温和把世俗和佛紧紧联在一起;而我身后的漂亮女孩嗓音清脆去赴晴朗的约会。这是怎样一个未知的世界,那些像道路一样铺向灵魂深处的词语我不能认清,也只能从表象上寻找答案。

在青藏高原很多地方是看不到树的,恶劣的气候和高海拔的缺氧使树成为很难生存的物种。但拉萨树是很多的,尤其是在布达拉宫周围生长着很多粗大的柳树,相传是当年文成公主进藏时栽种的,也因此被叫做公主柳。

就在我准备到一棵粗大的公主柳下歇息时,忽然发现那棵树下还坐着一个人。他蓬头垢面,身上的青色藏袍泛出一股黝黑的光泽,身前包裹着一块厚厚的油毡布,手上绑着两块木板。这是一位从遥远的藏区到拉萨朝圣的人。可能是经历太多风雨的缘故,他的肤色黝黑而粗糙,让人无法一下看清面部的轮廓。见到我向他走过来,他羞涩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在通往拉萨的各条道路上总能看到一些将心灵交付给圣地的人,他们往往从家乡出发,风餐露宿,用自己的身体丈量大地。他们一步一个头,缓慢地穿行在隆起山峰、陷落深谷以及摇晃的月光之间,为的就是完成一个信念。这是一种简单的生活,一种生命和时光的慢,他们让钟表失去意义,让追逐成为不可能的行为。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并试着向他问了一声好。令我惊讶地是,他的汉语非常好,完全没有交流的障碍。于是,就有了下面一段简短的对话。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旺嘉。”

“你来自哪里?”

“青海海东。”

“你用了多长时间来到拉萨?”

“3年。”

“你今年多大了?”

“40岁。”

“成家了吗?”

“没有。”

就这样一段简短的对话后,旺嘉继续前行,我的同伴也开始呼唤我上车。在回宾馆的路上,我一直在回味和旺嘉的交谈。我试图从中找到一条进入旺嘉内心的通道,但始终也没有成功。也许我们是分属两个世界的人,内心对外界的感知方式完全不同。就像八廓街上熙熙攘攘的游客和围绕大昭寺手握经筒转寺的藏民,虽然脚下踩的是同一片土地,但内心坚守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些比阳光醒得更早的藏民,由经幡竖立的桅杆开始祈求来世的幸福,他们口诵经文面含微笑,转动的经筒中有起伏的山梁和月光的哈达。而八廓街商贩的叫卖、游客的脚步与他们无关,现实的寺庙和内心的佛是他们行走的道路。

思索中,我仿佛听到了寂静的喧嚣,听到大地深处的酒唤醒更深处的酒和岩浆,听到在青藏高原的更远处一个寂寞的嗓子在行走中不自觉地放出的歌声。而这些都最终归于佛,归于法相庄严的黄金杯盏。

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的十字路口进行选择,它指向未知生活的不同侧面,也往往令人摇摆不定。但旺嘉和像旺嘉一样的人们在前行的过程中,没有十字路口,甚至不需要路标,因为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拉萨布达拉宫、佛和圆满。

他们行走,不管身前是阳光还是风雨,也不管身后是喧闹还是寂静。他们没有时光的记事本,也没有灵魂的留言簿。无论远近,飘动的经幡永远是内心的彩虹。

这些都是我的臆想,和旺嘉无关。

而《磕长头的旺嘉》一诗,只是当时场景的一种客观描述,我无力解开的迷只有交给具有大智慧的读者朋友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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