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声

柯裕棻

兔子向来十分谨慎，行走饮食都细声细气。

兔子养久了，人也活得狐狸似的警醒。一个有兔子出没的屋子像一片寂静原野或一座澹荡森林，不论在哪里做着什么，总有一只耳朵分神听它的动静。

我已习惯于从生活各种杂音里分辨兔兔的声音。喀答喀答，小爪子踩地。饲料碰着瓷盆，叮璎叮璎。拨弄苜蓿草，窸窣窸窣。吃菜叶子漆漆擦擦。喝水是最响的，气泡在水瓶子里咕噜咕噜。即使狡兔不见踪影，我也能直觉它现在哪个角落，偷偷啃着纸或窗帘布，或电线（到底为什么这竟是它的最爱啊）。

日常，一只兔子也就是这些声音了。兔子是不叫的。不会叫喊的小动物倒不定是温顺乖巧，它只是不以叫声传达意念或情感。我学会沉默地理解它，高兴时直接咕咚倒在毛巾堆里;吃饱后拉长躺成一条心满意足的样子;偷偷啮咬当期杂志时斜眼偷看我发现了没有;发怒的脸有微小的恼火——是胡须的状态吧，那安静、差之毫厘的不满。

或者，它会放肆咬烂、打翻、撒尿，化身为狂野三月兔，半夜突然绕屋狂奔跳跃空中旋转甩尾;在人身上踩过来踩过去，或是要人一直一直摸它不准停手。但是它的爱仍然这么直白。每每我睡醒走出房门，它总突然从窗帘后冒出，笔直冲过来蹭脚，蹭啊蹭。我有时失心疯发作，蹲下抓它问：“你这家伙也会担心我吗！你也会担心我吗你！你是爱我还是想吃波菜自己说！”它就一副“才没有呢”的样子，蹦蹦跳跳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