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利
六月里,有个父亲节,当别人都在给自己的父亲发祝福时,我给在天堂的父亲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父亲,我知道这是一封永远无法寄出的信。26年前您就离我而去,有些话我却一直没机会对您讲!我想说:父亲,谢谢您给了我生命!虽然您双目失明,虽然小时候家中一贫如洗,但您给了我坚韧乐观的品质,这些现在都成了我生命中的财富。我还记得7岁时领着您在暴风雨中迷路了,您告诉我:不要怕,条条大路通罗马,总能找到回家的路。我还记得当我问你22岁就双目失明,从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坠入无边的黑暗中是不是很痛苦?您说:和死去的战友比起来,能活着就是幸福!父亲,我最近回老家才了解到大跃进时你进京要粮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还健在的老人们直念叨您的好。但这些我从来没听您说起过。虽然您早早离开了我,但您一直是支撑我前行的动力,因为我知道我承载着您太多未能实现的愿望,我就是您的眼睛,是您的希望和生命的延续。这些年我一直很努力,我觉得我就是您的骄傲!在遥远的天国,父亲,温暖地注视我吧!
我的父亲张兴太,1924年出生,如果不是战火纷飞造成父亲22岁双目失明,我总感觉父亲会成为一个能成大事的人。这体现在他18岁就积极投身革命上。我的家乡在山东和河北接界处。在日伪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夏津县常年被皇协军统治着,当时的伪县长王四金牙,对全县加入抗日和解放军队伍的所有家庭大肆迫害屠杀,制造白色恐怖。而仅有一河之隔的河北省已经是革命区,父亲冒着全家被砍头的危险,偷偷跑到河北参加了刘邓大军,当时被编入冀南独立军十四团 ,很快担任班长。在解放石家庄战役中,父亲所在的部队打了三出三进,伤亡无数,最后地面上的火力压制和天上的飞机轰炸让他们已无法进攻,父亲和战友们就转到地下防空洞想打开一条通道,结果敌人往防空洞扔炸弹,硝烟在防空洞散发不出去,父亲眼睛的神经线被炮火烧断,瞬间失明了。
全国解放后,父亲因视力完全丧失被核定为一等残废军人。作为开国的功臣,父亲被送到北京和上海的大医院去治疗,但因为眼睛的神经线已完全损坏,没有办法再重见光明。心高气傲的父亲只能回到家乡,成了全县唯一的一等残废军人。
父亲住的村子和夏津第一个成立党支部的珠泉屯村离得特别近,一些老革命和老党员经常来找父亲聊天。当时有一位老地下党叫夏河宽,是夏津的第一届县委委员和第一任公安局局长。还有一位清河县的庞红军,他的父母是在红军长征路上生下的他,也是革命的后代。这三个人经常凑到一起聊一些战争年代的事。
父亲二胡拉得特别好,县里京剧团的团长经常找他切磋,父亲不仅能拉有时还能唱上几段。我读高中时每周末回家,家里一大帮吹拉弹唱的,很热闹,我嫌烦就到做饭的屋里去看书。后来再回到家就很清静了。现在想来还很愧疚,父亲那一点点的快乐还被我剥夺过。
父亲双目失明后,家里的收音机成了他了解社会和外界交流的途径。我们家经常有人来和父亲谈古论今,当中附近有学识的文化人特别多,都是我家的座上客。有一位在北京航空大学当教授的表叔,只要回家过年就过来找父亲聊天,说一些我听都没听说过的新鲜事。后来这位表叔给家乡做贡献,建了一个数据公司,他的侄子侄女都没让参与,却让我的姐夫去管理这个公司。我娘说这是表叔在报答父亲呢,原来表叔读书时家境不好,父亲曾经拿出一半抚恤金资助他上大学。
高二时,我的视力急剧下降,血压低得坐着就头晕。当时因为父亲的身份我能安排工作,就不想上学了。父亲说:我自己发过誓,不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因为眼睛看不见没办法,你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实现的梦想还要靠你去实现呢!能把你供上大学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愿。要知道那时在我们村能上高中的女孩就不多。为了不辜负父亲的期望,我坚持读完高中又顺利考上大学。接到大学通知书那天,父亲高兴地逢人就说:“我家二妮可是咱村第一个女大学生啊!”
如果说我的人生是一个花开的过程,父亲就是我生命中不断供给养分的根系。他虽然自身生活在黑暗和痛苦中,留给我和周围人的却是灿然和美好。能做他的女儿,是我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