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鑫
奥地利萨尔茨堡有一座世界顶级的古典木偶剧院,一百多年来没有中断过演出。本届上海国际艺术节期间,观看了其保留剧目《音乐之声》,近距离地欣赏、观察、审视这座欧洲最古老的木偶剧院,对于我们如何守护古典木偶颇有启迪。
木偶音乐剧《音乐之声》脱胎于同名音乐电影,2007年首演于奥地利,迄今巡演过的城市已遍布全球。
恰当的分寸
从古至今,木偶戏往往有明显的大众趣味,而萨尔茨堡木偶剧院却不安于浅近通俗的品位,而追求优雅的风格。在其为数众多的保留剧目中,大多是对歌剧、芭蕾舞、古典乐的经典题材进行木偶版的再创作,比如莫扎特歌剧《魔笛》、瓦格纳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普罗柯菲耶夫交响乐《彼得与狼》等等。这些保留剧目具有共同的特点:品位优雅、题材经典、操纵技艺高超和精益求精的追求。
而《音乐之声》是该剧院首部音乐剧作品,以木偶剧的形式演绎经典的思路未改,将古典的音乐、歌剧、芭蕾舞换成了更有时代气息的音乐剧,新形式带来挑战,以作品呈现来看,挑战主要在两个向度上:一是对古典传统的坚守和提升,探索传统的极限和边界,“发掘和弘扬木偶这种艺术形式,展现它近乎怪诞的多面性,以及萨尔茨堡木偶剧院令人惊奇的木偶操作技艺”,“从规模上做试验,增加双倍数量的人物形象”(引自该剧导演Richard Hamburger的创作札记),全剧共八十多个手工制成的木偶由十个操偶师控制,显然难度大大增加。另一方面,突破传统,试验新的可能性:真人演员与木偶同台演出;还吸收了现代戏剧的非写实空间观念,比如,玛利亚来到特拉普家的第一天,有了音乐的陪伴,七个孩子对狂风暴雨夜晚的恐惧被解除,随着歌词,孩子们浮想联翩,舞台上出现各种美食漫天飞舞,“偶趣”横生。
而且,天马行空的场景衔接和亦张亦弛的舞台调度尤为精彩。人物的上下场,摆脱了重力的限制,赤裸裸暴露偶的“假”,既可以从天而降,又可以破门而进,还可直接升空隐匿……从开幕到闭幕,舞台上始终有戏,情节推动没有顿歇,节奏流畅,出现了一些充满想象力的有趣场景。
例如,婚礼那场戏可谓一笔传神,丝毫没有描绘婚庆的惯常手法:穿着上一场日常便服的玛利亚木偶还未下场,身披白色婚纱的新娘玛利亚木偶已经登台,她目送着曾经的自己远去。同时舞台空间也从特拉普上校的家,瞬间转变为教堂,婚礼就在她曾经守护的教堂里举行。没有半点渲染婚礼浪漫的笔墨,只是身披婚纱的玛利亚缓缓款步离开教堂,与老修女告别。当教堂大门关闭时,曾经的“家”让玛利亚依依不舍。此时新郎特拉普上校才出场,二人携手从教堂铁门走出来,一瞬间划过天空,从特拉普上校的房顶“空降”进入“上校的家”,成为这个音乐之家的女主人,喻示属于教会的玛利亚找到了爱的归属地。切换手法如此挥洒自如,打破镜框式的假台口空间逻辑,不受写实性束缚,采用了现代戏剧的假定性,这也得益于创作者对偶之本性的深刻见解,从根本上说,“偶趣”与戏剧假定性有异曲同工之处。
值得一提的是,本剧虽不完全受镜框式舞台束缚,但整体风格是写实的,情节叙述平实自然,木偶造型贴近生活,没有概括提炼或变形夸张,基本是原貌描摹,可见创作者对写实性舞台风格的尊重,也是对观众所熟悉的时空欣赏习惯的尊重,这种对传统的坚守与突破的分寸感,体现出创作者的成熟心态。
并不因其小而失色
木偶表演的精彩之一就是小而细腻,而非一味求大。然而现在的剧场越来越大,观众席离偶戏戏台越来越远,并且观众的审美口味越来越偏好视觉冲击力,为此,有些剧团通过加大木偶体积来解决这个问题,偶戏独有的细腻趣味便有所损失,折损了木偶因其小而独具的趣味。有些木偶戏为了保证原汁原味而拒绝变大,那是否就失去了观众的“心”呢?长久以来,这似乎成为一个两难的选择。如何满足剧场环境和观众欣赏趣味的变化?如何不失去自我又“与时俱进”?
在《音乐之声》的偶戏台两侧,舞台影像实时同步直播,不仅让剧场每个角落的观众都能看得清楚,而且在一些关键细节上,镜头从舞台全景切换为中近景,借助机位镜头的变化,对观众视线和欣赏角度起到了一定的引导作用。不仅解决了木偶小、距离远、看不清的问题,并且通过推拉和切换,让细腻的表演被强调出来,在众多解决方式中,不失为保持木偶本性的一种好办法。
透过《音乐之声》,我们既看到了欧洲当代木偶艺术家对纯正传统的耐心守候,也看到了探索热情和丰富想象。若论技艺,中国古典木偶其实毫不逊色于欧洲,现实的生存处境也相仿。萨尔茨堡木偶剧院在坚守传统和试验突破之间的分寸感,达到古典与现代之间的相辅相成,平衡之法尤其值得我们学习。而我们更要结合自身,对古典木偶的当下定位和本土守护,做出当代人的积极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