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忠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社刊”结合的典范
——《大公报》文艺副刊与京派文学
刘 忠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大公报》文艺副刊与京派相互契合与倚重,成为文学史上社团结合的典范。文艺副刊因为挑起过“京海”论争、“反差不多”论争,引起学人们高度重视,成为考察京派文学的一个重要窗口。20世纪30年代,功利主义占据文坛主导地位,京派文学的存在优化了那个时代的文学结构,起到纠正左翼文学模式化弊端的作用,同时也折射了社会急剧变动中知识分子的分化。
“社刊”结合;典范;《大公报》文艺副刊;京派文学
说到“京派”社团及其文学,总也绕不过《大公报》“文艺副刊”。因为秉持“自由”“尊严”“个性”主张,“文艺副刊”促成了京派同人从读书会、读诗会到文学社团再到文学流派的嬗变。两者相互契合与倚重,成为文学史上“社刊”结合的典范。
《大公报》“文艺副刊“创刊于1933年9月23日,首任主编为杨振声和沈从文,编务工作主要由沈从文负责。①《大公报》“文人论证”的民间立场、自由立言的办报宗旨与沈从文对文学独立性的追求十分契合,不仅实现了他多年的一个夙愿:“我觉得北方实在需要一个好文学刊物,——对作者需要,对读者也需要——且觉得只要大家能合作努力,且可以把一个刊物办得像个样子”②,也把“读书会”“读诗会”同人们重新聚集在一起,整合为一个有着自己文学理念、文体形式、审美风格的团体。一定意义上说,《大公报》文艺副刊的创刊为“京派”文学划出了一个历史的坐标,从此,新文学版图上有了一个重要的文学团体和流派。
“文艺副刊”没有明确的发刊词,创刊号上发表了杨振声的《乞雨》和林徽因的《惟其是脆嫩》,从不同角度表达了一个共同的愿望——打破北方文坛的沉寂,唤醒“五四”文学的生机和活力,保持文学的独立姿态,使文学既不为政治左右,也不受商业影响,书写“形形色色的人物、悲剧喜剧般的人生主题”,为“久旱的北方文艺”降下“甘霖”。两篇文章起到了代发刊词作用,表明了“文艺副刊”的宗旨。
1935年7月,在杨振声、沈从文的举荐下,萧乾进入《大公报》社,主编另一个副刊《小公园》。《小公园》本是一个综合性的文艺副刊,以市民阶层为主要读者对象,轻松、趣味、消闲为其主要风格。萧乾到任后,对其进行全面改造,使其成为一个“纯文学”副刊。如此,《大公报》就有两个文艺副刊,作者几乎都是京派同人,周作人、沈从文、曹葆华、李健吾、朱光潜、萧乾、梁宗岱、何其芳、李广田、靳以、芦焚、林庚、常风、丽尼等人都在上面发表过作品。
1935年9月1日,“小公园”与“文艺副刊”合并,组建实力更为强大的“文艺副刊”。在沈从文、萧乾的呵护下,“文艺副刊”不断成长,祛除过去消闲、趣味、幽默的气息,代之自由、纯正、超然之风,成为《大公报》存在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一个副刊。“文艺副刊”对积聚京派同人、推动北方文坛的发展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集中呈现了京派文人的创作风貌。无论是主编人选、编辑方针,还是作者构成、作品风格,文艺副刊都有一脉相承的连续性,其与沈从文、萧乾的结缘既是偶然也是必然。30年代文坛需要这样一支与传统文化相连接的“纯文学”社团,京派同人也需要“文艺副刊”这样一个舞台和阵地。
1936年9月1日,“新记”《大公报》诞生十周年,举办一系列纪念活动,其中一项是“科学和文艺奖金”评选[1]193。据萧乾回忆,“‘文艺奖金’的裁判委员会请的主要是平沪两地与《文艺》关系较密切的几位先辈作家:杨振声、朱自清、朱光潜、叶圣陶、巴金、靳以、李健吾、林徽因、沈从文和武汉的凌叔华。由于成员分散,这个裁判委员会并没开过会,意见是由我来沟通协调的。最初,小说方面提的是萧军的《八月的乡村》。经过反复酝酿协商、投票推荐,到1937年公布的结果是:小说《谷》(芦焚),戏剧《日出》(曹禺),散文《画梦录》(何其芳)”[2]。文艺奖裁决委员会名单上,除了巴金、靳以、叶圣陶之外,都是京派同人,朱光潜是“读诗会”主持,林徽因是“太太的客厅”主人,沈从文、杨振声是来今雨轩的“灵魂”,李健吾是京派评论家,朱自清是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凌叔华与京派同人有着密切联系。因此,文艺奖的评选权力基本上把持在京派同人手中,包揽全部奖项乃意料之中的事情。它的意义在于,“文艺奖”评奖不仅仅是《大公报》十年庆典之一部分,还是“京派”同人创作实绩的一次综合展示,具有自证和他证的双重价值。
人们常说,认识指导实践,思想决定行动。沈从文接手“文艺副刊”之后,制定了“严肃独立、坚持个性、定位准确”的办刊理念,以纯文学的标准遴选作家作品。在沈从文看来,文学者应当遵守自己“事业的尊严”,不能做文学的“票友”与“白相人”[3]。文艺副刊的发展佐证了他的此番言论。沈从文很清楚,办刊物离不开商业运作,更要有自己的特色,保持文学的独立性不等于放弃读者和市场。个性、特色是赢得读者的不二法宝。创办刊物,北平是个理想之地,作为新文学的发源地,拥有一批热心文学的作者和读者;但从商业立场上看,要和上海的出版业竞争,无论是产业基础、商业运作,还是印刷技术、广告经营,都明显处于劣势。创办刊物不能脱离商业市场,追求文学的独立性也不等于放弃读者。如何编辑,刊物才能为广大读者所认可,是摆在沈从文面前的首要问题。“是积极有为,还是消极的有为?对当前社会是注重事实,还是重理想?这些看来好像不成为问题,事实上,却是每个预备办刊物的人应当考虑到的问题。尤其是在北方出版的刊物,照目前上海任何刊物的办法,似乎都不大相宜,必须有个性,有特性,方能存在,方值得存在。”[1]193于是,以北平高校师生为主要作者和读者群体的纯文学创作,成为《大公报》文艺副刊此一时期的办刊方向。沈从文试图在政治和商业之外,依托“京派”同人,为新文学生产找到一个新的生长点。
追寻“文艺副刊”的个性特点离不开沈从文、萧乾两位主编的文学理想,无论是沈从文的“希腊小庙”还是萧乾的“人格化”主张,投射到具体的编辑活动中,就是注重文学自身的特性和规律,持守创作的严肃性和作品的艺术性,反对游戏、消遣的“白相文学”和空洞无物的“宣传文学”。萧乾曾说:“我始终认为1933年为京派一个分界线,在那之前,京派是以周作人为盟主。那时,京派的特点是远离人生、远离社会、风花雪月,对国家不关痛痒。我最庆幸的是我开始进入文学界,恰好在京派这个转变期。我与周作人等几乎没任何交往。……1935年我接手编《大公报·文艺》时,每个月必从天津来北京,到“来今雨轩”请一次茶会,由杨振声、沈从文二位主持。如果把与会者名单开列一下,每次三十至四十人,倒真像个京派文人俱乐部。每次必到的有朱光潜、梁宗岱、卞之琳、李广田、林徽因及梁思成、巴金、靳以(但不久他们二人赴沪了)。还有冯至,他应是京派的中坚。”[4]406从沈从文“严肃独立、坚持个性、定位准确”的办刊理念到萧乾“高质量、多品种、重新人、通信息”的刊物定位,文艺副刊自主、自由、开放的方向一直未变,“纯文学”志趣始终如一。采取中立、超然的态度,表现人性的和平静穆,既是文艺副刊的编辑风格,也是京派同人的自觉追求。
诚如卞之琳所言,沈从文“20年代开始被徐志摩、郁达夫等推上文学道路以后,从30年代初就开始一贯热心扶植文艺青年……在他直接间接严格要求的扶植下茁壮成长了不少有成就的作家”[5]。主编《大公报》文艺副刊的时候,沈从文把发现、培养青年作者作为一项重要的必修课。在《论“海派”》一文中,他说:“一个文学刊物在中国应当如一个学校,给读者的应是社会必需的东西”,一个编辑,应当把稿费“支配到一些对于这个民族毁灭有所感觉而寻出路的新作家的作品上去。”[6]“一个刊物的理想……还必需挑选发掘那些工作结实持久的新人新作品。”[4]58沈从文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对于青年作者,他倾力给予支持,不惜亲自为之删改、润色文章,帮助他们发表作品、出版作品集。巴金回忆,1933年秋天,他来北平拜访沈从文,“见家里来得最多的客人就是给《大公报》投稿的文学青年。……单是为这个副刊他就要做三方面工作:写稿、组稿、看稿。我也想得到他的忙碌,但从未听见他诉苦”[7]。
在沈从文、杨振声帮助下成长起来的萧乾,接手“文艺副刊”主编,薪火相传,继续把发现、培养新人作为重要任务。他曾明确地说:“副刊是文艺青年的摇篮”,“刊物编者应该像寻宝者那样以发现新人为乐”,“自己的主要职责是为新人新作提供园地。”[8]69在改造“小公园”、编辑“文艺副刊”的过程中,他积极扶持青年作者,为之设置专栏、专版,优秀作品刊发在显著位置,坚持新老作家同酬原则。《小公园》曾发表青年作者王西彦、屈曲夫的作品,用两个专版推出田涛、陈蓝的小说。萧乾回忆说:“文艺副刊对许多作家来说,都起过摇篮作用。同时,不少早期作家也编过报纸副刊并使之成为发表作品的重要园地。评判一个副刊,首先应看它发表过什么作品——尤其看它发表过多少青年作者的处女作。”[9]他还把副刊发挥的作用形象地比喻为“一道桥”,它应该拱起腰身,让未长成的或者还未把握住自信力的作家渡过来。
除了主编沈从文、萧乾的注重,“文艺副刊”重视青年作者还有一个原因——报社的支持。《大公报》社长胡政之多次嘱咐萧乾,我们并不靠这副刊卖报,你也不必学许多势利编辑,专在名流上着眼,你多留意新的没人理睬的。只要从长远上,我们能对中国文化有一点点推进力,那就够了。此举坚定了萧乾“高质量、多品种、重新人、通信息”的办刊信念,刊物不惟名、不惟利,而是要成为一座沟通作者和读者的“桥梁”。行走在这样一座“桥梁”上的人们,有已经成名的周作人、冰心、朱自清、茅盾、老舍、巴金、郑振铎、杨振声、林徽因、朱光潜、张天翼、萧军、萧红、沙汀、艾芜、李广田、何其芳、曹禺、卞之琳、刘白羽等,有成长中的王西彦、屈曲夫、田涛、陈蓝、杨刚、常风等,还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作者。如此,在自由、尊严、个性的总体风格下,新老作家济济一堂,百花齐放,并行不悖。
今天,我们阅读“文艺副刊”,在向经典致敬的同时,也深深地感佩作为编辑家的沈从文、萧乾的眼光与识见。沈从文曾结合自己的创作体验,告诫作者:“一切作品都需要个性,都必浸透作者的人格和感情,想达到这个目的,写作时要独断,要彻底地独断!”[10]42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文学不免会沦为工具,承担过多的使命;不过,即使如此,亦有优劣之别、高下之分。作者可以匠心独运,不落窠臼,避免概念化影响。萧乾在《致文艺生产者》的一封信中,说到自己的选稿标准,“好的文章,像一切好的艺术品一样,一看便能辨认得出。像尊名窑出的瓷器,好的文章有着一种光泽:也许是思维的透彻,也许是想象力的奔放,文字间焕发着光彩”[11]。
就这样,沈从文和萧乾,一个是走进城市的“乡下人”,一个是寄居在皇城根下的“篱下人”,他们以相近的编辑行为践行着自由、尊严、个性的文学理念,发现、培养文学新人,扩大“纯正”文学的影响力。
在“文艺副刊”的作者群中,“京派”同人无论在人数上还是作品数量上都占据了主导地位。两者相谐相生,文艺副刊因为沈从文、萧乾等京派同人的倾力支持而声名远播,京派同人因为拥有文艺副刊这样一个广阔的演绎舞台而别具风采,形成了自己的文学观和批评观——反对文学的政治化、商业化,提倡文学的独立性和自足性。沈从文谈到自己从事创作的原因时,曾说:“因为我活在这世界里有所爱。美丽、清洁、智慧,以及对全人类幸福的幻影,皆永远觉得是一种德性,也因此永远使我对它崇拜和倾心。这点情绪同宗教情绪完全一样。这点情绪使我来写作,不断的写作……”[12]在《给志在写作者》一文中,他再次强调,文学是一种“信仰”,而不是“兴趣”[13]。
京派对文学独立性、自足性的强调,不仅表现在文学创作上,也体现在文学批评上。关注人性冷暖,强调文学的独立性和审美性,重视直观感受,这些构成了京派文学批评的重要特点。在《答巴金的自白书》中,李健吾指出:“批评不像我们通常想象的那样简单,更不是老板出钱收买的那类书评。她有她的尊严,犹如任何种艺术具有尊严,正因为批评不是别的,它是一种独立的艺术,有自己的宇宙。”[14]朱光潜认为:“文学是创造的艺术,决非几条死板的规律所酿成的,而且文学家往往不仅创造作品,还要欣赏作品的趣味,每种伟大的新作品都是一种新趣味,我们决不能以古人之已然,责后人之必然。”[15]对批评独立性、创新性的强调,表明了京派同人在文学批评上的自觉。实践中表现出来的平和、理性的姿态和对理论的拒斥,说明京派批评秉承了我国古典文论偏重自我体验的传统。在《创作界的瞻顾》中,萧乾表达了类似的看法:“批评家不是用辩证法的大帽子,就是引用某外国学者的网绳,我们的批评家太急于对一个正在努力的作家作盖棺以后的总括结论了。”[16]沈从文、萧乾、李健吾、朱光潜、梁宗岱等人都具有双重身份——既是创作家又批评家,他们喜欢将自己浸入作品,把创作和阅读体验熔铸在批评文本中,表达独特的审美感受和认知,文风意趣盎然,生气灵动。正因为此,京派同人的文学批评在葆有感性丰饶、体验深刻等优点的同时,也存在逻辑不严密、理论建构不足等缺憾。
文坛本就是个是非曲折很难说清楚的所在,争鸣和交锋乃文学创作与批评的应有之意。只有经过时间淘洗,拂去人为的尘埃,才能渐次展现历史的某种真相。如果开列一个中国现代报纸副刊论争排行榜,相信《大公报》文艺副刊当名列前茅,这固然与它“文人论政”的民间立场有关,但以沈从文、萧乾为代表的京派同人的集群效应也不可忽视,尤其是当京派同人在“文艺副刊”上发表文章成为一种常态的时候。某种意义上,主编的言论、同人的观点很容易被放大,视为一种集体意志。1933至1934年的“京海”之争、1934年的“大众语”论争、1935年的“反差不多”论争以及1939年初的“一般或特殊”论争都可做如此解读。它们在给沈从文、萧乾、朱光潜等人带来莫大伤害的同时,也破坏了文学生态,扭曲了人们的文学认知。
1933年10月18日,沈从文在“文艺副刊”发表《文学者的态度》,公开表达了自己对“票友”和“白相”写作的厌恶,他说:“平常作家在作品成绩上努力,他们(文学的票友与白相人)则在作品宣传上努力。这类人在上海寄生在书店、报馆、官办的杂志,在北京则寄生在大学、中学以及种种教育机构中。这类人虽附庸风雅,实际却与平庸为缘。”[17]海上作家“票友”“白相”说一出,立即引发苏汶、曹聚仁、冯雪峰等人的不满,双方你来我往,争鸣不断,为此,沈从文又相继撰写了《论“海派”》《关于海派》《谈谈上海的刊物》等文章。这就是大多数文学史文本中所说的“京派、海派”之争。
事实上,早在1930年,沈从文就在《郁达夫张资平及其影响》《现代中国文学小感想》《论中国现代创作小说》等文中,对“创作态度不严肃”“投机取巧”“见风使舵”的海上文人进行了批评,言辞激烈程度不逊于《文学者的态度》,却没有引起争鸣和反响。原因在于那时沈从文并没有出任文艺副刊主编,身份是一位自由撰稿人,言说主体为个人,尚不代表一个社团、流派。《文学者的态度》之所以引发苏汶、曹聚仁、胡风、姚雪垠等人的争鸣,主要是在海派同人们看来,此时的沈从文已经不再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一份报刊、一个群体、一个社团。沈从文的《文学者的态度》和杨振声的《乞雨》,林徽因的《惟其是脆嫩》相互应和,打出文学者应当恪守“事业的尊严”、以独立人格和勤勉态度从事写作的旗帜,明确地把京派同人的写作与官方文学、商业文学、票友文学区别开来。“京海”之争持续近一年时间,沈从文发表了十几篇论文,即可视为他与论争者的直接对话,也可看作是京派同人的文学观念的一次集中阐发。无论是文学创作的“距离感”(远离政治和商业,书写乡土中国和现实生活),还是审美表现的从容节制(古典、恬静的风格),抑或是文体形式的散文化、诗意化(片段式结构、牧歌情调),浓缩为一句话就是“纯正的文学趣味”,“严肃”“和谐”“节制”“恰当”不过是它的派生物。
关于“京海”之争,相关的研究文章、专著可谓多矣,这里,我想从文化心理和情感认同两个方面来考察沈从文对“海派”发源地上海的态度,有助于对论争作一些深层的理解。在沈从文的人生辞典中,他的文化心理天然地亲近湘西这片神奇的土地,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人性丰饶,敢爱敢恨;而在北平、上海、青岛、昆明等城市,他感受到的是人性的虚伪、生命力的衰微以及接纳的艰难。在北平,尚且有“西山一切,小麻雀的声音,青绿色的天空,山谷中的溪流,晚风,牵牛花附着的露珠,萤火,群星,白云,山泉的水,红玫瑰”[18]85,让他想起故乡的美丽,《边城》的创作多少弥足了这份失落;而在上海,虽然在好友徐志摩的极力推荐下,沈从文在胡适担任校长的中国公学谋得教职,但工业化、商业化的大都市给他的印象实在太坏,他极不适应这种“到处要钱”的生活,对上海市民表里不一的行为反感之极,缺乏起码的安全感和认同度。他说,“城市中人全为都市教育与都市趣味所同化,一切女子的灵魂,皆从一个模子里印就,一切男子的灵魂,又皆从另一个模子印就,个性与特征是不易存在的”,“都市大多数人都十分懒惰、拘谨、小气,全都营养不良、睡眠不足、生殖力不足”[19]167。文化心理的扭曲和情感认同的危机感,驱使沈从文又一次拿起笔,纵情地书写湘西原始的生命活力,《丈夫》《龙朱》《媚金》《七个野人和最后的迎新节》《雨后》就写作于此一时期。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北归之后的他,在“文艺副刊”上著文《文学者的态度》的复杂心境:对海派文学“商业性”“媚俗性”的厌恶,对京派文学“纯净”“自然”的拥抱与珍视。在沈从文的情感世界里,“湘西”“自然”“生命”“梦影”几乎是等同的,至少在审美层面上如此。
“京海”之争最直接的结果是南北方文学的分野、激进与保守的分化以及流派、思潮意义上“京派”“海派”的形成。如果把读诗会、读书会、来今雨轩时期的京派称之为前期的话,那么“文艺副刊”时期的京派则是后期。姑且不说朱光潜客厅读诗会成员梁宗岱、冯至、孙大雨、罗念生、周作人、叶公超、废名、卞之琳、何其芳、朱自清、俞平伯、李健吾、林庚、曹葆华、凌叔华、林徽因、萧乾、沈从文、张兆和等人成为“文艺副刊”的“诗特刊”的主力诗人,总布胡同梁思成、林徽因家的“客厅沙龙”、八道湾周作人“苦雨斋”的“‘骆驼草’同人”聚会以及中山公园“来今雨轩”萧乾召集的每月一次的副刊约稿会,都与《大公报》有着密切关系,就是“文艺副刊”主编沈从文引发的“京海”之争,就足以让京派由不成规模的聚会、不成体系的言说上升为群体的亮相和流派的生成。
下面我以刊物为主线来描绘京派的形成轨迹,呈现它与《骆驼草》《大公报》文艺副刊、《文学季刊》《水星》月刊、《文学杂志》月刊的相互关联。
《骆驼草》周刊(1930年5月至11月):周作人担任主编,撰稿人主要是周作人、俞平伯、废名、冯至、徐玉诺、程鹤西等,它是《语丝》的继续,减退了战斗锋芒而趋于“冲淡”和“闲适”;《发刊辞》中说,“文艺方面、思想方面,或而至于讲闲话,玩古董都是料不到的,笑骂由你笑骂,好文章我自为之,不好亦知其丑,如斯而已”。
《大公报·文艺副刊》(1933年9月—1937年8月):主编杨振声、沈从文、萧乾,以副刊为阵地建构了一个人员相对稳定、观念趋近、风格形成的同人社团,并在“京海”之争中跃升为文坛的重要社团。主要成员有周作人、沈从文、杨振声、朱自清、俞平伯、废名、凌叔华、朱光潜、李健吾、何其芳、李广田、俪尼、陆蠡、靳以、冰心、老舍、张天翼、芦焚、陈梦家、林庚、冯至、卞之琳等。
《文学》季刊(1934年1月—1935年12月):主编为郑振铎、章靳以,冰心、朱自清、沉樱、李长之、林庚、黎锦熙等人为该刊的主要理论家和评论家,主要作者有老舍、吴组缃、卞之琳、丰子恺、王任叔、张天翼、臧克家、李广田、陈白尘、鲁彦、林庚、何其芳、艾芜、曹禺、欧阳山、芦焚等,萧乾、梁宗岱、赵家璧为主要的翻译者。该刊宗旨可概括为:整理旧的,创作新的,评析国内创作,译介世界文学,“以忠实恳挚的态度为新文学的建设而努力”。《文学季刊》是30年代中期最有影响的大型文学刊物之一,与《文学》《现代》齐名。
《水星》月刊(1934年10月—1935年6月):实为《文学季刊》的一个“副刊”,与《文学季刊》相比,作者群体更加偏重京派同人,撰稿人主要为周作人、李健吾、废名、沈从文、巴金、郑振铎、何其芳、李广田、卞之琳、萧乾、芦焚等,风格淡泊致远。
《文学杂志》月刊(1937年5月—8月,1947年6月—1948年11月):主编朱光潜,编委有杨振声、沈从文、周作人、俞平伯、朱自清、林徽因、胡适、冯至、凌叔华、常风等。《文学杂志》坚持“自由生发、自由讨论”的原则,主张“多探险,多尝试,不希望某种特殊趣味或风格成为正统”。《我对本刊的希望》一文,阐发了朱光潜心目中理想的文学刊物,“一种宽大自由而严肃的文艺刊物对于现代中国新文艺运动应该负什么样的使命呢?它应该认清时代的弊病和需要,尽一部分纠正和向导的责任;它应该集合全国作家作分途探险的工作,使人人在自由发展个性之中,仍意识到彼此都望着开发新文艺一个共同目标;它应该时常回顾到已占有的领域,给以冷静严正的估价,看成功何在,失败何在,做前进努力的借鉴;同时,它应该是新风气的传播者,在读者群众中养成爱好纯正文艺的趣味与热诚。它不仅是一种选本,不仅是回顾的同时也是向前望的,应该维持长久生命,与时代同发展”[20]。主要撰稿者有周作人、废名、沈从文、老舍、李健吾、林徽因、卞之琳、梁宗岱、萧乾、何其芳、朱自清、林庚、曹葆华、冯至、俞平伯、凌叔华等。“在自由发展中培养纯正文艺风气”是《文学杂志》的宗旨和方向,在“京派”同人刊物中,《文学杂志》的地位仅次于《大公报》文艺副刊。
就这样,《大公报·文艺副刊》《文学季刊》《水星》《文学杂志》以及早前的《骆驼草》适时地为京派同人的集体亮相提供了舞台。曾经离京南下的一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北归之后,他们萌生承继、中兴新文学的愿望,重聚在杨振声、沈从文、萧乾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团体。他们用人性论对抗着阶级论,用个性主义对抗着集体主义,让久旱的北方文艺界重新焕发生机,在宏大的阶级论叙事中显得不合时宜而又弥足珍贵。
1934年8月1日,青年读者杜粲致信沈从文,介绍1932年以来在南方开展的“大众语”论战,希望“引起北方学人的注意”;沈从文写作《从“小学读经”到“大众语问题”的感想》,与杜粲来信一同发表在“文艺副刊”上。沈从文说,“大众语讨论虽然在上海一地,北方学者对于讨论并不热心,并不是觉得不重要,这问题在北方沉默的理由,似乎是各人所触摸的多一点,从事实方面认识稍‘深’一点,空泛激扬的议论自然也就‘少’一点。各人正在‘注意’这个问题,‘研究’这个问题,故反而不能来随便谈论这个问题了”[21]。沈从文的回信中规中矩,表明了北方学者的态度,只是引号使用过多,强调有余,给人北平学者务实、上海学者务虚之印象。紧接着,曹聚仁就这一问题致信沈从文,提出反驳意见,认为北方学者沉默的原因是与“问题”隔膜、与“大众”隔膜,并提出大众语与白话关系、大众语运动会不会停歇下来、大众语用什么方式完成等五个问题,“求教于北方学界”。商榷信与沈从文的《上海通信附记》同时发表在“文艺副刊”上,沈从文仍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要有“几个人”在为大众的原则下,写出为大众所理解的作品,才是大众语的前途。为了让读者多方面了解北方学者对大众语的看法,副刊连续发表了黎锦熙的四篇有关大众语的短论。从沈从文的角度看,大众语论争是一种被动行为,并非主动介入。虽然理论主张上他与上海的曹聚仁、茅盾、鲁迅、陈望道等人有所出入,但在反对尊孔读经、复兴文言的大方向上却是一致的。
1936年10月25日,沈从文以“炯之”笔名发表《作家间需要一种新运动》。文章认为,“近几年来,如果什么人还有勇气和耐心,肯把大多数新出版的文学书籍和流行杂志翻翻看,就必然会得到一个特别印象,觉得大多数青年作家的文章,都‘差不多’。文章内容差不多,所表现的观念差不多。有时看完一册厚厚的刊物,好像毫无所得;有时看过五本书,竟似乎只看过一本书。这个现象说得蕴藉一点,是作者大都关心‘时代’,已走上了一条共通必由的大道,说得诚实一点,却是一般作者都不太长进,因为缺少独立识见,只知追逐时髦,所以在作品上把自己完全失去了,一个作品失去了自己的见解,自己的匠心,还成个什么东西?”文中,沈从文敏锐地提出了“差不多”现象,并分析原因,认为“缺少独立的见解”,“失去自己的个性和特色”,导致作者记住了时代,忘却了艺术。他希望“有些作家,来一个‘反差不多运动’,针对本身弱点,好好地各自反省一番,振作自己,改造自己,去庸俗,去虚伪,去人云亦云,去矫揉造作,更重要的是去差不多’”[22]。显然,这种缺少个性的“一元”现象与沈从文持守的独立、自由的文学观念相去甚远。文章发表时,萧乾特别加了按语:“本文发表在文坛上正飘扬着大小各色旗帜的今日,我们觉得它昧于时下数组风气,爽直道来,颇有些孤单老实。惟其如此,于读者它也许更有些真切的意义。这是对中国新文艺发了愁的人的一个呼吁。它代表一片焦灼,一股悲哀,一个模糊然而真诚的建议,我们期待着它掀起的反应。”[23]
沈从文和萧乾主动挑起的“反差不多”话题很快引来回应,“文艺副刊”特别组织了两期“反差不多”专辑,第一辑有萧云的《反差不多运动的根数值》、吴蔷的《老实话》、彭昭仪的《文坛上的公式主义》、田庐的《题材:现实的反映》,第二辑有杨刚的长文《关于“差不多”》。文章虽然各有侧重,但基本观点大致相同,即认为沈从文逃避使命,不能正视和呼应人民大众的救亡图存要求,是对时代的一种背叛,“真正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追求真善美的艺术家,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度,都得把个性整整步伐,纳入规范,凝聚一处,照燃那黑暗,摧毁那牢门”[24]。作为回应,沈从文在《再谈差不多》中,对自己的观点进行辩解,他说:“不管那左翼文学或民族主义文学,你得有‘作品’,你的作品至少得比同时别的作品高明些,精美些,深刻些,才有人愿意看,看了又才可望引起良好作用。……作家要救社会还得先设法自救,当朝野都有人想利用作家来争夺政权巩固政权的情势中,作家若欲免去帮忙帮闲之讥,想选一条路,必选条限制最少、自由最多的路。”[25]
沈从文的“自由创作”“自己思考”的说法再度引发争论,《晨报》《文学》《光明》等报刊纷纷加入。茅盾的文章《新文学前途有危机么》《关于“差不多”》颇具代表性,他说:“近来各方面的议论对于文坛的前途似乎都抱一点忧虑,炯之先生的‘差不多’说,是一个现成的代表,所谓‘差不多’,未尝不是现文坛的现象之一,而炯之先生则无视了‘视野扩大’这一进步的要点,而只抓住了‘差不多’来作敌意的挑战,且又不理解新文学之历史的发展之过程,因而认为‘作家间需要一种新运动’了。”[26]茅盾认为,“反差不多”立论偏颇,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抹煞了新文艺的发展过程,幸灾乐祸似地一口咬住了新文艺发展时所不可避免的暂时的幼稚病,作为大多数应社会要求而写作的作家们的弥天大罪,这种‘立言’的态度根本不行!……此种闭起眼睛说大话的态度倘使真成为‘一种运动’,实在不是文艺界之福!”[27]在这场“南北文坛”的笔战中,卷入了太多的政治、个体因素,强调时代、共性有余,重视审美、个性不足,论争双方不免意气用事,上纲上线。究其实,抛开时代原因,双方观念并非壁垒森严、水火不容,而是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比如对文学创作的形式主义的批判,对审美价值的重视。当然,由于政治的挤压和认识的局限,沈从文的“差不多”警示未能引起文学界的重视。对于沈从文个人来说,埋下了逃避时代、消极抗日的口实;对新文学史来说,失去了一次自我矫正的机会,在功利主义轨道上走得更远。
拂去历史的尘埃,把“文艺副刊”上因沈从文、萧乾等人言论引发的论争做一个全面解读,我们可以发现,“京海”之争、“大众语”论争、“反差不多”论争以及1939年1月22日昆明《今日评论》上发表的《一般或特殊》引发的“与抗战无关论”论争背后有一个恒久不变的逻辑,即对文学独立性的强调、对政治、商业因素介入文学的警惕。虽然沈从文的个人言论未必代表《大公报》社,但其文学主张与其“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的“四不”原则十分契合,同时,这种尊重文学独创性、个性的主张与周作人、沈从文、萧乾、李健吾、师陀、林徽因、卞之琳、李广田等人的创作不谋而合,形成集群效应,视其为京派同人的整体观点亦当合适。联系抗战前后国内文艺界的整体语境,在一片阶级矛盾、民族斗争的大众化声浪中,沈从文的“自由”“纯正”“人性”主张不合时宜是显见的,受到左翼人士批评乃至批判实属正常。当大多数作家开始用大众语书写时代民生疾苦和抗日战争的时候,沈从文在对“大众”一词的理解上,与左翼作家产生了分歧,他执意表现的“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与人民大众的抗战诉求也格格不入。
也许是社会苦难太过触目惊心,抑或是“梦的文学”太过遥远。1935年3月,沈从文在散文《桃源与沅州》中对“梦”的文学进行了某种解构,现实生活中的桃源根本不是什么“洞天福地”,虽然这里古风犹存,但充满病态,客栈烟馆只要照章纳税就能受到政府保护,妓女也是同样,并不像《边城》所描绘的那样重情轻利。这里已经通汽车,现代文明的触角延伸进来,特别是尖锐的社会矛盾、民族矛盾也在这里留下了斑斑血迹。总之,桃源根本就不是“世外”的,而是需要改造的乡土中国的冰山一角。面对“偌大一个华北,容不下一张书桌”的时局,一向持守平和冲淡、返归自然的他也开始疾呼,“我们实在需要一些作家!一些具有独立思想的作家,能够追究这个民族一切症结的所在,并弄明白了这个民族人生观上的虚浮、懦弱、迷信、懒惰……理解在文学方面,为这个民族自存努力上,能够尽些什么力,且应当如何去尽力”[28]56。这也是以“文艺副刊”为依托的多次论争一旦从学理走向现实,特别是与人民大众、政治、抗战等因素纠结在一起,沈从文很快就归于沉默,醉心于“希腊小庙”营构的主要原因。
要对20世纪30年代《大公报》文艺副刊与京派的关系做出准确定位是很难的,涉及到《大公报》办刊方针、价值取向以及作者、读者等多个因素;同时,在“文艺副刊”这个平台上演出的人们也非单一面孔,即使是文学观念、审美表现、艺术风格相近的“京派”,每一个作者、作品也不尽相同。但是有一点是肯定了,《大公报》“自由立言”的办报宗旨与沈从文、萧乾等京派同人崇尚的个性、纯正、审美的文学观念十分契合,我们尽管可以指责京派文学“乡村梦影”“逃避现实”“文化守成”,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功利主义占据主导地位的30年代,京派文学的存在优化了那个时代的文学结构,起到纠正左翼文学口号化、模式化弊端的作用,同时也折射了社会急剧变动中知识分子的分化和文学的裂变。
注释:
①《大公报》文艺副刊的前身是“文学副刊”,1928年1月2日至1934年1月1日开设,吴宓任主编,历时6年,出刊313期。“文学副刊”由通论、中西新书介绍、文学创作、读者通信四个部分组成,多介绍西方作家作品,发表旧体诗词,极少新文学作品。这是“文学副刊”影响远不及“文艺副刊”的重要原因。
②《大公报》创办于1902年,1925年停刊,1926年吴鼎昌、胡政之、张季鸾三人组成新记公司,接办《大公报》,史称“新记”《大公报》。
[1]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12卷[C].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2]转引自唐小兵.《大公报》的文学梦[N].东方早报,2012-07-25.
[3]沈从文.文学者的态度[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3-10-18.
[4]萧乾.萧乾文集:第10卷[C].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
[5]李天福.论沈从文的报刊情缘与编辑责任[J].新闻界,2010(4).
[6]沈从文.论“海派”[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4-01-10.
[7]巴金.再思录[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5.
[8]萧乾.萧乾文学回忆录[M].北京:华艺出版社,1992.
[9]萧乾.我与大公报(1935—1939年)[C]//大公报人忆旧.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
[10]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11卷[C].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11]萧乾.致文艺生产者[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5-07-04.
[12]沈从文.萧乾小说题记[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4-l2-15.
[13]沈从文.给志在写作者[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6-03-01.
[14]刘西渭.答巴金的自白书[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6-01-05.
[15]朱光潜.创造的批评[N].大公报·文艺副刊, 1935-04-14.
[16]萧乾.创作界的瞻顾[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4-11-28.[17]沈从文.文学者的态度[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3-10-18.
[18]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10卷[C].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19]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6卷[C].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167.
[20]朱光潜.我对本刊的希望[J].文学杂志,1937(1).
[21]沈从文.从“小学读经”到“大众语问题”的感想[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4-08-01.
[22]炯之(沈从文).作家间需要一种新运动[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6-10-25.
[23]萧乾.编者按[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6-10-25.
[24]萧云(李蕤).反差不多运动的根数值[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7-02-21.
[25]炯之(沈从文).再谈差不多[N].大公报·文艺副刊,1937-02-24.
[26]茅盾.新文学前途有危机么[J].文学杂志, 1937,9(1).
[27]茅盾.关于“差不多”[J].中流, 1937,2(8).
(责任编辑 刘海燕)
Combination Model of Organizations and Journals——TaKungPaoLiterary Supplement and the Literature School of Beijing
LIU Zhong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hanghai 200234, China)
TaKungPaoliterary supplement and the literature school of Beijing rely on each other, and has become the combination model of organizations and journals. As literary supplement once provoked "Jing-Hai" argument and "More or Less" controversy, it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window to examine the literature school of Beijing. Utilitarianism dominated literary world in the 1930s. Beijing literature optimized the structure of literature of the era,and rectified the defects in left-wing literature. At the same time, it also refracted sharp change and division of the intellectuals in the society.
combination of organizations and journals; model;TaKungPaoliterary supplement; the literature school of Beijing
2016-02-15
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中国现代文学中的同人期刊研究”(751048)
刘忠(1971—),男,河南固始人,文学博士,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6.02.009
I206
A
1008-3715(2016)02-004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