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光成
繁昌有个平铺镇,镇域有座五华山,五华山上有座寺,说是杜牧先生“多少楼台烟雨中” 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侧耳听一听,抿嘴笑一笑,拾步走一走,举头望一望,是耶非耶,无关痛痒。
两山一个凹,中间打道坝,水库。一座清澈银亮的水库,像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画毯,铺落在五华山脚下。白云在里面游弋,小鱼在里面聚会,山雀在里面穿梭,树木在里面生长。水库的尾子,辟出了很大一块平川,一些徽式楼舍,耸立在这里那里。大家很是担心这些楼舍里流出来的各种各类的水,会不会把下面不远处的水库这张大画毯弄脏了。一打听,说是请放心,所有的污水都会进行环保处理的。于是一颗有些多虑的心,也就渐渐踏实,渐渐放了下来。
五华山确实不错,打眼一看,就有些形胜之地的风采。山上绿很多,天上蓝很多。灌木丛丛,翠竹喧喧,闲云散淡,群鸟翩舞,与别处某些城郊灰头土脸的浮华相比,这里无疑是十分地适合人居。
金明大概来过五华,这是我从他向大家的提问里猜想的。走在通向山上的一条卵石垒码的步道,金明忽然指着石道边缘问,你们说这个沟是怎么搞的,做什么用的。大家原来只顾一步一步一阶一阶哼哧哼哧地爬坡,听他一说,就把眼光向着卵石步道边上看,果然一道宽不盈尺、深不过指的土沟,紧傍卵石步道的边缘,一头伸向看不见的山脚,一头伸向看不见的山顶。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大部分人都没有回答的兴趣,只有不知谁抢着说出来:肯定是挖出来的淌水沟,不然下雨时山上的水就把路冲坏了。金明这时已瞄准了一个角度在照相,哦,应该叫摄影,或叫创作。在搞创作就顾不上对这个谁的回答进行对错评判了。不过也不需要评判什么的,这紧傍石道而在的土沟,不是人挖的,难道还会是猪拱的;不是用来淌水的,难道还能是用来走人的。
坐在山顶的石头上,议着山外的一些趣话。一头黑驴,从矮树丛后冒出头,两只藤筐,满装土豆大的石子,搁搭在两边的肚腹上,一步一拱,上得山顶。甩甩脖子,顿顿肩胛,继续前行。屁股后面,又一头黑驴,从矮树丛后冒出头,也是两只藤筐,满装土豆大的石子,搁搭在两边的肚腹上,一步一拱,上得山顶。甩甩脖子,顿顿肩胛,继续前行。矮树丛后,先后冒出四头黑驴。稍一间隔,冒出一位黑发短辫的村妇,四十来岁,有些显旧的裤褂,手无长物,好像与黑驴毫不相干。山顶一片开阔地,四头黑驴,按刚才上来的顺序,一头紧跟一头,从这边走向开阔地对边,走向对边一道有着七八级水泥台阶的坡坎。第一头黑驴走到台阶前,没什么犹豫,稍侧着身,嘚嘚嘚嘚,登上去了。第二头黑驴,用眼侧瞟了一下台阶,大约在心里作了片刻估算,就侧着身,嘚嘚嘚嘚,显然比第一头黑驴要快一些地登上去了。……在前一头驴向台阶上登攀的过程中,后面的驴是就地站定了的,不急,不躁,不吵,不挤,更不去抢先,比我们在很多需要排队或遵守规则的场合——比如买火车票,比如登公共汽车,比如过红绿灯,比如特殊情况下买咸盐——都要有秩序得多。台阶上面,也是一片不大的开阔地。四头黑驴,又一头紧跟一头,走到地角的一个碎石堆前,站定。第一头黑驴,从碎石堆边缘斜斜地走上堆顶,停下来,原先跟在黑驴后面显得毫不相干的村妇,上前,把手伸进黑驴背一侧的一只藤筐里,一拉一拽,哗啦啦,藤筐的底就拖耷下来,碎石子就漏落到下面的碎石堆上,腾起一阵灰雾。村妇又到黑驴背的另一侧,用同样的方法和动作,把另一侧藤筐里的石子,哗啦啦,也漏落到下面的碎石堆上,腾起一阵灰雾。两只藤筐里的石子都漏落完了,黑驴再甩甩脖子,顿顿肩胛,两边的藤筐里就又有一二三四颗石子,好像不大情愿地漏落下来。第一头黑驴这才从碎石堆的那边走下去。这边的第二头黑驴,看到第一头黑驴从那边开始下去,才不急不慢,从碎石堆边缘斜斜地走上堆顶。……训练得真好!劲松说,这是让我今天感受最深的事情。比我们一些人的素质都好!又有人说。大家七嘴八舌,虽是触物生思、借驴调侃,但也说明大家心胸都很开阔了,看到自身不足了,敢于解剖自己了,都更希望和急于提高素质了。这样看来,也就没有什么大不妥了。——人与自然本身就是一个和谐共生、相得益彰的大家庭,大自然中的万事万物,其神奇的本能,有多少被我们借鉴之为科学;其特有的表现,有多少被我们喻之为人格,激励着我们的人生啊。
快到山脚,金明忽然又指着石道边缘问,现在你们晓得这个沟是怎么搞的,做什么用的了吧。也不等大家回答,金明说,就是刚才上山的驴子踩出来的。大家细细一看,果然看出了土沟里隐约的蹄印。有人说,哦,是的呢,那应该叫驴沟了。又有人说,应该叫驴道,驴子踩出的道嘛——这到底叫驴沟还是驴道好,大概不会影响什么根本,关键是我们当时为什么对这个问题没有兴趣,仅凭头脑中固有的经验,想也不想,就认定这是一条淌水沟呢。想一想,过往的岁月,又有多少面对新事物的认知,就被我们所谓的经验,以习惯的手指轻轻一弹,就被遮蔽覆盖在了旧有观念的背面。
责任编辑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