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讲座和人文行走并重,两者相互配合。这样的人文教育打破了传统教育的四个限制:学科、空间、角色和学龄——这就是樊阳的理想语文课堂。
让我们想象一个典型的语文课堂:三四十个学生,大部分安静沉默。长年的应试教育,让他们变得不会思考,从不发言。
摆在仍未被规训的少数派孩子面前的,或许只有两条道路:或是自觉接受规训,熄灭身上的生命之光;或是把自己变成刺眼的火花,然后一瞬即灭。
1991年,当我在陕西从教高中时,面对的就是这样学科割裂、意识形态化严重、照本宣科的语文课堂。在那里,也有一些充满力量和光彩的孩子:
冯尚森,班上唯一农村户口的学生,被父亲押来学校上学。黄土地给了他超高的智商,也给了他哥们义气般的野性!他坚持坐最后一排,为的是下课铃一响就第一个窜出去和哥们到外闯荡。
龚爱国,富于正义感,但调皮冲动而自负。当时他口中最多的话是:“我要杀尽贪官污吏!”
我的人文教育探索就是从他们而始。24年来,为了一个又一个冯尚森、龚爱国,也为了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我始终在探索理想的语文课堂——这个课堂面对无所不在的体制,能让我们保持生命的鲜活,让他们敞开自我,让每个个体成为发光体,有自我成长的力量!
今天,冯尚森,那位梦想闯荡江湖的小兄弟,成为中国神六、神七火箭天线研制的技术负责人。一头扎进高科技领域研究的他,头发花白,可扎实的国学功底、不断学习诸子著作的情怀让他乐于奉献,并把人文行走的学习形式带给朋友和同事。
那个当年高喊“杀尽贪官污吏”的龚爱国,辗转宁波、深圳、西安,游走体制内外,现在已在上海开设自己独立的律师事务所,实践伸张社会正义的少年梦想。
还有更多的孩子,在沉闷的公立学校中,努力保持着心灵的飞扬。讲坛学生小纯说:“讲坛告诉我,别因要高考了就放弃生活。所以我一直保持阅读、养花、运动,每天留半小时思考,看完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共同的底线》《希腊精神》——阅读是在沉下去的高三生活里唯一可以上岸呼吸的时刻,这至少是一种自我救赎,让我永不孤独、永不绝望,永远怀有乡愁,永远相信这世间有一股冥冥中的力量在支撑着我!”
下面,请允许我简要介绍一下我的人文教育实践。
24年来,我坚持的理想语文课堂是人文讲座和人文行走,两者相互配合。
人文讲座,每周六晚一次。内容以中西文明史为序,进行经典阅读,中国文学从《诗经》《楚辞》《论语》到《红楼梦》,西方文学文化则从古希腊神话到现代主义兴起,形成中西方文学文化100讲,中西文学交叉对应。
例如最近中国文学文化讲到关汉卿戏剧,西方同时期则讲但丁《神曲》。同时在寒暑假请有关专家学者适时穿插其他文化讲座,如古琴大师演绎古琴、戏剧作家讲戏剧、法律博士讲罗伯特议事规则、电商总裁谈互联网经济、电影导演谈摄制《重走适之路》、著名学者探讨宋教仁宪政理想等。
人文行走,分为上海人文行走和外地人文行走。
上海人文行走:每月进行一次,配合讲座的进程。例如《圣经》文化讲座期间组织信仰之旅(从若瑟堂到徐光启墓、徐汇天主堂)。目前已形成上海古典文化与近代文化人文行走各15条线路。
外地人文行走:假期组织。例如配合唐朝文学到西安,宋朝文学到杭州,最近讲元朝文学,我们选择元代文人的泰斗级人物赵孟頫的故乡湖州,体验探究他的心路历程。外地人文行走目前已有20条线路。
大家会发现,这样的人文教育实质上打破了传统教育的四个限制:学科、空间、角色和学龄。
传统的语文课就是讨论好词好句,概括段意、中心思想……而我们的课堂打破了以阅读语法分析、篇章教学为组织核心的教学内容。
我们的教学内容有两大资源:
一是中西文明的经典文学文化名著。我们的目的是跨越中西文明的千年历程,在四到五年的初高中学习时间里,完成40至50本名著阅读,打破语、史、地、政的学科壁垒,补充哲学宗教等的欠缺。与文学和历史里的人物命运相观照,来认知、比较他人与自我,逐步形成明确的自我主体意识。它们构成了人文教育的底色。
二是媒体时文。每周讲座前给学生推荐时文篇目,讲座前30分钟进行讨论或问题辩论。我们的目的是让学生回到生活,关注社会,形成独立思考能力,培养现代社会合格公民。
基于上述学科的突破,我们发现,传统的语文课已无法承载这么丰富而充满活力的内容。学习的情境理论认为,个体参与实践活动、与环境相互作用是学习得以发生的根本机制。语文作为实践性、综合性强的一门学科更是如此。
因此,我们将教室带进生活广阔的天地——包括博物馆、美术馆、影剧院、名胜古迹、街头巷陌、名山大川,大大拉近了书本学习与生活实践的距离,建构生活环境、人、书籍之间多重对话关系。在实践中,激发学生对文学艺术、哲学历史、宗教地理等人文各领域的思考与探究。
在这样的新教育实践中,我们打破师生角色的限制。不是我一个人在讲,每次讲座都是由同学先自学,提出问题后大家交流;而行走中每人负责不同景点,然后由我组织交流讨论或补充生发。每个假期讲座,又成了毕业会员展示他们所专学业、事业的舞台。
政治、法律、医学、女权主义、摇滚、互联网经济……一个个我完全陌生的领域,都由曾经的学生担任我们的老师。这些年来,毕业老会员回讲坛开设讲座或学思分享近30场。
与这样的角色突破相呼应的,就是原本的年龄和年级被打破。
从少年人的方面来说,打破学校、年级、分班的限制。在我们的人文教育中,对从初二到高二的学生进行混龄教学。不同年龄、不同经历的体验才更会激发思维,激发爱的传递,而学长的引领榜样是一种最能激发学生将人文教育落实在未来生活中的方式。
这里故事很多,2007届陈天天,有过在北大、霍普金斯大学、剑桥大学的学习历程,她努力实践世界妇女儿童权益保护工作的理想,上学期间独自调研走访山区街道、纽约黑人区。陈天天的举动激励了2009届丁旭云去担任非遗保护志愿者、2010届徐路洋支教陕西山区等一系列学弟学妹的公益追求。
从成年人的角度来说,我们试图打破学习年龄的限制,让学习成为终身的生活方式。大家会发现行走和讲座每次都有已经是成年人的老会员和学生家长参与。比如陕西汉唐之旅,前后有五十多人,其中来自京、沪、深、西安的老会员及他们的孩子就有10个。在我们看来,学习不仅是学生的事,而是关乎所有人的自我生命力的勃发与进步。
大家可以看到:学科突破,带给我们全新的课堂;空间突破,带给我们全新的学习天地;角色突破,带给我们共同学习的新体验;学龄突破,让我们形成终身学习的共同体。就这样,我们一路行走,人文讲座近千场,人文行走近千公里,影响17届学生近千人。
可喜的是,越来越多有识之士加入我们——我们得到深圳弘爱阅读推广中心长达三年的资助,我们有北大、复旦、留德硕士组成的学术团队,来自立人的助教和全国的二十多位志愿者团队。
太多太多的教育发现源于什么?源于从现在做起,源于从课堂的改变开始,源于始终坚守终身学习、终生发展的教育理念。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学生和我们的生命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