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花开

2016-01-08 10:03欧阳冰云
安徽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李丹墨镜叔叔

欧阳冰云

昨晚,青年职校的女生宿舍门口贴了一张寻人启事,招来许多女生围观。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相互询问谁在找陆小琴?陆小琴是谁?

政教处的叶老师打开学生花名册,搜索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一个叫陆小琴的。一上午,他忙得水都没喝一口,晕头转向地找教务处周主任汇报,周主任也在为寻人启事的事情发愁,周主任眨着眼问:“叶老师,我们现在不是找陆小琴,而是要赶紧找到是谁在找陆小琴。”叶老师站在周老师的办公桌前,无力地点点头。

由政教处发出通知,召集班主任和女生管理员开会。

会上,大家围绕着“陆小琴是谁、谁在找陆小琴”的话题展开了讨论,那张寻人启事写得莫名其妙,只是告知陆小琴看到启事后,速到学校大门口等候,去拿家里捎来的现金。没有落款。

叶老师抱着一叠厚厚的学生花名册,对大家说,“翻遍了所有的花名册,都没有搜索到一个叫陆小琴的。这里面肯定有错。”有错,是谁错了?那张启事写错了?还是有人有意为之呢?

女生管理员回忆,周末傍晚曾有学生问陆小琴,但她想不起来是哪个班的学生,长得什么样子。

一时,整个事态陷入了僵局。分管校长最后指示,寻人启事内容很正常,并没有违规,要稳住学生们的情绪,少议论。政教处、教务处、团委要联合开展积极向上、健康有益的活动,分散学生们的好奇心,老师们一律不允许议论这件事,各班级要认真做好思想工作。

各班级的活动计划纷纷报上来了,有征文比赛、歌咏比赛、篮球比赛、黑板报评比、班级卫生评比……教务处还组织老师到各班级听课,课后老师们在学校论坛上展开讨论。一时间,学校里风生水起,活动此起彼伏,气氛热烈。

正好县教育局发来紧急通知,各校组织一次歌咏比赛初选赛,选一名优秀学生参加全县“红五月歌咏比赛”。青年职校接到通知像接到喜报一样,马上开始筹备。虽然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早作准备总是对的。经过一轮轮的选拔,最后,二年级五班的玉梅入围。

陆小琴事件像一阵风,刮过校园,很快就平息了。大家似乎都忘记了那张启事。所有的人都迈着欢快的步子,从容地穿过阳光下的校园,运动场上,篮球比赛正如火如荼地开展。每天清晨,学校里又传来了朗朗的书声,每到傍晚,学校里嘹亮的歌声此起彼伏。

玉梅入围后激动得几夜都没有睡好,每天忙着选歌、练歌。虽然很累很辛苦,但充实快乐。玉梅似乎忘记了上周在家里的不愉快,忘记了上周在路上遇见的墨镜叔叔。

玉梅选了一首《我的中国心》和《太湖美》,反复练习,最后班主任老师还是认为玉梅适合唱柔情一点的歌,调子高的怕她跟不上节拍。让她把《太湖美》好好练习,报送到教育局。

周五放学,玉梅背着书包,一边轻轻地哼唱着《太湖美》,一边往校门口走。她穿着牛仔裤、白球鞋、淡蓝色的小夹克,通身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和活力。

〓〓上了公路,一辆公交车停在路边,玉梅正要上车,一辆摩托车停在她身边,开车的正是上周她在路上遇到的那位墨镜叔叔。玉梅突然想起墨镜叔叔托她带给陆小琴的五十元钱,赶紧打开书包,从文具盒里掏出那五十元钱和那张有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墨镜叔叔说,我被你害苦了,我们学校根本没有叫陆小琴的,你怎么连自己的侄女读哪个学校都不知道。我们学校只有一个叫陆琴的,已经毕业了。

墨镜叔叔取下眼镜,呵呵地笑着说,我侄女就是陆琴,到江苏去实习了,我前段时间去了趟山东,不知道情况。那天急着捎点钱给她,竟说了她的小名,她在学校就叫陆琴。

公交车已经走了,玉梅点点头,朝着墨镜叔叔挥挥手,继续往前走。

摩托车追上来,又停在了玉梅身边。墨镜叔叔把纸条递给她,这上面有我的电话,留给你吧,你是我侄女的同学,需要帮忙就打电话给我。

玉梅摆摆手,说了声谢谢。她心里说,我能有什么事找你,我根本不认识你的侄女,谈不上同学。

墨镜叔叔在后面喊,耽误了你搭公交车,我顺路带你一程吧。玉梅犹豫了一下,公交车已经走远了,她便麻利地坐上了墨镜叔叔的摩托车。

上周末吃过午饭,父母就下地了,玉梅帮母亲洗过碗,就烧水洗头洗澡。太阳照在院子里,暖暖的,玉梅把换洗的衣服抱到院子里晒,无意间抬起头,嗅到一缕淡淡的幽香,原来是墙角的白梅花开了。玉梅欣喜得不得了,跑过去掰了两枝,插在窗口的花瓶里,顿时小房间里溢满了清香。

玉梅在窗下洗头,忍不住朝窗口望了好几次。那些梅花的花骨朵,含苞待放,羞答答的,好像在低声地倾诉着什么。玉梅站在阳光里,缓缓地梳洗头发,不知不觉轻轻哼起歌来。

打了水洗澡,玉梅伸手摘了几片白梅花瓣,撒在澡盆里,看着洁白的花瓣儿在水面上打转,玉梅心里也开出一朵朵小花蕾来。她不停地把水往身上泼,感觉身子在温热的水中慢慢地融化,慢慢地沾满了梅花的幽香和甜润。她轻轻地抚摸着肚子上的刀疤,那是去年急性阑尾炎手术留下的刀痕。她捞起几片花瓣,轻轻贴在疤痕上,无意间在大衣柜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洁白的胴体,如白梅花一般的白。她的脸刷地红了,羞羞地垂下眼帘,又忍不住抬起头来,朝镜子里张望,镜子里自己,在一层薄纱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很美的曲线,微微隆起的耸立的乳房,细细的腰身,平平小肚子上贴着一串梅花瓣,一直贴到私密处。她又羞涩地拿起毛巾围起来,突然她看到镜子里,一双罪恶的眼睛,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匆匆地,一晃不见了。她惊出一身冷汗,慌忙穿起衣裤,才看见小木窗没有关严实,露出很宽的缝隙,都怪自己插花时忘记把窗户关严,留下那么大的缝隙。那双眼睛不止一次在窗外窥视,她太熟悉了,继父总是乘她不备骚扰她。她害怕,那双色眯眯的小眼睛,像个幽灵一样跟着她,窥视着她的一切,她不敢告诉母亲,唯有逃离。

她慌慌张张收拾好书包,换洗的脏衣服也来不及洗,装在一个方便袋里,就到学校去。她在一所职业学校读二年级,下半年,她就可以推荐到大城市去实习,实习合格就会优先考虑就业。从她家到学校有十几里路,她要走一里多的小路,再转一趟三轮车到城里,然后坐公交车到学校。

她背着书包,一路小跑,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好像有人在后面追赶,她不敢回头。跑到马路边,已是大汗淋漓,正好有一辆三轮车来了,坐上车,她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亲生病去世了。母亲拖着她和姐姐艰难地挺过了几年苦日子。后来村里一位老人撮合,母亲和继父结婚了。继父进门后,姐姐就外出打工了,过年的时候,姐姐就跟着男朋友去广西过年了,从那以后就很少回来。玉梅常给姐姐写信,诉说自己的孤独,这几年,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小病不断,继父常常发脾气,玉梅也不喜欢待在家里,她不愿意看继父看自己的眼神,更不愿意看继父对母亲骂骂咧咧的,看着母亲垂泪,她比什么都难受。可是这个家又要依靠继父,田里地里,他舍得出力气,就有收成,农闲的时候,在镇上做做小工,家里就不缺钱花,自己吃的穿的,上学的学费,每年也要不少钱。玉梅觉得自己心里窝着一团火,敢怒不敢言,只盼着快点毕业,和姐姐一样远走高飞。到时候,把母亲接到大城市去,享享清福,想到母亲,她心里又一阵难过。

县城里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们在路上穿梭不停。玉梅喜欢看城里女人的打扮,那些和母亲差不多大年纪的人,烫着卷发,穿裙子,穿高跟鞋,玉梅想,自己以后也要好好工作,做个城里人,不用像母亲一样,起早摸黑地劳作,风吹雨打都要记挂着田地里的收成,一年到头都没个休歇的日子。母亲过得太累太苦,父亲去世得早,继父对她时好时歹。自己以后有工作了,要为母亲置办几件好衣裳,买一双真皮的鞋子,帮母亲买一对金晃晃的耳环,让母亲也过几天舒坦的日子。玉梅这样想着,心里好受了许多。

玉梅的学校在城郊,公交车要个把小时才一趟。玉梅赶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在等。人群里有几个和自己穿着一样校服的学生,玉梅瞅瞅,却不认识,估计不是一个年级的。

等了十几分钟,玉梅没了耐性。想想时间还早,不如边走边等,顺便看看路边的小店,虽然不买东西,看看也是一种乐趣。玉梅晃悠悠往前走,不时在路边的小店边停下来。一件T恤衫、一条牛仔裤、一双白球鞋,都吸引着她停下来,停留半天。

突然,一辆摩托车停在她身边,车上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双脚撑在地上,歪着头问她,你看见你们学校的陆小琴没有?

她有些莫名其妙,只是礼貌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陆小琴,她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或许是一年级的新生,也许是家长找自己的孩子吧,那个男人也许是陆小琴的父亲。有父亲关心真好,她心里想。

“嘀嘀……”刚才那辆摩托车又追了上来,“你是青年职校的吧?我是陆小琴的叔叔,她上学忘记带钱了,你能帮我带给她不?”

“我……我不认识她呀。”她怯怯地回答。心里好生奇怪,这个人根本不认识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相信自己呢。

那个墨镜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塞给玉梅,笑着说,麻烦你帮个忙吧,问问班主任就知道陆小琴的班级了,好像是一零五班的。我也记不清了。

玉梅推开那只递钱的手,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真的不认识……我不能带……”

那个墨镜笑了笑,说:“我正好要去城郊办点事,路过青年职校,我带你一程吧,你帮我把钱给班主任或女生管理员,转交给陆小琴,若找不到,你下周末放学再给我,我留个号码给你。”说完不由分说把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小卡片连同五十元钱一起塞给玉梅。玉梅接着钱不知所措,那个墨镜又拍拍后座,笑着说,“上来吧,这里离学校挺远的,我顺路捎你一程,算是对你帮我的答谢吧。”玉梅尴尬地拿着钱,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该如何是好。墨镜又拍拍后座,催她上来。

她很不好意思地坐上去了。摩托车呜地一声,快速向前驶去。风嗖嗖从身边掠过,很清爽,春天来了,风吹在身上一点都不冷。玉梅感觉自己的长发飘起来了,校服也鼓起了风,路两旁的商店一晃就过去了,看不清晰,路边的行人也看不真切。玉梅觉得走路的人都停下了脚步,在看着自己。她不敢东张西望,风把前面墨镜的气息吹过来,这是一种陌生男人的气息,夹着烟草味,还有一种说不明的味道,似乎是一种渴盼的父亲的气息。如果骑车的是自己的父亲或叔叔多好,那个陆小琴真幸福。玉梅从反光镜里看到墨镜叔叔脸上带着笑,专注地开车,他的鼻子高高的,嘴唇周围长满了络腮胡子,看不见他的眼睛,愈发让他显得神秘古怪。

县城慢慢在身后隐去,出了城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早春的油菜花已经开了,黄艳艳的,泛着灿烂的光芒。大片的紫云英,开得姹紫嫣红,风中送来甜润的花香。路旁的泡桐树开着淡紫色的花,风一吹,落得满地都是。摩托车从树下穿过,玉梅忍不住伸出双手,想接住一朵花瓣。墨镜叔叔放慢了车速,回头笑着说:“前面那一排桃花开得才叫艳丽,你摘几枝到宿舍去吧。”她从小喜欢花,春天来了,她常采摘些鲜艳的花枝回来,插在花瓶里。花儿开得那么鲜润,她无法拒绝。摩托车稳稳地停在了桃树下,墨镜叔叔一伸手,就掰下了好几只桃花,她一把抱过来,欢喜得不得了。

一路上她小心地护着,生怕把花蕾碰掉了。这么鲜艳的花、这么娇嫩,插在宿舍里,该羡慕多少眼睛,想得她心里美滋滋的。

到了学校门口,墨镜叔叔笑着对她说,谢谢你帮了我的忙,我还急着去办点事,下周我来接我侄女的时候,再来看你。说完一溜烟走了。玉梅站在校门口,呆呆地站了好久。

玉梅放下书包,就去找瓶子,把桃花分两束插在窗前。惹得路过她宿舍的同学纷纷来看,问她是从哪儿摘来的,她含含糊糊说是家里的,这才想起墨镜叔叔的委托,赶紧打听陆小琴,可同学们都说不知道。她就跑去找管理员,管理员说,只有三年级有个叫陆琴的,会不会名字弄错了,告诉她寝室号,叫她自己去找。她想墨镜叔叔再忙,也不会把自己侄女的名字弄错,还有年级也不对,干脆晚上自习时,问问班主任再说吧。

晚自习前,是读报唱歌时间。她是班里的文娱委员,是文艺方面的活跃分子,她喜欢唱歌,班主任常说她是天生好嗓音,可惜在职业学校,没有专业的老师来指导,不然将来可以在音乐方面发展。她才没想那么多,她只想大声地歌唱,唱出心中的烦恼,唱出心中的委屈,唱出生活的美好。今天晚上,她要教同学们唱一首刚学会的歌——《鲁冰花》。她特别喜欢这首歌的歌词:“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这是姐姐上次写信寄给她的,姐姐还专门写了曲谱,可她看不懂,只好去找初中的音乐老师,老师才教了几遍,她就学会了。她在黑板上一边抄写歌词一边轻轻地哼唱,每次唱这首歌,她都感觉到心在颤抖、在流泪。

教室里安静极了,班主任老师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欣赏地看着她,她在黑板上流畅地写完了歌词,轻轻地拍打手上的粉笔灰,然后放下笔记本,轻咳了两声,对着同学们说,我们开始练习吧。娴熟、自然,若是有人站在教室外面,一定以为老师在上音乐课,只是她还小,才十六岁,个子也娇小了些,脸上满是稚气。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她轻轻地唱起来,同学们跟着她一句一句地唱。她起调不高,却抑扬顿挫,婉转柔和,唱到深情处,让人无语凝咽。一直到第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她们班才结束深情的歌唱。班主任走上讲台说:“非常好,这首曲子很动情,打动人心,大家认真学,学会了推广到其他班级去,这个月的班级评比中,我们班又能拿到小红旗了。”班主任说完,赞许地看了玉梅一眼。

玉梅垂下眼帘,开始整理书包,她的手又触到了书包里那五十元钱,还有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卡片。她想问问班主任,一零五班是不是有个叫陆小琴的同学,可现在正在上自习,教室里静悄悄的,现在问肯定不合适。她突然很后悔,不该接那位墨镜叔叔的钱,万一找不到陆小琴怎么办?万一墨镜叔叔是坏人怎么办?许许多多的问题在她脑海里闪现,她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转念又安慰自己,墨镜叔叔如果是坏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把钱交给自己,他和自己又不熟悉,还不是因为自己是他侄女的同学。想到这,她心里轻松了许多。

第一节自习课下课,玉梅的好朋友李丹邀她一起去上厕所。她们手牵着手,李丹还沉浸在玉梅教的新歌里,一路蹦蹦跳跳地哼唱着。玉梅一把拽住她,跟她简短地说了下午的事,并叫她去帮忙打听陆小琴。李丹一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又转过身对玉梅说,“你胆也忒大了吧,不认识人的车你也敢坐,当心人家把你拐去卖了。”

玉梅生气地打了她一下,“你才被人家拐去卖了,死样子,我烦死了还笑我,我现在收了人家的钱,找不到陆小琴怎么办呀?”

“找不到才好,我们上街去撮一顿,哈哈……”李丹大大咧咧地笑起来。

玉梅在后门追着骂道:“莫乱扯哦,再乱讲我就不理你了。”李丹赶紧停住脚步,拉着玉梅的手说,“我马上就去一零五班帮你问,行了吧?”玉梅这才露出笑脸。

李丹剪着板寸头,长得像个男孩,小鼻子小嘴,人很爽朗,性子特别直,人缘又好,到处认得人。她站在一零五班教室门口,朝窗户上轻轻叩了两下,两个女孩就探出头来,问:“李丹,有事不?”玉梅在边上看着觉得很稀奇,这个李丹还真是神通广大。李丹把头伏在窗户边,朝那两个女孩问:“叫你们班的陆小琴出来下。”那两个女孩睁大眼睛,一齐摇摇头,异口同声地说,“没有这个人,不认识。”李丹不相信似的,又朝教室里张望了几下,接着她们问了好几个班,都不知道陆小琴这个人。玉梅有些着急了,手心都出了冷汗,李丹不停地劝她。上课的铃声响起了,她们只好先赶回教室上课。

第二节课快下课时,李丹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有办法了,在女生宿舍门口的黑板上写个寻人启事,怎样?

确实是个办法。玉梅想,不能一个班一个班去找,不然搞得整个校园都要沸腾了,知道她在找人,有些家伙没事干,瞎乱猜测。

回到宿舍,玉梅就和李丹商量着写寻人启事的事,两人达成一致意见。玉梅又和李丹说了今天在家里的不愉快,李丹劝她别多心,说她是看走了眼,大白天的不会发生什么事。李丹还说,自己的老爸从来不看自己一眼,一天到晚就知道发脾气骂人。玉梅说,那才是真正的父爱。说完她心里舒坦多了,李丹又叽里呱啦讲了半天在家里发生的事,直到熄灯铃响了,她俩脚都没洗就钻进被窝睡了。

玉梅很后悔贴寻人启事的事情,闹得满校园都在议论,幸好除了李丹,没有人知道是她在寻找陆小琴。坐在墨镜叔叔的摩托车后,玉梅把贴寻人启事的事情告诉了他,没想到墨镜叔叔哈哈大笑,夸奖玉梅脑子灵活,有主见。

玉梅觉得墨镜叔叔很亲切,跟他在一起说话很轻松,就把学校里一周发生的事情都跟他说了。墨镜叔叔知道玉梅要到县里参加歌咏比赛,很为她高兴,还嘱咐她要拿个奖回来。玉梅微蹙着眉头说,学校没有专业的音乐老师,自己也不会选歌,想唱《太湖美》,也不知行不行?

墨镜叔叔微侧着脑袋说,肯定行。《太湖美》这首歌很动听的,用心唱一定能打动人。还说自己有个朋友,专门卖光碟,要带玉梅去看看。玉梅也正准备去新华书店看看有光碟卖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车子很快到了城里,一路上,墨镜叔叔骑得很慢,不停地陪玉梅说着话。拐过菜市场前那个红绿灯,就到了墨镜叔叔那个朋友的店里。里面果然有许多光碟,墨镜叔叔报了一大堆歌名,那个朋友很娴熟地找出一大堆光碟,用袋子装好,递给墨镜叔叔。墨镜叔叔并没有接,转向玉梅说,你看看这些够不?不够我再帮你选。又转向他的朋友说,我一亲戚家的小孩,和我侄女同学。他的朋友放下光碟,点点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玉梅睁大着眼睛,看着柜台上的光碟,连连说,我不需要这么多光碟,我只买一盒《太湖美》的光碟。说完窘得双颊通红,局促不安地站在那。

墨镜叔叔抓起装光碟的袋子,递给玉梅说,你喜欢唱歌,这些都带去听吧。说完朝他的朋友挥挥手。

玉梅把碟子又递给墨镜叔叔,低声说,我没有带这么多钱。

墨镜叔叔哈哈一笑说,这是我好朋友的店,没事的。走,我带你去听光碟去。

玉梅摇摇头,我要回家去了,再不回去天就黑了,就赶不上车了。

墨镜叔叔笑着说,难得学校放假,急着回家干什么,走,我带你去听歌去。晚了我送你回家。你总得给我个机会,感谢你上周帮我的忙。

帮什么忙?玉梅一头雾水。

帮我捎钱给我侄女呀,若不是上周遇到你,我还以为我侄女还在你那学校读书呢。我这个叔叔真不称职。墨镜叔叔说。

玉梅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那算不上帮忙,况且也没有找到你侄女。

但给你带来许多麻烦,差点被老师批评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墨镜叔叔满面愧意。我请你吃个便饭,边吃饭边听歌,吃完就送你回家,保证不耽误你太多的时间。

玉梅犹豫了下,很乖巧地坐上了墨镜叔叔的摩托车。

墨镜叔叔油门一加,车子朝郊外驶去。春天的郊外,花香四溢。

玉梅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不停地喊着哪些花儿的名字。还有那些歌唱的鸟儿,它们婉转的歌喉,它们灵动的身姿,吸引着她,让她的心跟着一起飞,一起飞。

摩托车沿着湖湾的小路往山弯走,玉梅探着脑袋问,叔叔,我们要去哪里?

墨镜叔叔歪过脸来说,你坐好了,带你去一个神秘的地方。车子在一条羊肠小路上颠簸了十几分钟,拐到一条砂石路上,又沿着一条山路往山腰上驶去。玉梅有点害怕,不自觉地用手拽紧了墨镜叔叔的外套。墨镜叔叔一边驾车一边喊,马上就到了。

摩托车在一棵大樟树前停下来,玉梅赶紧跳下车,坐了半天,她腿脚都麻木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亏墨镜叔叔及时抓住她。她不好意思地挣脱了,扶住摩托车说,没事的。

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迎出来,墨镜叔叔赶紧上去递给他一支烟,两人说说笑笑讲了一会话,络腮胡子把他们引进了一座房子。那是一座在半山腰的小平房,有三五间的样子,外面用杉树条子包裹着,看上去像小木屋。房子外面有回廊、花坛、水池,池子周围摆满了盆景和花卉,廊上爬满了青藤,整个山坡很幽静,没看到什么人。

玉梅随着墨镜叔叔走进小木屋。里面有一张小圆桌,可以坐七八个人,还有一组藤制的沙发,沙发上摆放着花花绿绿的靠垫。再往里是一间棋牌室,里面摆放着麻将机,从棋牌室进去,是一间卧室,里面有两张床。玉梅奇怪地问,这是什么地方呀?

墨镜叔叔一边打开电视机,一边说,这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休闲山庄。说完打开光碟和DVD,给玉梅播放碟子。玉梅也没多想,音乐响起,她一下子忘记了刚刚冒出来的一大堆疑问,跟着旋律哼唱起来。墨镜叔叔用遥控器调到那首《太湖美》,玉梅激动不已,跟着音乐大声地唱了起来。她的声音甜润、纯净,如百灵鸟一样婉转动人。墨镜叔叔不停地鼓掌,竖起大拇指鼓励她,又拿起茶几上的一束干花献给她。让她一时忘乎所以,以为自己是站在舞台上。

晚餐上来了,有豆腐炖泥鳅、红烧肉、野山珍烧咸鸭子、香椿鸡蛋、笋子烧腊肉、皮蛋粥。墨镜叔叔拍着玉梅的肩膀说,先吃饭吧,边吃边听歌,吃完了再唱。玉梅看着一桌子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还有人啊,这么多菜。

墨镜叔叔看着玉梅的脸说,没有别人,你喜欢就多吃点,学校的生活清苦,我侄女以前周末回家,馋得跟老鼠似的。边说边给玉梅舀汤。

玉梅在家常常要看继父的脸色,有时候,母亲有心做点好吃的,都要先让着继父,稍微不满意,继父就要责骂她们母女。玉梅微微闭着眼睛,轻轻地吸吮着热热的香味。

眼睛叔叔用胳膊碰了她一下说,快吃吧,这汤是温补的。

玉梅去年做了胆囊炎手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她一边喝汤一边跟墨镜叔叔说她去年开刀的事情。墨镜叔叔怜惜地看着她说,你真是个苦命的孩子,以后叔叔会好好照顾你。一股暖流流过玉梅的全身,她感激地望着墨镜叔叔,不知说什么好。

墨镜叔叔要了一瓶酒,边和玉梅说话边自斟自饮。喝了五六杯,他侧过脸对玉梅说,你也喝一杯吧,晚上喝一点点对身体好,现在白天暖,晚上还是有些凉意,喝点酒驱驱寒。

玉梅红着脸说,我不会喝酒。从来没有沾过。

墨镜叔叔说,哪有人天生就会喝酒的。他也没勉强,喝了满满一杯酒,脸涨红了,又喝了一杯。玉梅说,您吃点菜,慢慢喝。他只顾自斟自饮,一瓶酒喝了一半,他开始悠悠讲起了他的身世,他三岁没了母亲,九岁没了父亲。从小跟着爷爷,到处做买卖,居无定所,到处流浪。没有钱的时候,就在街上乞讨。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生活开始好转,相依为命的爷爷也去世了……说着他又喝了一大口,接着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玉梅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着墨镜叔叔伤心哭泣,她怯怯地伸出手,拍了一下墨镜叔叔的肩,马上像触电了一般,缩回手来,惶惶不安地站起来,倒了一杯水,递给墨镜叔叔。

他停止了哭泣,看着她稚嫩的脸,突然一把捉住她的小手,她紧张得要死,脸窘得通红,身体不停地发抖,她使劲抽出手,不安地低着头。她突然觉得心里很难过,心痛难忍。她也是早早失去了父爱,失去了家庭的温暖,失去了父亲的呵护。她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自己的命更苦。她莫名其妙地想到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低头,也黯然泪下,心里的忧伤又涌上来了。

他给她斟了一杯酒,玉梅一仰脖子喝光了,辣辣的,带点苦涩的味道,她呛得咳嗽起来,眼泪也跟着出来了。他赶紧拍打着她的后背,又给她倒了一杯。她从没喝过酒,虽然辛辣呛人,喝下去却浑身燥热,心跳加快。似乎烦恼、痛苦、忧伤都吓跑了。她晕晕乎乎又喝了一杯,只感觉桌子上的菜都旋转起来,屋子也旋转起来了,墨镜叔叔一会远一会近,她感觉他渐渐向她靠拢过来,用手抚摸她的脸,她的手、她的头发……她使劲地挥舞着手,想拒绝、想阻止、想反抗,可抬起来的手臂,却在半空中软软地坠下来,没了力气。她伸手在桌上摸索,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是茶杯还是烟缸,她想朝墨镜叔叔扔过去,却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心也一起碎裂了……

玉梅回到学校,校园里静悄悄的。周末放假,同学们都回家了,路远的同学也进城去了。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正午的太阳,白晃晃的,很刺眼,她感觉整个人矮了许多,不像在行走,倒像是爬行。她不知怎么走进宿舍的,推开门,倒在床上呜呜哭泣,不知什么时候迷糊糊地睡着了。一直睡到太阳西斜,她才勉强爬起来。

校园里安静极了,只有细微的风,夹杂着花香,到处走动。女生宿舍里,只有玉梅一个人先返校了,连女生管理员也锁着门,不知去哪了。玉梅去学校水房打了六瓶开水,关起宿舍门开始洗澡。她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那天在家洗澡的情景,这一周没有回家,母亲在家一定着急了,想到母亲她又难过起来。

今天一早起来,玉梅就开始责骂自己,后悔自己不该喝酒,喝酒后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只知道头痛得要命,她感觉下身和肚子上手术后的伤口都很痛,腿上、床上满是血污,她吓得呜呜地哭了起来,而那个关心她的墨镜叔叔已经不知去向。她一个人瑟缩缩地发抖,哭得死去活来,她连那个叔叔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肚子上的伤疤,伤疤像一只蜈蚣,凶巴巴地趴在她身上,让她觉得嫌弃、觉得恼人。她不停地冲洗,一边洗一边低着头呜呜哭起来。洗完澡,她又爬到床上,昏沉沉地睡了。

随着周末学生的返校,校园又热闹起来。上晚自习的时候,玉梅趴在课桌上,心事重重。班主任老师走上讲台,开始点名,点到玉梅的时候,班主任问,歌曲准备得怎么样了?玉梅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怎么回答。班主任没再追问,又布置了近期班级工作安排,然后就是读报唱歌时间,班主任喊玉梅上去教大家唱歌,玉梅站起来,嗡嗡地说,我感冒嗓子不舒服,今天让大家自己练。班主任关心地走近她,问道,怎么搞的,马上要去比赛了,嗓子怎么会不舒服,赶紧去校医室看看去。说完扬扬手,叫大家自习。

下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收到玉梅给她的纸条,说她最近身体不好,想取消县里的“红五月歌咏比赛”。班主任气得大发雷霆,把班长和几个班干都叫到办公室,询问是怎么回事,又问他们,最近玉梅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大家都摇摇头。

班主任想知道玉梅是不是真的病了,她拨通了玉梅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玉梅的母亲,她开口就问,老师啊,玉梅这周没有回家,是不是在学校生病了呀?

班主任眉头紧蹙,翻看了这周离校记录,玉梅周五下午放学就离校了,周六中午返校的。她没有回家,那是去了哪里?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真的生病了,不愿意跟家里人讲?一大堆谜团出现在班主任面前,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写了放弃比赛的条子,玉梅心里也很不安,交给班主任后,她就开始后悔。为了参加这次比赛,老师们都寄予了很高的厚望,自己突然不去参加,那不是给学校抹黑,给班主任抹黑吗?她不停地责备自己,怨恨自己,后悔自己不该太冲动。下半年学校就要推荐去实习,若能够参加全县的歌咏比赛并获得奖项,会给自己的就业多添一块敲门砖。自己真是不争气,这节骨眼上,怎么就退缩了呢?

周一早操结束后,班主任喊住玉梅。玉梅紧张地跟在班主任身后,随班主任走进了行政楼政教处的办公室。政教处的叶老师也在。班主任开始询问玉梅周末几点回家的,玉梅支支吾吾,说下午到家的,没看时间。叶老师低着头沙沙地做记录。这让玉梅更加紧张,班主任询问个话,干嘛还要跑到行政楼来问?叶老师干嘛要做记录?她一紧张,说话就语无伦次了。班主任又问她为什么不去参加比赛?她说自己嗓子疼,怕唱不好,给学校丢脸。

班主任盯着她的眼睛说,给你机会,你自己老老实实交代,学校和班级都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还希望你能为学校增光呢。

玉梅低着头,脸上滚烫的,眼泪也不由滑落下来。她摇摇头,不知所云地说,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班主任生气地站起来,拿起办公桌上的茶杯,“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严厉地指着玉梅,你自己说说,你周末到底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

玉梅摇着头说,我回家了。

班主任气愤地拍着桌子说,我们已经打电话到你家了,你根本没有回家。你不交代,现在就叫你父母到学校来。

玉梅眼泪啪啪往下掉,抽噎着说,那张寻找陆小琴的启事是我贴的。班主任睁大眼睛,奇怪地看着玉梅。

玉梅低泣着,把上周六路上遇到陆小琴的叔叔,人家托她捎钱给陆小琴,这周如何又遇到陆小琴的叔叔,跟他去买歌碟、去吃饭的事情都说了。她没敢说喝醉酒的事情,说完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泣。

班主任和叶老师听着她的诉说,一句话都没说,等她说完,班主任就走出去,朝校长室走去。校长听完后,也很紧张,同时十分忧虑,他早有耳闻现在社会上有些混混,把魔爪伸向了学校,但他没有想到一向作风严谨的青年职校也摊上了。有着多年教学经验、作风干练的校长沉思了一会,马上打电话叫教务处、团委、政教处、学生科负责的老师来他办公室开碰头会,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经过班主任和叶老师的介绍,大家一致认为要立刻报警。

报警。这对学校来说,不是一件小事,一旦警方介入,这件事就会和热点新闻一样,被传播出去,甚至会影响学校的声誉、知名度,更会直接影响下一年度的招生。如果不报警,假如玉梅说的是真话,她已经被坏人凌辱,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不仅仅是玉梅会身败名裂或意外怀孕,更让学校紧张的是那只魔爪会伸向学校,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后果更不堪设想。左右权衡,校长还是果断决定,立即报警。

很快派出所的王警官和陈警官就来了,班主任喊来玉梅,在校长室里又将遇到墨镜叔叔的前前后后叙说了一遍,王警官和学校的叶老师都做了笔录,叫玉梅签了字。王警官和校长到走廊里说了一会话,校长走进来,安排叶老师和班主任协助王警官和陈警官,处理好这件事。又转向玉梅说,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你好,对你负责。

玉梅跟着班主任和叶老师,上了警车。陈警官自己驾车,直接去了公安局,到了门口,陈警官走进去,半个小时后带了一位女警官出来。他们上车后,对班主任说,我们先去郊区度假村。玉梅一路上泪眼婆娑,她几次想跳下车去,摔死算了。可是那个王警官,一直盯着她。警车向郊区度假村驶去。

那天迎接她的那个老板还在那,一看见玉梅,他有些不自在。王警官走上前去,出示了证件,说明了来意。那个老板支支吾吾,说不认识那个跟玉梅一起来的戴墨镜的人,到这儿来的人很多,他们只管安排客人吃住玩,只管收钱,其他一概不问。玉梅说,那个墨镜叔叔说老板是他的朋友。那个老板轻蔑地看着玉梅,玉梅觉得他要把自己看穿了似的,身上直冒冷汗,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个老板说,小姑娘,到我这来的都是我的朋友。

王警官有些不耐烦,让老板带他们去查看了那天他们吃饭的房间,又单独询问了老板一些情况。没有找到那个墨镜的线索。叶老师突然想到陆琴,他上次找花名册的时候,就把陆琴的号码抄下来了,若真是陆小琴的叔叔,那打个电话就问清楚了情况。

电话很快接通了,陆琴正在办公室,叶老师简短问了下她的情况,就问她是不是有一个戴墨镜的叔叔。陆琴被问得莫名其妙,说自己只有两个姑姑,没有叔叔和伯伯。叶老师放下电话,一行人一筹莫展,沉默着往回走。

走到县城边上的时候,那个女警官突然说,最好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班主任看着玉梅,还没开口,玉梅就急急地说,我不去我不去。我哪都不去。

班主任说,你不去,出了问题哪个给你担责任。

我不需要任何人给我担责任。玉梅哭喊着,我自己对自己负责。

班主任无奈地摇摇头,谢过了几位警官,下了车,跟叶老师带着玉梅上了往学校去的公交车。

回到学校,班主任又把玉梅叫到政教处,详细询问了玉梅遇到那个墨镜的详细经过,问到最后,也没问出个所以来,只好暂时作罢。学校的领导和老师却紧张起来,开始召开紧急会议,布置相关安排,各班班主任要加强班级管理,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要抓学习,活动要经常开展,要做好学生周末放假的联系安排,进出校门一定要登记。学校保卫科要加强巡逻,对学校周边不明人员要详细调查,不允许学校任何学生在上课期间外出,与外面闲杂人员接触。

玉梅又回到了同学们中间,她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整日愁眉苦脸,心事重重。学校还是让她参加县里的歌咏比赛,因为玉梅的嗓音好,是一副天生好嗓子,在上中学的时候,她参加全市中学生五四青年节歌咏大奖赛得过二等奖。这一次,青年职校对她还是寄予了厚望。

比赛是在城区一家剧场举行的,玉梅排在第六个。那天,青年职校的师生像过节一样,一大早,校长就安排了校车,他亲自带队,各班班主任、学校没有课程安排的老师、学生代表都来了,他们要去给玉梅助威。前面第三个选手唱砸了,唱了一半不记得歌词了,弄得玉梅很紧张。班主任赶紧做她的工作,叫她放松,别紧张,自然一点。轮到玉梅了,她羞涩地走上讲台,朝大家鞠了一躬,随着旋律响起,她轻松地唱了起来。她的声音甜美、婉转,赢得了一阵阵掌声。随着歌声接近尾声,青年职校的助威团不停地摇摆着手中的鲜花,掌声雷动。校长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上午所有的演唱都结束了,下午评分、颁奖。玉梅果然不负众望,得了个一等奖。教育局长亲自给她颁奖,还有两百元的奖金。校长高兴地说,回到学校还要奖励。

玉梅也没想到能获奖,这几天她情绪有所好转,可是晚上还是天天做噩梦,让她很烦恼。上课也老走神,思想不能集中。

五一节放假返校,天气开始热了起来。有一天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对大家说,下半年,很多同学就要推荐出去实习,在大城市里生活,一半靠智慧,一半靠身体。有好的身体到哪都能生存。体育老师说完让大家跑800米。

开学初,老是下雨,体育课经常改为自习课,大家都缺少锻炼。别说跑800米,就是400米,很多人都跑不下来。体育老师生气地说,体育成绩会纳入你们的毕业考核分里面,体育不过关,直接影响你们的就业。听体育老师这么说,大家都咬着牙,拼命地跑。最近玉梅老感觉心里闷得慌,走路总是气喘吁吁的。好友李丹老说她发胖了,她自己也觉得不太舒服,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以为是天气转热所致。她跑了大半圈就跑不动了,脸涨得通红。李丹追上来,拉住她的手,鼓励她继续跑。李丹笑着说,把你唱歌的劲儿拿出来,你不是总不服输吗?加油,加油。

她拽着李丹,跟着她往前跑,刚跑过一圈,她就觉得呼吸困难。李丹还拽着她跑,她只是机械地跟着,头开始发晕,她觉得自己像醉了酒一样,操场周围的老师和同学都晃起来,她的心扑通扑通跳过不停,突然一个踉跄,她不知撞到了什么,往前一窜,眼睛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体育老师吓坏了,赶紧骑来摩托车,叫李丹跟在后面,把玉梅送到了医院。玉梅上体育课晕倒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校园。

不一会,班主任和分管校长也赶来了。他们一进医院的急诊室,就遇见了心急如焚的体育老师。班主任问,怎么样了?体育老师焦急地说,不知道,现在还在昏迷中,医生正在检查。

他们蹲在急诊室门口的空地上,体育老师让李丹讲体育课上的情况,李丹也吓坏了,说了几句就哽咽着要哭。校长打断她的话,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校长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黑着脸,对体育老师说,你先回去吧。又指着李丹说,把这个学生也带回去,班主任留下就行了。李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说,我要留下来等玉梅醒过来。

校长摆摆手说,你们回学校去,医生说没事了。我们在这里就行啦。

看着体育老师带着李丹发动了摩托车,校长紧蹙眉头看着班主任说,医生说是早孕反应。快通知家长吧。我也要打电话请示学校,看看怎么处理。

玉梅竟然怀孕了。这无疑是晴天霹雳,让玉梅无法接受,她的父母更是无法接受。她的母亲,一个五十多岁的乡下女人,坐在急诊室的病房门口,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娇滴滴的闺女,如花似玉,怎么就让人给糟蹋了呢?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上周女儿回家,还活蹦乱跳的,她是那样的无邪,那样的单纯。她的继父坐在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侧过脸,皱着眉头说,别哭了,还嫌丢人现眼不够,生出这样的现世宝,以后哪有脸在世上混。

急诊病房里,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玉梅洁白的脸。她没有哭闹,没有悲伤,她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好像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知道了结果,她反而不害怕了,一个多月来,她整天忧心忡忡,烦恼不堪,夜夜噩梦相缠,现在终于可以出一口气了,可以舒坦了,这个时候的她,反而镇静了。她听见了母亲的哭声,听见了继父的埋怨,听见了老师的叹息,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母亲走进来,握着她的手,坐在她的床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的心被硬生生地扯痛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对不起母亲,没给母亲争一口气,让继父责骂她的时候又多了话柄。若不是继父成天骂人,成天责骂母亲,有时候还拳打脚踢,对她和姐姐,继父又垂涎三尺,整天色眯眯的,有时候还动手动脚,她和姐姐也不会那么厌弃家庭。家庭对她来说,一点温暖都没有。她的骨子里,过早地埋上了背叛的种子。

校长走进来,沉重地叹着一口气说,真没想到,我们青年职校的学生,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玉梅同学也说了事情的经过,是路上遇到一个陌生男人带她去郊外的度假村发生的事。我们已经报案了,公安局正在调查,你们家长对她关心太少,让她隐瞒了这么长时间,酿成了苦果,也错过了破案的最佳时机。我们已经跟医院交涉了,要赶紧做打胎手术,孩子还年轻,别毁了孩子。玉梅的母亲伏在床沿上,呜呜地哭泣,只是机械地点头。

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但玉梅年前做了胆囊手术,身体很虚弱,出血过多,医生建议她要回去静养一段时间。她的继父坚决反对,说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还回去静养,要被乡亲们戳脊梁骨,坚决不同意,还骂了许多难听的话。玉梅想到了死,可母亲整日整夜守着她,苦苦哀求她,错了一次别再错第二次,要好好善待自己,好好生活下去。她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这样就去死,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哪个人没有错,但千万别一错再错。好好活下去,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玉梅在医院休息了几天,就回学校去了。她没想到等待她的是学校开除她学籍的通知书。短短的几天,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变成了陌生人,大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好像要把她活生生地逼死,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哭,最近她哭得太多了,眼泪都哭干了。她默默地收拾衣被离开了学校。她在学校门口的废品店卖掉了所有的书籍和被子,把母亲给她买营养品的钱买了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

五月的傍晚,突然下了一场急雨,街道两旁的紫薇都盛开了,落英缤纷,仿佛在寂寞地诉说着什么。玉梅看着满地的落红,心头一丝悲凉掠过,自己多像雨后的落红,孤寂无奈,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年后,有人在一家省级电视台上看到一档综合文艺演出,有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子,清纯美丽,唱了一曲《鲁冰花》,感动了评委和观众,被评为冠军。这个女孩子也一夜成名,成为许多青年学子心中的偶像,她的玉照被印到很多青春杂志的封面上,青年职校的学生们也纷纷买来杂志传阅。大家一见杂志的封面,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政教处的叶老师指着封面说,这姑娘怎么这么像我们学校的玉梅。只是照片上的少女不叫玉梅,她用的是艺名,叫萝莉。有人说,萝莉是一种花名,花语是寂寞地绽放。

责任编辑 李国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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