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遐想

胡一冰

车在丛林中穿行，车窗外景致是灰色的，我闭目养神地听着陈奕迅的《好久不见》，是啊，好久不见，老家……“过竹海了，快到啦！”妈妈说。我抬眼一看，满山的竹子在风中摇曳成海，一阵瑟瑟的寒风吹过，排山倒海似的如浪潮般起伏，十二月的南方，竹子不再葱郁养眼，“停停吧，在这走走。”我请求道，“都快到家门口了啊，回家不是也有竹林嘛？”唉，归心似箭好吧，明明还要一个多小时候，好吧，看在快到家的份上。

到家后自是一番到处寻找“影子”，于是不可避免地走进竹林，喜欢把自己沉浸在这份幽静里。一排排竹子像卫士，丝毫不会打扰你，抚摸它湿润的表层，凉凉的浸手，找不到之前标记的“小伙伴”了，一根根轻盈细巧，如妙龄少女，早已不是当年刚破土而出的笋子。家乡人总喜爱竹，将竹从村头种到村尾、从房前种到屋后，那一株株柔弱而又不失刚毅的竹占据我大半个童年。如今闭上眼似乎都能看到郑板桥“细细的叶，疏疏的节”的山水画，听见“鸟啼白日静”，闻见“风吹细细香”。竹林里可以找到无数个童年的自己，记得在春雨细无声的时节，我迎着温和的风跑进山中的竹林，折上一把竹笋，伴着欢快的笑声跑回家，外婆用巧手给我炒出一碗笋丝炒肉，暖暖的灯光，还有笑着的我。

冬季，此时的竹林是静谧的，却又是不平静的，好像在为一场华丽的舞台剧而谋划着……突然，我发现一丛枯竹，竿细叶黄，与它身旁那些深深的绿显得格外突兀。望着眼前这丛枯竹，我似乎看见了它的前身---一个暖意十足的春日，经过春雨的洗礼，开始钻出地面，看燕子蹁跹，看蝴蝶轻盈；入夏，它听着夏雨滋润大地的声音，听着夏蝉在身边歌唱；它悉知秋虫的心声，也在冬天团结土壤，与寒风对抗，终是不敌自然了吗？我有点儿为它难过了，它生命力是那么顽强的呀！却枯萎在春天即将来临之前……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处在一片竹林中，我更多的是品味到竹的孤独。正是因为个体的孤独，它们才迫切需要成片、成林、成海吗……

曾几何时，我忘却了简单的快乐，为永远没有尽头的考试闷头前行，为不停变化的考试名次欢欣或是惆怅，为少年不经事的烦恼而计较，为父母不理解而伤心落泪，有时感觉自己像一个斗士，冲锋在自己的生活里，激烈的竞争让我忘记了为什么出发，目的地是哪里。我不孤独，可是我又那么迫切需要经历一场心灵上的“孤独”，我期待在其中成长得更好！我需要成长得更好！

苏轼在十年相思中追忆亡妻，至情之深只有“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柳永长亭留恋，怎奈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独上西楼，才有了“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感慨；独是屈原峨冠博带，浩然长叹的背影；独是杜甫自身浮沉后的低声唉叹；独是苏轼阅历无数后身卧僧庵时的淡淡苦笑……我相信我也能在“独”中成长。

这片竹林如此清静，不属于纷纷扰扰的城市，在“草长莺飞二月天”里自成风景，无言？那是因为你不懂。无言只属于为生活奔波的人们在芳草凄凄的黄昏下任由愁绪肆意蔓延后轻轻的叹息，而我在竹林里的感受却像饱含浓墨一样蕴含着深刻思想的光芒，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飞扬着……

几米曾在其绘本中说道：“我欲跳井，却在井中看见最美的月亮；我总在最深的绝望中看见最美的风景！”人生没有永恒的春天，却总有不迟到的料峭冬雪。怎渡？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有一种战役，注定是单枪匹马！自己的人生，旁人终是路人。

银色的拐杖似乎藏着月华流年，精致的盘发更让她看似出水芙蓉，白底青花的衬衫让人联想到素胚勾勒的青花瓷。我仿佛看到一个背影，就好像一个落入凡间的天使，让人忘记了她只有一条腿的现实。她是羌族女孩儿尓玛阿依，是2014年最美女孩——独腿女孩。正如席慕容所说：“路再长，再远，夜再黑，再暗，也得独自默默走下去。”阿依没有因为自己独腿而忧郁，她像其他花季少女一样穿高跟鞋、练瑜伽、打羽毛球，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让人对她多了几分敬畏。她的人生之路，尔玛阿依用心底的阳光将寒冷冰雪融化成为了一条乐观、热情铺成的阳光大道。

“当时，我忽然预感自己将成为一个特别的人。”尓玛阿依对我说，“加油！”我在为成为一个特别的人而成长着，也许这些都是成长的困惑吧。突然觉得自己就是这竹林中的某一株，在努力生长着，可是竹子不会有我这么多的小心事吧，它们多简单的生长啊。它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也”的生活态度；它是“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生活姿态；它是“渴了就喝水，困了就去睡，开心就会笑，伤心就会流泪”的生活理念。站在竹林中的我，找到了“尓玛阿依”的感觉：我在与身后成千上万棵的竹一起华丽谢幕，我是那么自信而坚定地笑，是因为团员活动的圆满结束？是因为那次宣传画的一鸣惊人？是因为运动会接力赛上我摔倒了仍爬起来冲到终点？是因为老师和同学们认可的掌声？……原来，我的快乐也是如此简单……

孤独，不是为孤独而消沉，孤独，以成长为乐，魅力就在于独立的快乐以及成长的快乐。又好像龙应台所说：“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我开始想象这丛枯竹的后世——一只笛、一只箫，啸啸天籁游走于苍穹间，出尘脱俗；或变身成为一只竹桶为给家人带来甘甜的泉水，或一只竹篮为摘菜；也许是竹筷为烟火，竹杆为晾衣，竹席为静憩，或成为一根最普通的柴火，为一缕温暖的炊烟。

这更像是一场旅行，心已随着这丛枯竹去到了更远的地方：它是王维“独坐幽簧里，弹琴复长啸”的豪爽；它是刘禹锡“依依似君子，天地不相宜”的静谧；是郑板桥“心虚根柢固，指日定千霄”的豁达；是陆游“好竹千笋翠，新泉一勺水”的恬静……枯竹如一位风中垂暮的老人，历经风雨，世事变迁，它的生命并没有因此走向终结，而走向了更加高远的境界。它告诉我可以这样生活，以梦想为根，勇气为茎，乐观为叶，微笑开花，沐浴春风，享受阳光，花开成歌，叶落为诗，雨入花心，各成甘苦，一个人的路，有意念，不孤单！

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多少人是孤独地走着自己的路。苏轼被贬黄州，在大雨中狼狈而行，却在风雨中高歌“一蓑烟雨任平生”。如此乐观豁达的性格终究是“也无风雨也无晴”。贝多芬双耳失聪仍坚持创作，用心呐喊：“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再如张爱玲生平坎坷，终老异乡，仍是留下《倾城之恋》惹尽尘埃。一个人的路，他们一个人走，一个人跋涉，却如此精致而缤纷。

我不再是那个“侧坐莓苔草映身”的顽童，这丛枯竹甚至也让我感觉到了温暖，是啊，哪怕不成为什么，最后就是化为灰烬燃烧在火炉里，也不枉它热烈地存活过……佛曰：“转念一想，苦与难皆助道。”这让人联想到上古神鸟凤凰，只有浴火才能重生。每个人心中都有想成为凤凰的愿望，却只有少数人有浴血奋战的勇气。龙应台那句话的后半句我更喜欢：“一个人的路固然寂寞，但有意念和乐观向上的精神，注定这场单枪匹马的战役你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