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扬
初见小六是四年多以前的事了。当时大学报到,六个人的宿舍直到晚上还空着一张床。天已经黑了,最后一张床的主人才背着军绿色的大双肩背,气喘吁吁地破门而入。因为六个人中他来得最晚,所以我们一直叫他小六。
六个刚走出家门、进入大学校园的小家伙自然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经过了一天的忙碌之后,兴趣也从校园转到了同宿舍的小伙伴,几个人也是天南地北地瞎聊着。在和小六聊天时,我发现我俩的家离得很近。因为有着共同的熟人,同样熟悉的环境,自然是倍感亲切,于是两人便开始聊下去。但是没多久我就发现难以跟上他的节奏,小六不时蹦出的一些难以让人理解的词汇阻碍了我们的交流,所以谈话也并没能持续很久。
开学的头几天,宿舍六人的行动出奇的一致,一起上课,一起去食堂,几个人走在街上,聊着永远聊不完的话题。但是每次小六都像个小尾巴一样走在一行人的最后,稍不注意,竟就难觅踪影,使得原本的六人行变成了五人行。
又过了几天,学校里的各种学生社团开始活跃起来,每天晚上都会有不止一拨的学生社团到宿舍里宣传。宿舍里除了小六,大家也都是跃跃欲试,不管是否要参加,也都会问出各种问题。而小六呢,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就像平常那样。那段时间小六做得最多的就是对着电脑打游戏,并会不时发出几声愤怒的咆哮。在游戏加载的时候,他会急匆匆地掏出放在一旁的教科书,匆匆地背上几个单词,一旦游戏加载完毕,就又把教科书扔在一旁,开始厮杀。长此以往,老大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老大的经历非常励志,经过两年复读,从开始的没考上大学到现在的进入了自己心仪的学校,有着两年奋斗史的他一进来就斗志满满,成为了我们宿舍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立志要当学霸的人。小六的咆哮显然打扰了学习中的老大。此时的小六总会诚惶诚恐地说一句“すみません”以示歉意。但是平静不了多久,宿舍里就又响起他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小六是个怪人,开学不足一个月,所有的人都这么说。我们更是调侃他每天严格遵守着“美国时间”。每天夜里起床都能看到小六亮着的电脑,每天早上慌乱地穿衣服时也不时看到小六在床上安稳地睡着。由于是学语言的,课业压力自然比较大,每天我们焦头烂额地准备第二天的小测时,小六则会不慌不忙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有到了十点后,才会一个人钻进厨房,拿着书叽里呱啦地读上个把小时。然而即便如此,小六在每次大大小小的考试中,总能顺利通过,简直羡煞旁人。
不仅是作息时间与别人不同,在这个大家每天会不断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看微信刷刷微博的时代,小六还活在十年前那个相对闭塞的年代,而他的手机呢,也是一个经典的老款诺基亚。虽然有手机,但是用手机联系到他的几率并没有在现实中找到他的几率大,然而他的班长并不知道这一点,每每在小六翘课后对他进行追杀,所以小六的手机就在桌子上安静地亮了几下屏幕,但小六并不知道。
小六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出去散步。一天下午,小六就像往常一样出去散步了,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小六“咣”地撞开了宿舍的门。“差点丢了条命,”小六惊魂未定地跟我们说,“刚才碰到了一个醉鬼,看到我后就一直追我,手里还拿了一把刀。”自此以后,我们就经常能看到已经发福的小六在宿舍蹦蹦跳跳地练习拳击。
在小六的“拳法”日益纯熟之时,差点冲出了一个挑战者。老大轻微的神经质让他在夜晚稍有些风吹草动便难以入睡,终于在无数个夜晚的辗转难眠以后,老大爆发了,跳下床表示谁再打扰他睡觉他就要和谁打一架。这可吓坏了小六,在那段时间里,总能看到小六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路,生怕发出点动静,但是不幸的是,小六总会踢到点东西,发出声响。
直到有一天,在老大洗澡时,我们看到小六拿起了老大放在桌子上的小刀并藏了起来。这可吓坏了我们,没有人出声,但是都装作不经意地关注着小六的一举一动。然而在老大出来以后,小六也并没有任何行动,我们也算暂时舒了口气。
第二天,我们就开了一个小六不在场的宿舍会议,最后一致达成了要紧盯小六的共识。从此以后,小六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好几双眼睛监视着。无数天的轮番看守过去了,小六也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反倒是老大每每用小刀切水果时,小六就紧张起来,也像我们看他一样紧盯着老大。我们觉得错怪了小六,同时又觉得他患上了一种叫做“被迫害妄想症”的病。比如一天中午,小六回到宿舍,在门刚打开时,本以为宿舍没人的他见到我以后就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到了地上,半天我才把他扶起来。不过经过这场风波以后,小六在我们眼中好像就没有那么怪了。
我们发现,小六特能说。完全不是当时那个走在一群人最后、一言不发的小六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我们无论聊些什么,小六都要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我们自然也聊起过以后自己理想的生活。“我要买一辆皮卡,这就够了。”于是我便调侃小六,让他早日移民美国,这样既能圆他的皮卡梦,也不辜负他一直以来遵循的“美国时间”。就这样,小六不知不觉地竟成了宿舍的红人,他不在的时候我们反而觉得太冷清。
在这期间,我们也聊到过自己的中学生活,从小六的描述中我们得知小六经常受到同学的欺负,对中学生活的回忆给他带来的都是痛苦。那时候的他,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没有人理解他。
转眼间到了大三,我们的课多了。随之而来的,有一个叫做N1的考试进入到我们的生活中,大家都开始复习备考,这时的学霸老大又看不惯小六的懒散。在小六不去上课的时候便对他进行一番说教。而小六呢,每次都若有所思地敷衍过去。而以后老大再问起来,小六即使上课了也会说自己没有去。长此以往,老大虽是痛心疾首,却也无可奈何,索性不管小六了。
而此时呢,小六的课余生活也开始丰富起来,由于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和学生组织,所以他有比别人更多的闲暇时间。迷上了音乐制作的小六便开始日复一日地从网上下素材,做各种修改,然后发到网上和人讨论,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小六更是参加了院里的演剧大会,在里面出演了一名拆弹专家,事后大家认为,戴着安全帽的他更像一名矿工,虽没有那股专业劲,但也演得很是生动。
终于在这年年末,我们迎来了N1考试,每天泡自习室的老大自然是跃跃欲试,然而小六呢,还是完全不慌不忙,只是每天看书的时间更多了,为此他还错过了一个音乐制作爱好者的群活动,每每说起这个,小六就十分惋惜。
等到出分的时候,小六低分飘过,而老大则仅差几分,非常可惜的没有通过这次考试。小六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也没再说起过这件事。
后来呢,宿舍变更,我们被分到了两个宿舍,小六呢,还是会在没事的时候找我聊天。说是聊天,其实是他在我这里坐一会儿,默不出声,然后就走了。
四年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毕业的时候。论文答辩结束了,毕业照也拍了。必然是少不了各种聚餐。我们过去宿舍的哥几个也自然出去聚了一次,这次聚餐小六一直在闷声喝酒,到最后满脸通红,还是我们几个把他抬回去的。那天晚上我们看着小六,非常后悔开始把他当怪胎一样看。
没过几天,小六的床就空了,没人知道他去向何方,此后他也一直没有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过联系。
没准,在若干年后的同学聚会上,小六会开着他的皮卡出席呢。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