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巡回法庭：

“2015年我们的二审案件总共六十多件，当庭裁判的有九件，这个比例是很高的。”

“因为当事人申诉，通过审判监督程序发现错案，然后最高法院提审的刑事案件，这是第一次。”

“我们需要的是诉讼化改造，让那些真正值得最高法院审的案子进来，否则只会不堪重负。”

南方周末记者 任重远

发自沈阳

“从本案具体情况看，被害人刘某系王斌的小姨子，被害人刘某某系王斌丈母娘，相互之间并无冤仇，断无未被王斌强奸而诬告王斌、被王斌强奸后不告发之理……你申诉称王斌的有罪供述系侦查机关刑讯逼供取得，此情节已被原判审查否定，你申诉时并未提供新的证据支持，本院焉能采信？”

和中国法院绝大多数四平八稳的司法文书相比，上述论证显得富有情感和修辞魅力，出自二级大法官胡云腾。

2015年2月2日就任最高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庭长后的11个内，胡云腾担任审判长结案156件，弥补了过去大法官很少审案的遗憾。

不少案例具有标杆意义，如针对虚假民事诉讼开出了第一张一百万天价罚单，还有的案件当庭宣判。

随着司法改革的逐步展开，类似的场景将不限于“先行先试”的巡回法庭，可能出现在任何法院。

未来的法官要有能力当庭裁判

胡云腾在巡回法庭首次开审，是2015年3月10日。一起民事二审案件，涉及财产返还纠纷。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庭审，法官询问、双方充分质证、辩论后，他选择了休庭。

合议庭讨论了大约50分钟，然后回来当庭宣判。

在该案合议庭组成人员，第二巡回法庭副庭长虞政平看来，这具有极大的示范效应。

“我们想要彰显的效果是，以后凡是能当庭裁判的案件，应该尽量当庭裁。这样做有两大好处，一是减轻当事人的负累，不用宣判时再跑一趟了，二是避免干预案件。过去案子审完了，过几个月才判，双方当事人就有了活动的空间，如果当庭判，你找人都来不及。”虞政平说。

当庭宣判的前提是法官有权自己决定案件的结果。虞政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第二巡回法庭之所以能够实践这一主张，是因为实施了主审法官负责制，判决结果不需要经过向领导层层报批，合议庭的法官自己审了案子，就可以作出判决。

所以过去的一年，不止胡云腾这么干过，他本人做审判长时，普通主审法官做审判长时，都有过当庭宣判的案子。“2015年我们的二审案件总共60多件，当庭裁判的有9件，这个比例是很高的。”虞政平说。

他进一步解释，不适合当庭裁判的案件主要是一些特殊情况，比如案件疑难复杂，合议庭无法达成一致意见，认为应该提交审委会讨论的；或者有的案件，开庭后双方当事人有调解意向的，那么先调解，也是尊重当事人的权利。

“但如果不是这些情况，就是怕案子拿不太准，想回去慢慢思考下再裁判，我觉得站不住脚，你可以庭前准备时多下功夫嘛。确实当庭裁判对法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对法律有着充分的理解，也能很好地驾驭庭审，分析敏锐。但这是法官应该去努力适应的，未来的法官要有能力当庭裁判。”虞政平说。

除了当庭宣判，这起案件还有一大亮点——针对一方当事人伪造证据、虚假诉讼的行为，合议庭开出了一张高达百万的罚单。除因这一行为给对方造成3000多万损失外，胡云腾也想借此打击虚假诉讼。这针对的是2015年5月立案登记制实施后可能出现的虚假诉讼蔓延态势。

虞政平介绍，案子判了以后效果非常好，很多法院后来也开出了类似的罚单。就二巡而言，惩罚诉讼造假行为也不限于民事诉讼。后来审理一起行政案件，发现政府机关这边的鉴定人造假时，同样没有留手，对鉴定机构的法定代表人和两个评估人都罚了款。

“我们希望，能借着这样的案子彰扬一种司法诚信之风，同时也要倡导法院敢于担当的精神。”他说。

提审刑事申诉案件，最高法院头一回

虽然第一次开庭是审民事案件，胡云腾办的156件案子里，绝大多数还是刑事申诉案件，一般不开庭，书面审理。

这固然因为他本就擅长刑事审判，更重要的也是时势使然，不得不为。

2015年，二巡共登记案件8800多件，其中占比最大的就是刑事申诉，2323件。但庭领导外的9个主审法官中，只有齐素一个刑事主审法官，根本办不完。

所以最后，胡云腾、虞政平也都参与了进来，和齐素组成了强大的合议庭。助理也增加到5个，书记员增加到4个，在一年审查的基础上，集中用二个多月时间合议，集中办了一百多件。

齐素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早在第二巡回法庭成立之前，他们就有心理准备，因为巡回区是东北三省，必然要面对刑事申诉案件量大，上访者重复访、群体访多等问题。

2015年2月2日，牌子挂上，开门接访、登记立案，才发现现实比想象中还严重。人乌央乌央地涌入，第一天的来访人次就超过了1000。到年底时一统计，共接待来访33000余人次。

齐素回忆，开始那阵子来访特别多，大概扫了下材料，符合巡回法庭受案范围的刑事申诉案件，每天都有几十件进来，一下就懵了。“不过后来也就释然了，既然肯定办不完，就先重点关注那些疑似有错误的案件。”

所以到了10月时，总共才办了40多件，但其中决定再审的就有6件——2件指定下级法院再审，4件决定自己提审。

“指定的那两件已经审得差不多了，效果还是很好的，下级法院也比较服气。提的这四件已经立案，将由最高法院亲自开庭审理。“齐素说。

她进一步解释，之前最高法院总共只开庭审过三次刑事案件。其中审判四人帮是一审案件，刘涌案的提审是通过院长发现程序提的，马乐案是因为最高检抗诉。

“因为当事人申诉，通过审判监督程序发现错案，然后最高法院提审的刑事案件，这是第一次。”她说。

“不能总让玉皇大帝 干灶王爷的活儿”

后期的重点就是集中消化案件。案件得以迅速办理的基础是，黑龙江、吉林、辽宁三省高级法院的法官们提供协助，和二巡一起对进来的2323件刑事申诉案件进行了梳理，分门别类。然后挑了一百多件原由基层法院一审，又明显无理申诉的案件集中处理。

虞政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些案件到最高法院申诉前，已经获得了五次救济的机会，对当事人权利的保障很充分了。分别是基层法院一审，中级法院二审，向中级法院申诉，高级法院申诉，以及向检察院申请抗诉。

这一圈走下来如果都没发现问题，很多时候还是因为申诉人不够理性，只认自己的道理。二巡选择这样一批案件集中审查处理，除了消化案件，也是想要在结案后通过集中宣布处理结果，起到一定的教育意义。

“案件审理的最终结果也和之前梳理的情况相符，全部驳回，没有一件决定再审的。但是过程非常辛苦，一下子办了一百多件案子，让我们的大法官也体验到了‘司法民工的辛苦。”虞政平说。

关于办案的过程，综合办副主任赵春晓印象很深，“每次就让助理用两个小推车，把一摞摞的案卷推进党委会议室。他坐在那儿，边看审理报告边提问，其他法官、助理们坐成一排，每个案子的要点是什么，一二三四五，答不清楚的就翻卷。他年纪也比较大了，后来真是累得够呛。”

但助理们只是协助，所有案件最终的文书都要胡云腾本人修改、核准后签发，由他负责。一些遣词用句上，也能看出他的鲜明特点。比如本文开头引用的那段，就出自其中的一份驳回申诉通知书。

最终的结果是，二巡一年共办结刑事申诉案件202件，大约是收案的十分之一。在虞政平看来，这是因为收的案子太多了，“事实上，巡回法庭成立前，申诉都归立案庭管，从来没有哪一年能办二百0多件刑事申诉案子的。我们需要的是诉讼化改造，基层法院一审的又经过多级法院审查处理过的可以不再管了，让那些真正值得最高法院审的案子进来，否则只会不堪重负。”

对此，齐素有个形象的说法，“不能总让玉皇大帝干灶王爷的活儿”。胡云腾也同意这个想法，但最后还是决定，先把现有案件消化了，再推诉讼化改造。

“主要考虑的是，法庭刚成立时没说基层法院一审的案子不收，老百姓都来过了再说，不合适。就像法律一样，要先公示。”齐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