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的春天（短篇小说）

一

到家，艾薇迫不及待把刚买的衣物轮番试了

个遍。衬衣、开衫、短裙、连裤袜，她对着落地

镜中的自己左右打量，仔细比划。远景、特写，

艾薇的春天转身，再扮一个逸舞亮相的造型;她用拇指和食短篇小说 陆樱指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对着镜子旋转。立刻，她成了踮起脚尖跳芭蕾舞的女孩，或是那春日草丛中蹁跹的蝴蝶。她似乎听到了围观者毫不吝啬的赞叹声……我们的艾薇小姐终于有了焕然一新的想法，这是春日周末的灵光一现。那天，她正坐在书桌前翻阅从前的旧书，忽然想：既然旧书可以新读，那么，生活一定也可以重新来过。于是，她跃跃欲试：一改以往黑灰色系的穿衣风格。现在的她，喜欢湖蓝、碧绿、橙红、鹅黄……她誓将春天穿在身上。许久没有如此美妙的感觉了。之前，她刚刚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漫长到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她的名字，总是和她的年龄联系在一起，大家都在为她担忧，说她嫁不出去了。她成了商场临近保质期的食品：贴上标签，廉价出售。本来，艾薇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听多了这样的窃窃私语，感觉自己也变得神经兮兮，甚至出现了幻觉。她的幻境里总会出现一个哀伤的女人，即便年轻，也略有几分姿色，却显出了憔悴的枯黄。她是谁？又为何如此忧伤？她惊醒了，脸上沁出了汗，以及令人胆战心惊的莫名的忧郁。她慌慌张张跑到镜前，尽管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张略显不安的面孔，却无恙，于是她松了一口气。艾薇没有见过父亲，当然，没有见过父亲不等于她没有父亲。关于父亲的任何细枝末节母亲从来都是守口如瓶，仿佛这个女儿天生就没有父亲。艾薇也默契似的在母亲面前把自己装成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小的时候，她从来就是母亲的骄傲。学习上，她从不让人操心，她会拿着各式奖状、录取通知书、奖学金安慰母亲。那是寡居的母亲最大的欣慰，街坊邻居无不羡慕艾家能

有这样的女儿。但这样的情景自从艾薇工作后，便开始有了转变。原因很简单，几乎所有街坊都不认为大龄女青年与学业有任何必然关系。所以，像艾薇这样蹉跎美好时光是可耻的。为什么不嫁人？这是邻居、同事们一致的疑惑。当然，邻居们的意见自然便是母亲的意见。母亲开始担忧。但是，她又能为女儿做什么呢？一个年事已高的寡母，没文化，也没有相应的人际关系，有的只是虔诚的信仰（她是个在城里随处可见的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无奈的佛教徒）。每逢初一、十五，她去附近的寺庙烧香，她祈盼佛祖能保佑女儿早日成家。她甚至拿着女儿的生辰八字去找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在江南三线城市地位不高，等同于早年的“江湖郎中”。但是，他们的影响力却持久恒远。他说艾家近期会双喜临门，好事将至。尽管艾薇不迷信，不过对于这样积极的暗示她还是宁可信其有。她看着母亲原本就矮小的身体现在萎缩得更加厉害，不禁有了几分心酸。

人靠衣装马靠鞍。艾薇经过这么一打扮，瞬间颠覆了之前的形象。站在镜子前，她再一次有了自信。她想起了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她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舞蹈比赛，也是像这样穿上花裙子，在镜子前翩翩起舞。那个晚上，她激动得睡不着觉，梦境里都是满满的希望……

二

女人的要求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几件漂亮的衣服就能令人焕发生机。艾薇忍不住掏出手机，为这一刻的自己留了影。天色渐渐暗下来，镜子里反射出橙色的光芒。春日的黄昏，有种说不出的温柔，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说着浪漫的情话。冬天过去了，她想。眼前的女孩，已经冬眠了许久。她一度拒绝生活，或者，她觉得有一股力量将她推向生活之外。然后她的生活真的变成一潭死水，她觉得烦透了。好像周围的一切哪儿都不对劲。她讨厌手机铃声，即便那是一首悦耳的钢琴曲;母亲唠叨的话语也令她反感，那是一种没完没了的打探、盘问，或者是望穿秋水般的等待，像是幽怨的妇女，好像谁都欠了她。

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她更能感觉到一些自由自在的惬意。正如此刻，她将屋子里所有的门都敞开，让室外的光线尽可能地照进来。天色渐暗，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朦胧之感，她可以尽情地像蝴蝶般从一个房间“飞”到另一个房间。她像是长上了翅膀。她在每一个房间的窗口眺望，看汽车疾驰而过，看人们快步地行走，隐约也可以听到孩子们欢快的笑声。楼下围墙边的一株山茶，落了满地的花朵，却又不断地绽放新的花蕾，这让她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我也能拥有自己的春天，艾薇想着。她的嘴角绽开了笑容，“砰”的一声，母亲回来了，关门声打断了艾薇的思绪，她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与母亲打了招呼，她就回了房间。她将新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悬挂，然后洗了澡，躺到床上。她拿出当天的报纸，开始浏览。这是她睡前的习惯，一个人的时候，看些杂志、报纸是再合适不过的，它们像镇静剂般让心获得片刻的宁静。她喜欢看副刊上关于女性健康、婚恋、情感类的文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近来，她无意中留意到一家婚介所的征婚广告。她被那些经过修饰的广告词深深吸引，她开始一期不落地买报纸，并且记下那家婚介所的地址。透过那些诱人的句子，她仿佛看到一条细长的小路，向远处延伸。窗外的街灯次第亮起，她的心也随之一亮。幸运会来临的，她对自己说。

艾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选择这样滑稽的相亲方式寻找未来。然而，现在她的确已经置身在“妇女生活之家”了。“妇女生活之家”是一个颇有文艺范的婚介所的名称。她喜欢这个名字，她愿意相信那里有适合她的人。

征婚登记。她还是显得有些拘谨。坐在登记处的椅子上，右手不断地捋前额的刘海，直到它们乖乖地侧向一边。她的左手，开始翻看那本资料簿，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恋爱本是一桩隐秘的私人化的事情，在这里，却要将它呈现在大庭广众。先看对方的资料，再选择合适的人见面。她想起了年少时的经历，那时候她喜欢站在一个玻璃橱前，注视着里面的各种娃娃，喜欢哪个，就将钩子往那个方向移，好多次，塞好硬币，移动钩子，结果却落了空。现在，她的心情与之相像，又截然不同。至少，她不会落空。那些资料的背后是一个个真实存在的个体，她想见谁就能见着谁。

她努力寻找穿上新衣站在镜子前的自信与轻盈。她看着一个个身影从她身旁如风般经过，不禁有些感慨：在这里，所有的故事似乎都处在含苞待放的状态，无论结局是悲剧还是喜剧。登记、交费之后，她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包袱，她想给母亲打通电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觉得这个过程就像是把自己交付了出去，未来仍是未知，却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三

之后的日子，艾薇过得十分充实。她像是进了修理厂的电脑，经过重装系统、更新部件，现在又回到了出厂时的样子。身体的内部，也似乎被填充了兴奋剂，或者植入了能不断释放积极因子的细胞。有时候她在浴室洗澡，母亲隔着门听到了她在哼唱歌曲。像是连日的阴雨天气突然转晴，屋子里压抑的气氛顿时消散。艾薇一手扯着浴袍，一手抓着湿漉漉的头发，突然撞到了母亲一脸疑惑的眼神，就这样四目相对，大约有几秒钟的时间，两人才同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为了一个共同的愿望，母女俩仿佛有了一种不约而同的节奏。

“妈妈，我出门了。”说罢，艾薇飘飘然地离开了家。她走后，母亲继续做家务。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等待艾薇回家。艾薇若是心情好，未进门就能听到高跟鞋踩出的轻快的“登登”声。

若是心情不好母亲也能看出来，这时的艾薇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进屋时“砰”地一声甩上门，鞋子不脱，就倒在了沙发上。她垂头丧气，完全不是早晨出门时的样子了。

“有什么用，还‘妇女生活之家，根本就是骗人的。”显然，对于之前的经历，她有些愤怒，也有些失望。

“你说的是谁呀？”看到女儿满脸沮丧的神情，母亲有些着急。她等待了一天，就盼着听到女儿的好消息。

“骗局！骗局！”忐忑的母亲听到了女儿声嘶力竭的吼叫。

的确，“妇女生活之家”给了艾薇重重的一击。本来，她以为找到了自己的一方天空，尽管她像井底之蛙般艰难地窥探着，但不管怎样，她确信能看见些什么。于是她努力地寻找。现在，终于离目标近了，更近了。那微暗的灯光突然亮了，那苦苦寻觅之人不在灯火阑珊处，而是实实在在地，端坐在她对面。

原本，这会是理想的相遇场景，类似电影片段。可是现在，她还不能将对面的男士与曾经看到的那条征婚广告词相联系。

她分明记得，那征婚广告用极其幽默、朴实的口吻介绍了一位优秀的大龄男士。艾薇不得不承认，她当时在那眼花缭乱的客户信息里几乎像是阅卷般地寻找满意答案。她也暗自发笑，她当然希望这一切都是如实的。现在呢，她看看对面的男士，无论长相、身高、品位、涵养，都与广告词相距甚远。总之，艾薇难以接受坐在对面的“他”（艾薇不是在针对个人），她只是不能接受“妇女生活之家”用这样的方式对待顾客，还美其名曰：为会员提供终身服务。

“小薇，找对象关键是要求不能太高。要求一高，就找不着了。”“只要对方肯迁就你，对你好，就够了。”

“妈妈，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可以忽略身高、经济、地位……反正，在那儿，我是彻底不抱希望了。”她又接着说：“我是年纪比别人大一点，那又怎样？我就不可以有一点要求了？他们都把我当一碗剩粥，好像吃了还委屈了他们的胃了。我就是见不得那些虚伪的东西！”艾薇越说越气，“我明天得去那婚介所，让他们把钱退还给我！”

艾薇当时说的是气话。至于后来她去“妇女生活之家”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只是想让对方把自己的信息删除。

坐在她对面的是“妇女生活之家”的老板伍大靖。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浅蓝色的格子衬衣外罩了一件休闲西服。样子极其斯文，艾薇甚至无法将他与婚介所联系在一起。坐在伍大靖的对面，艾薇竟一时忘了那些咄咄逼人的气话，她的眼前不断闪现出一些精致的五官，是那种男扮女相的柔美，这也是伍大靖给她的第一印象。她沉默了半晌，倒是坐在对面的伍大靖，始终用那招牌式的微笑注视着艾薇。

“这位女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艾薇的情绪已经不那么强烈了，只是满腹疑问。但她又怕那些问题太过于幼稚，令人笑话。比如，她想问，为什么征婚广告词与现实中的人物反差如此明显？即便这样，在这间看似充满文艺气息的婚介所里，仍然不断地有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难道如母亲所说，是她要求太高？想到这，艾薇的内心又慢慢平静下来。

“伍先生，请把我的个人信息及时删除。”一番思索之后，她还是缓慢而又沉稳地说出了来意。

“就为了这事，特地来一趟？您打一通电话告知我们客服就可以了。您想说的一定不止于此吧？”伍大靖仿佛一眼就能看出艾薇的来意并没那么简单。

“你说的对。通过‘妇女生活之家，我认识了不少人，也逐步了解了这家婚介所。说的好听点，它是我们这一类人暂时栖居的家;但它真正的性质并非如此。”

艾薇没有说出类似“骗局”这样太过刺激的字眼。眼前的伍大靖，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那些广告词，无论怎么写，都奔向一个最终的目的：吸引你去了解对方。这似乎并没有错，但事实证明，一个人是不能仅凭几句天花乱坠的文字描述去吸引对方的。

“包装，这是一个私人定制的商业时代。否则，我们如何生存？”伍大靖大学教授般侃侃而谈。“就说女人吧，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素颜的。服饰与化妆品又是何等重要？你不能说经过

修饰的脸是假的，是欺骗。”

艾薇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新款牛仔裙，白色纯棉 T恤。她是多么需要用这样的打扮证明自己仍旧青春，仍旧美丽。对，她现在必须掩盖掉某些东西，比如该死的皱纹、代表年龄的那个数字。

“善意的谎言，或许有一个美好的企图。我想，你可以换个角度看待问题。你期待婚姻。不能因此而去责怪你遇到的那些人，他们和你一样，也对新生活满怀期待。所以你没有错，他也没错，至于我们，则是通过恰如其分的包装，为你们搭建一个沟通的平台。何错之有？”

“这么说，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问题？”艾薇喃喃自语。

“可以这么说。我们这里成功的案例不在少数。艾小姐，你可以换种方式生活的。”

换种方式？艾薇紧绷的脸部突然一脸地惊讶。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涌动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她害怕回到过去，那种感觉就像是坐在考场答卷，认真做完每一道题后却被告知答案是错的一样，心灰意冷，完全没有重做的机会。她还可以有什么别的生活方式呢？

“曾经，我一无所有。从数学的角度看，就是一个‘负数。至少，你现在比我当时幸运，你可以从零开始”。

伍大靖回忆起人生中的那段灰色时光：工厂倒闭后，他祈求得到妻子的理解、安慰，相互鼓励并且重新开始，不料妻子心不在焉地向他宣告，他们的婚姻也行将“倒闭”。妻子旁若无人地跟着别人走了。

作为下岗工人，大学科班毕业生，他没有选择退缩。他想起了逃跑的妻子、现实、理想和金钱、迷茫的未来，他决定创办一家婚介所，真正地为那些迷失方向、渴望生活的男男女女做些事情。

“理想总是美好，可现实很骨感。两个贫穷的人，在一起不会幸福。所以，人得现实点。你既然选择婚姻，就得学会放弃其他。否则，就像我，现在不也活得很好？”伍大靖所谓的“活得很好”，是指他的生活方式，他单身至今，不缺女朋友，逍遥自在，又有独立的经济保障。在两性关系中，永远享有主动权。用他的话说，何必再用婚姻“作茧自缚”？说完，伍大靖才从那段灰色时光里缓过神来。“是的，这的确看似有些荒唐。我看着人们走向婚姻，自己却再也不会这么做”。

四

艾薇是怀着难以名状的复杂心情离开“妇女生活之家”的。原先的那种不解气已渐渐地被另一种情绪代替。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内心很乱。她站在马路中央，身后就是“妇女生活之家”，她在发呆。汽车的鸣笛声，过往的行人，仿佛都与她无关。只有伍大靖的一句“换种方式生活”以最高分贝反复地撞击。她有些恍惚，甚至觉得不可思议。她觉得自己正往胡同深处走去，她不想一头扎进死胡同，她要寻找属于她的出口。

想通了，便豁然开朗。

“也许真的可以。”她对自己说，尽管语气仍然有些不坚定。“至于婚姻，顺其自然吧。”她豁然开朗，此刻，爱情才是前提。她厌倦了那种门当户对，传统式的标配婚姻。

婚姻，不说也罢。除了母亲，她不觉得没有婚姻有任何不妥。但是她需要以其他方式安慰母亲。想到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想起附近有一家中老年服饰店，便径直朝那方向走，顺便为母亲挑选一套浅绿色的春装。

想到爱情，艾薇的内心轻盈得要飞起来。对她来说，爱情的记忆并非刻骨铭心，甚至细节已被淡忘。但她可以肯定，爱情让人流泪，让人欢笑，更重要的，是让她感受到生活该有的样子。她翻开记事本，泛黄的纸页上写满昔日的种种情绪，她的心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仿佛爱情再度划过心房。尽管，在她的印象中，爱情如同昙花般短暂盛开又谢去，但跟现在与爱情绝缘的状态相比，仍是莫大的幸福。

对于婚姻，她没有太多具体的感受。但她实实在在地感觉到，那种婚姻模式里，她已经如同一朵凋零的花，过期的食物般不受青睐了。她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她甚至有种恐惧感。现实里，她感受不到婚姻的温暖，母亲一个人带着她，这么多年就过去了。艾薇的空间从来都只有两个女人的存在。“婚姻”在艾薇面前，就是一次毕业测试，她用尽了全部力气，结果却被告知不合格。她无法顺利毕业。起先她屡败屡战，但是后来，当她胸有成竹地答卷时，却发现自己连笔都没有。她想放弃了。条条道路通罗马，婚姻也好，单身也罢，每个人都不过是在朝着幸福狂奔。

“我开心吗？”艾薇不禁自问。这些年来，她甚至没有停下来问过自己。她早已忽略掉内心感受，为了完成使命，她努力奔跑，就像一场梦。她气喘吁吁地跑着，目的地近了，近了，却始终无法抵达。她始终在原地。

在原地，不如就像儿时那样，旋转起来，用最美的姿势跳一场芭蕾。前方不属于她，但脚下的舞台却是实实在在的。跳吧，跳吧。在梦里，她又回到了童年时光。

因为一句“换种方式生活”，伍大靖改变了艾薇的生活基准。自然，他们也就因此互相熟稔起来。不，甚至艾薇已经不自觉地暗自欣赏他了。其实，她要的生活就这么简单。一个懂她的人，呵护她，尊重她，平等相处，仅此而已。他至少是在一个对的时间节点上的“曾经沧海”。从起先问候式的电话，到后来语意不详却关怀备至的用心，一下子就让艾薇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她甜蜜地陶醉在春风里，所谓的无心插柳柳成荫。

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水到渠成，总而言之，伍大靖的电话，吹开了艾薇心头的朵朵蓓蕾。她现在到哪儿都带着手机，伍大靖的电话问候，仿佛舞台上的魔术师，正使尽浑身招数，用尽各种手段吸引痴迷的观众。艾薇已情难自禁地“失陷”。伍大靖一步一步走近艾薇，而她就像阳台上的那些已经发芽的种子，只等春来花开的一刻。

与伍大靖交往，艾薇的幸福指数一路飙升。是的，她恋爱了。那么，伍大靖也恋爱了吗？她并不清楚。她唯一清楚的是，现在，她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伍大靖在一起，生活仿佛一首抒情

的小夜曲，以浪漫的姿态行进。

此后的每一天，艾薇都过得很精致。她热衷于各种琐碎细节。比如头发是扎成马尾还是垂在肩头，抑或，今天裙装出行还是经典的白衫黑裤？为此，她独自一人自我陶醉的时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长。用伍大靖事后的评论是：独自绽放。

五

因为爱情，艾薇渴望时间停留，变为永恒。而对于伍大靖来说却不同，他仿佛正在追赶时间。他永远都是迫不及待。

仲春的周末，他们像往常一样，依例在咖啡馆见面。

艾薇依旧将自己精致地打扮一番。修长的背心裙，让她显得脱俗雅致。发型也与以往不同，卷曲的披肩长发是刚吹过的，为了配合身上的长裙。她坐在咖啡桌旁，右手托着腮，深情款款地望着对面的伍大靖。如果是以往，伍大靖自然先是一番甜言蜜语式的夸赞，可是那天例外。他仿佛心事重重，很着急的样子，根本无心留意艾薇的发型与服饰。

“小薇，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说——”

“是这样的，我最近一直在考虑公司的发展，近期可能会有非常大的变化。”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可能会选择吸收一些社会股东，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加入？”

“我？你觉得合适吗？我可没有生意头脑。”艾薇嘴上这么说，内心却明白这是伍大靖在对她示好。

“我确信，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呢？需要多少钱？”

“俗气啦！”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他故作轻松状，接着说，“依旧做好你自己，和现在一样。唯一需要调整的是，你是股东了，身份角色有了变化，相

应的生活方式也要做微调。”“怎么样微调？”艾薇有些迷惑。“股东必须有股东的形象，身份特殊了

呀。”伍大靖娓娓道来。“不可像现在这样，在公司随意出入。而且，凡公司重要客户，可能的话，我们会安排股东直接出面沟通。”

艾薇先是一脸疑惑，听着听着，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没等伍大靖说完，她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什么，我去沟通，股东不成了你们的高级会员？”伍大靖语塞。“小薇，别激动，先听我解释。”“别解释了。你要我成为征婚广告背后的百变女郎？”“包装而已。善意的谎言。我相信，你的加

入会成为‘妇女生活之家最大的吸引力。”“事实上，它充满了虚伪、欺骗。”“为了我们的前途，一切都可以尝试。”“我们？你接近我，难道就为了这个目

的？”“这些重要吗？艾薇，试着换种方式生活。记住，现实才是第一。”

艾薇不想再往下说。就在此刻，魔术的戏法被揭开，像是在伤口上撒盐，伴随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宁愿相信这不是真的。伍大靖眼神中的执着与渴望，令人恐惧，再无任何先前的温柔。原来，她一直是被物色的对象。此时，艾薇如梦初醒。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稍稍显出了苦涩。她放下，又缓缓拿起，轻轻摇晃，然后，微微笑着，对愣怔着的伍大靖说，“凉了，有些涩嘴，不喝也罢。”于是，一杯咖啡顺理成章就泼到了伍大靖的脸上。褐色的液体，汩汩地四处流淌。

愤怒、不屑或许还有淡淡的哀伤。怎么走出咖啡厅的，她已茫然。恍惚间，她推开大门，迎面便是一阵令人窒息的热浪。哦，夏天来了。她差点儿喊了出来。旋即，便又脚步轻盈地走到了大街，汇入人流。

此时，艾薇的春天也行将过去。

本栏责任编辑 段爱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