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华:用大小姐的眼光审视“大小姐”

2016-01-11 14:26于敬龙
雪莲 2015年24期
关键词:悲剧

于敬龙

【摘要】民国时京城名噪一时的富家小姐凌叔华,在她的小说《绣枕》中塑造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小姐”形象,与“五四”时期叛逆的女性相比,显然这个“大小姐”是中国旧社会的残留物,凌叔华用当时知识女性特有的眼光对“大小姐”這一形象进行审视,给予同情的同时,又渗入了温和的嘲讽。

【关键词】绣枕;女性命运;悲剧;无奈

凌叔华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女性作家,与同时期的林徽因、丁玲齐名,是当时京城里有名的富家才女。她的代表作《绣枕》写的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大小姐为了获得美满姻缘,将自己关在闺房中潜心刺绣,换来的却是无奈的结果。本文通过对凌叔华身世的重识和对《绣枕》的重读,来探究凌叔华这个真正的富家大小姐是用怎样的眼光审视《绣枕》中的大小姐。

一、“高门巨族”之家的凌叔华

凌叔华被称为“高门巨族的兰花”,父亲凌福彭,出身翰苑,光绪十九年中举人,与康有为同榜进士,先后在晚清和北洋政府任要职。凌福彭精于辞章、酷爱绘画,曾与齐白石、陈寅恪等著名画家过从甚密,组织“北京画会”,家里常有文人墨客出出进进。凌叔华的童年在北京东城的大宅院里度过,凌府是大观园一样的宅子,院落套着院落,屋子连着屋子,毗邻百间,不见边际,就连凌叔华自己也不知道府上有多少套院,有多少房间。凌府的院中间圈了个后园,楼台亭阁,假山池塘,达官显贵家应有的凌家尽有。这种家庭、生活环境,使凌叔华从小便受到较好的文艺陶冶。她先是爱上了绘画。在六岁的时候,她在花园中,用木炭在白墙上画了很多山水风景、花卉和人物。在七八岁时,还曾拜著名山水兰竹画家王竹林为师,后又从女画家郝漱玉习画,这使她的绘画技术有了坚实的基础。在文学创作上,凌叔华更是得到了执新文化运动牛耳的周作人的精心指导,在周作人的推荐下,处女作品《女儿身世太凄凉>在孙伏园编辑的《晨报副刊》上发表,接着又发表数篇,年轻的凌叔华已经成为当时京城非常有名的女性作家。凌叔华与徐志摩、胡适、沈从文非同一般的个人关系更是奠定在她在文化界不同凡响的地位。

二、《绣枕》及大小姐的形象

《绣枕>是凌叔华早期作品,最初发表在《现代评论》第一卷第十五期,作品写的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大小姐怀着对爱情、婚姻的美好憧憬,顶着酷热,花了整整半年时间,精心绣制了一对漂亮的枕垫送给当时达官白总长,希望借此求得一段美好的姻缘和幸福的人生,不料枕垫送到白总长家当晚就遭无情践踏,被当作脚垫用,几经转折最后到了大小姐的女佣小妞手中的故事。整个故事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对汗水的着重描写营造了一种闷热压抑与骚动的气氛,烘托出大小姐内心不安分的渴望,后半部分则勾勒出一个期待落空心如止水的女主人公形象。区区2500字,却能够体现凌叔华的作品题材和叙事艺术特色以及写作主题,写出了待字闺中的女性纯真的感情被蹂躏,纯真的付出被践踏的悲凉。在这篇小说中,作者展现了两重情感世界的对立:一边是柔情蜜意深藏不露,一边看似热火朝天却冷漠无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给人以心灵上的震撼。枕垫被糟蹋了,大小姐的希望也破灭了。大小姐是一个温柔贤惠聪明能干的女子,但她的命运就如她绣的枕垫一样,只能是任人摆布。

《绣枕》可能是“五四”时期唯一一篇泄露女性内心经验的作品,它在前景展示了一个不进入人们视线的旧式女子的生活空间,与世隔绝的死寂闺房。“大小姐”与“五四”时期叛逆女性相比,仿佛就是旧中国毫无光彩的最后一批残留物,丝毫没有受新文化的影响,一直封闭在家庭闺阁之中,恪守着传统的闺秀之道,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刺绣,两年之间毫无变化,不同的是她无从语人也无人可语的内心画面。

三、凌叔华审视的”大小姐”

那么,富家大小姐凌叔华又是以怎样的眼光审视《绣枕》中的“大小姐”的呢?笔者认为,对于致力于成为“未来女作家”的凌叔华来说,“大小姐”是洪流未得冲击到的一湾死水,身处新时代却过着旧千金的生活,作者给予同情的同时,又渗入了温和的嘲讽。

在凌叔华的眼里,“大小姐”是可笑的。为了“今年有红鸾星照命主”的戏言而开始了自己所有的执着,在酷暑里,日复一日,用心再用心地去绣一对载有美好期待的靠垫。她以为用全部心力做出精美无比的靠垫,送于白总长,人家会由此注意到做靠垫的人,以此与其二少爷成就美好的姻缘;就算这不能实现,“大家看了(靠垫),别提有多少人来说亲昵,门也俱挤破了。”可是,倾心付出的人怎么也不曾想到,她千辛万苦的新作送过去的当晚一个“便被吃醉了的客人吐脏了一大片”,另一个“给打牌的人,挤掉在地上,便有人拿来当作脚踏垫子用”,直到两年后的一个夜晚,她才获知。文中的大小姐在“夜里也曾梦到她从来未经历过的娇羞傲气,穿戴着此生未有过的衣饰,许多小姑娘追她看,很羡慕她,许多女伴面上显出嫉妒颜色”,这该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神往的幻景啊!可是既然是幻景,它也就只能是幻景。

在凌叔华的眼里,“大小姐”是可悲的。大小姐埋头绣枕正符合旧式家庭的婚配习惯,以绣枕寻觅她的如意郎君。她对精美绝伦的绣枕满怀希望,但不幸的是那对靠枕根本就没有得到她想象中所应该得到的赏识。当小妞看到大小姐直着眼,不言语,只管看那枕头顶,便说:“大小姐也喜欢它不是?这样针线活,真爱死人呢。明儿也照样绣一对不好吗?”这一字字,一句句敲打在大小姐的心上,令她如坐针毡,有苦难言。“只能摇摇头算答复了”。这摇头之中包含着不尽的失望与辛酸……显然作者写的是爱情悲剧,却没有痛不欲生的感伤,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愁滋味,让人不由得悲从中来。全文读罢,让人产生一种浓郁的悲情,为大小姐、为过去的成千上万的大小姐、更为封建社会这种对女性的迫害与摧残……凌叔华在作品中表达出一种“绣枕”意识,女人即使表面装潢得再精致,或内里填塞得再充足,即使本人富有良好的教养,娘家具有殷实的家底,但只要处于男权文化框架之内,都无可避免地将会遭受来自男性强权的压迫和歧视。女人永远是男人眼中或手中的一个物件,这是一种凝聚着几千年女性经验的历史意识。凌叔华让大小姐的一切努力和期待都变得虚无,绣枕的经历使得大小姐不堪言说的尴尬充满了荒诞悲剧的意味。绣枕虽然写的是一个被命运无情嘲弄之后的失落女子,但是,她所折射的是一个时代加诸女性身上的悲剧隐喻。凌叔华笔下的女性角色依旧是与“五四”时期所宣扬的精神格格不入,她们渴望走出高墙,走出深闺,但是却依旧没有摆脱依附男性的命运,无论是待字闺中还是为人妻的时候,这些女性身上所弥漫的仍然是像绣枕上被人观赏选择玩弄的悲剧气息。

在凌叔华的眼里,“大小姐”是无奈的。凌叔华的名篇《绣枕》,细细读来,没有气壮山河的慷慨之情,没有义愤填膺的悲歌之调,却于平静中隐藏悲凉,无言中流露无奈,委婉含蓄,回味无穷。当“大小姐”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绣的靠垫被糟蹋后,她还不知道这就是一个关于女性命运的寓言。这是那一辈女子普遍的命运,其中原因在别人,但似乎更在她们自己。其实送到“白总长那里”给大家看的,岂止是那一对靠垫,更有大小姐的青春,是大小姐自己。大小姐就以这种方式失去了自主的权力,但是悲剧还不止于此。“她夜里也曾梦到她从来未经历过的娇羞傲气,穿戴着此生未有过的衣饰,许多小姑娘追着她看,很羡慕她,许多女伴面上显出嫉妒颜色。那种是幻境,不久她也懂得,所以她永远不愿再想起它来扰乱心思。”这样,她又将自己的梦想给抛弃了。那一辈的女子首先不能自主进而又抛掉了自己的梦想,她们不争不求,最终便只能像那一对精美的靠垫任人忽略、践踏、毁灭。曾经被珍重的作为女子美德象征的“刺绣”艺术,在此时,似乎这种示爱的方式已经被历史所淘汰,社会历史的转型,并没有带动这些闺阁女子思想的转变,她们依旧在自己的“圣域”里做着自认为神圣之事,并奢望这神圣之事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作者以一对绣枕的命运隐喻现实处境中女性的命运,并传达出因女性群体不被重视而产生的幻灭感。自“五四”以来,女性解放成为一股汹涌而至的社会热潮,“个性解放”“自由恋爱”“婚姻自由”等启蒙口号不绝于耳,但理论与现实之间巨大的鸿沟使现代知识女精英醒悟,女性解放仍然只是一个美丽而虚幻的梦。凌叔华在《绣枕》中通过表现一位闺阁少女对绣枕的重视与男性对绣枕的无视这两种不同态度以透视男女在婚恋中的不平等地位,并通过女性的幻灭心理来表达作者的清醒认识和尖锐质疑,而这正是凌叔华小说的深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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