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游戏》：将往事留在风中

马泽尔法克尔

艾伦·图灵（Alan Turing， 1912～1954）是现代计算机理论的奠基人。他以及继承了他的遗志的研究者们数十年来孜孜不倦地尝试研制出尽可能模仿人类的机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工作已经相当成功：我们今天能看到很多越来越聪明的机器。但机器毕竟不是人，其与人类最大的区别就是不会依靠感性做出自己的选择。机器用尽一生也做不成一场梦，谈不了一段情，但是人可以。人类有自己的个性和选择，可以选择去爱别人，也可以选择爱什么样的人。令人遗憾的是，这种选择往往受到现实的种种制约，纯粹的感情常常得不到圆满的结局。《模仿游戏》这部影片从图灵在二战时期帮助盟军破译德军密码系统Enigma入手，在为我们揭示他在科学领域所做的贡献的同时，也展示了他在那个年代一段无法大声说出来的、不为主流社会认可的感情以及他为其所做的无声抗争。

初露锋芒

时间退回到1939年，也就是欧洲战事爆发、英国向德国宣战的那一年，年仅27岁、毕业于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Alan Turing来到布莱奇利无线电制造公司应聘。事实上，所谓的“无线电制造公司”只是个幌子，它其实是英国的密码破译组织，该组织完全由英国军方运营、管控，其存在的目的是为了掩护正在秘密进行的绝密项目——破译德军的密码系统Enigma。Enigma一旦被破译，英国就能掌握德国的军事情报，从而有针对性地部署作战计划，打败德国，结束战争。

经过面试，Alan和其他几位英国顶尖的数学家、语言学家一起被招募进破译Enigma的团队。工作第一天，皇家海军指挥官Denniston召集几位专家开会，同时任命曾两次赢得英国国家象棋比赛的Hugh Alexander为项目领导者。第一次会议，Alan就表现出他恃才傲物、与他人格格不入的一面。

Alan： Are … are we to work together then？ I prefer to have my own office.

Denniston： Youre a team， and you will work as one.

Alan： I … I … I dont have time to explain myself as I go along， and Im afraid these men would only slow me down.

团队成员研究发现，若想破译Enigma，他们需要尝试上亿种密码组合。但每晚12点，德军会重置Enigma，重新排列组合，这意味着团队成员必须在一天之内试完当天所有的组合并找到破译办法，否则一整天的努力都会白费。当午夜12点的铃声响起，一切都得从零开始。破译初期，团队的其他成员都在靠手动演算，唯有Alan是个例外。他躲在自己位于角落的办公区域里，从不与同事讨论，专心致志地进行着自己的发明创造，以期设计出一种能打败Enigma的机器。Alan深知仅靠人脑破译Enigma是不可能的，因为即便由十个人时刻不停地尝试所有组合都要试上两千万年。因此，Alan认为只能用机器来打败机器。

若想破译Enigma这样繁复的密码系统，靠单打独斗是很难完成的。可性格古怪、不会与人打交道的Alan偏偏与同事John Cairncross、Peter Hilton等人相处得不甚融洽。心无旁骛的Alan并没有把自己的不合群当回事，但同事们都觉得这个孤傲的“科学怪人”是故意不与他们合作，于是渐渐地都疏远了Alan。作为项目领导者，Hugh并不看好Alan利用机器破译Enigma的计划，因此对Alan提出的增加预算、制造机器的请求予以回绝。Alan为此又急又气，跑去找项目的军方负责人Denniston理论。

Denniston： Hugh Alexander is in charge of your unit； he said no， and that is that.

Alan： I simply dont have time for this.

Denniston： Have you ever won a war， Alan？ I have. Do you know how its done？ Order， discipline， chain of command. Youre not at university any longer. You are a very small cog （小人物） in a very large system. And you will do as your commanding officer instructs.

Alan： Who … who is your commanding officer？

Denniston： Winston Churchill， Number 10 Downing Street， London， SW1. You have a problem with my decision， you can take it up with him.

令Denniston意想不到的是，直率、无畏的Alan居然真的给时任首相丘吉尔写了一封信，反映自己的困境。丘吉尔十分赏识Alan的才能与胆识，直接将Alan拔擢为解码项目的负责人。而Alan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两位在他看来对解码工作毫无用处的语言学家解雇了。这令众人惊愕不已，所有人都觉得Alan难以相处、不近人情。

高山流水

要破译复杂多变的Enigma系统，仅靠团队现有的人手是不够的。于是Alan发起了通过填字游戏（crossword puzzle）来选拔成员的海选活动。最终仅有两人通过考验，其中包括一位女士Joan Clarke，她的解题速度比Alan还要快。然而，Joan在参与项目之前犹豫了：一方面，她的父母认为一个女人在一群大男人中间工作是件非常不得体的事；另一方面，作为在那个年代饱受歧视的女性群体中的一员，Joan本身也缺乏自信。担心失去人才的Alan亲自登门拜访去说服Joan的父母，这令Joan十分感动。临别之前，为了鼓舞Joan，让她下定决心加入到破译Enigma的伟大事业中，Alan对Joan说：“Sometimes its the very people that no one imagines anything of who do the things that no one can imagine.”

同样的话语也曾激励过Alan自己。二战爆发的十几年前，Alan还是个中学生。由于性格孤僻、行事古怪，Alan常被其他同学排挤、欺负。那时，肯帮他的只有一个名叫Christopher Morcom的男生。Christopher告诉Alan不必介意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并用后来Alan拿来鼓励Joan的话鼓舞当时的Alan。除此之外，Christopher还把自己喜欢读的关于密码学的书籍推荐给Alan。两人在校园里乐此不疲地研究着加密与解密的技巧，这为后来Alan破译Enigma奠定了基础。

Alan： Whats that youre reading？

Christopher： Its about cryptography （密码学）.

Alan： Like secret messages？

Christopher： Not secret. Thats the brilliant part. Messages that anyone can see， but no one knows what they mean unless you have the key.

Alan： Hows that different from talking？

Christopher： Talking？

Alan： When people talk to each other， they never say what they mean. They say something else， and youre expected to just know what they mean. Only I never do. So， hows that different？

Christopher： Alan， I have a funny feeling： Youre going to be very good at this.

Alan的一番独特见解让Christopher隐约觉得Alan在密码学方面一定很有潜力。自此之后，两人常在课堂上偷传纸条，上面是他们用密语写的悄悄话。然而，快乐的时光很快就被如期而至的假期给打断了。每个学生都期盼放假，但Alan除外，因为他每天都盼着早点开学，好见到他最好的朋友Christopher。短暂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Alan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Christopher，他甚至打算鼓起勇气向对方吐露自己心底埋藏已久的爱慕之情。然而，Alan最终没有等到Christopher回来，他被告知自己的挚友在随家人度假时因绝症发作而不幸去世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Alan并没有痛哭流涕，反而表现得异常冷静，因为在内心深处，他始终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化敌为友

Christopher之后，再没有人像他那样关心过Alan，一直到Joan出现。Joan对Alan很有好感，但她很快就发现Alan与其他人的关系很紧张。随着战事升级，破译团队的压力越来越大，因为一天不破译密码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人因战争丧命。一天深夜，正当所有人还在绞尽脑汁地琢磨破译方法，12点的铃声再次响起，一天的工作又化为徒劳。所有人都很沮丧，Hugh更是愤怒不已。Hugh认为如果Alan能和大家一起推算，而不是只顾着摆弄自己的那台机器，他们说不定早就破译了Enigma。

Hugh： Damn you and your useless machine.

Alan： My machine is how we are going to win.

Hugh： Really？ The machine？ Hmm？ [Throws a glass at the machine.] Are you talking about this bloody machine？！

Alan： Hugh！ Hugh！ Hugh， dont！

Hugh： You arrogant bastard. You could help us. You could make this （指破译进程） go faster， but you wont.

Peter： Hes right， Alan. There are actual soldiers out there trying to win an actual war.… All my friends， theyre all making a difference， while we just while away our days producing nothing. Because of you.

面对众人指责，Alan满腹委屈却无从争辩。Alan很清楚，破译Enigma、决定盟军成败的关键就在于他潜心研制的这台机器，而他对这台机器的期望远不止战时使用的工具那么简单，他希望这台机器能成为一个可重复编程、能帮人类解决方方面面问题的通用机。这台机器承载了Alan全部的心血与梦想，这一点仅从他将机器命名为“Christopher”便可见一斑。

为了鼓舞情绪低落的Alan，Joan主动约他一起探讨机器设置的问题，同时奉劝他改善与其他同事间的紧张关系，使整个团队紧密合作。

Joan： Alan， it doesnt matter how smart you are. Enigma is always smarter. If you really want to solve your puzzle， then youre going to need all the help you can get， and they （指其他同事） are not going to help you if they do not like you.

经过Joan劝解，Alan决定做出改变。他不仅主动给大家送苹果，还笨拙地为大家讲笑话。众人在感到无语的同时都被Alan的憨态逗笑了，他们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都原谅了Alan。曾与Alan有过正面冲突的Hugh甚至还帮Alan想出了提高机器零件转动速度的办法。尽管Alan在Hugh等同事的帮助下成功造出了运算能力远超人类的机器“Christopher”，但要“Christopher”处理海量的数据仍需花费很长时间。Alan领导的团队因破译工作毫无进展而遭到军方质疑，而对Alan的任意妄为早就忍无可忍的Denniston决定撤销对“Christopher”的资金支持，同时解雇Alan。

Alan： You will never understand the importance of what I … I am creating here！

Denniston： Have you decrypted any German messages？ A single one？ Can you point to anything at all that youve achieved？ Hmm. Your funding is up， and our patience is expired. Its with such great pleasure that I am finally able to say this. Alan Turing， youre fired.

值此紧要关头，Hugh、John、Peter纷纷站出来支持Alan，他们相信Alan发明的机器是破译Enigma的关键，所以愿与Alan并肩战斗，并声明如果Denniston要解雇Alan，那也要解雇他们三个人。被逼无奈的Denniston只得妥协，但他只答应再给Alan一个月的时间。

深藏不露

破译工作进入“攻坚”阶段，Alan倍感压力，时刻都在思考如何提高“Christopher”的运行速度。关键时刻，Joan却突然找到Alan说因为父母催促她相亲、结婚，她要退出项目。情急之下，Alan向Joan求婚，以挽留Joan。一方面，这是一个让Joan父母放心的好主意；另一方面，Alan和Joan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他们互相关心，彼此喜欢，总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互相表白。

为庆祝Alan和Joan订婚，团队成员忙里偷闲，一起聚到酒吧喝酒、跳舞。远远看着正在和其他同事跳舞、活力四射的Joan，Alan感到既幸福又惶恐。他很喜欢Joan，但他知道自己对Joan的感情并不是真的爱情。在他心底还深藏着另一份感情，但这份感情是不能宣之于众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向Joan坦白。为了更妥善地对待Joan的感情，Alan向John寻求建议。

Alan： What if I dont fancy being with Joan in … in that way？

John： Because youre a homosexual？ I suspected.

Alan： Well， should … should I tell her that Ive had affairs with men？

John： … Perhaps not spreading this information about might be in your best interest.

Alan： I care for her. I truly do. I … I just dont know if I can， um， pretend.

John： You cant tell anyone， Alan. Its illegal…. This has to stay a secret.

John警告Alan务必保密，因为同性恋在当时的英国社会是违法的。这重身份一旦被人知晓，Alan不仅会遭到世人的唾弃，甚至还会为此身陷囹圄。

大功告成

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破译工作却陷入停滞。一日午夜，12点的铃声再次响起，“Christopher”还是没能处理完所有的数据，垂头丧气的几个人决定去酒吧放松一下。当晚Joan还带去了她的好友Helen。闲聊时，Alan突然受到Helen所讲的一个笑话的启发，想到了加快机器检索速度的办法，当即冲出酒吧赶回实验室。其他人看到Alan的反应也赶忙跑了回去。那一刻他们还都没意识到，就在这个夜晚，他们将改变历史。

Alan： What … what if … what if “Christopher” doesnt have to search through all of the settings？ What if he only has to search through ones that produce words we already know will be in the message？

Hugh： Repeated words， predictable words.

Alan： Exactly.

[“Christopher” breaks the Enigma]

Hugh： My God， you did it. You just defeated Nazism with a crossword puzzle.

John： There are five people in the world who know the position of every ship in the Atlantic. They are all in this room.

Hugh： Oh， I dont think even He （指希特勒） has the power that we do right now.

正当众人沉浸在成功破译Enigma的喜悦中时，Joan却通过分析情报发现，一支英国护航舰队马上就要遭到德军潜艇的偷袭，而Peter的哥哥正在这支舰队服役。所有人都决定马上通知军方，扭转危机，而Alan却突然跳出来阻拦，并与大家发生争执。

Alan： Sometimes we cant do what feels good. We have to do what is logical.

John： Whats logical？

Alan： Hardest time to lie to somebody is when theyre expecting to be lied to. If someones waiting for a lie， you cant just， uh， give them one.

Joan： Damn it. Alans right.

Alan： What would the Germans think if we destroy their U-boats （潜艇）？

Hugh： The Germans will know that we have broken Enigma.

Alan： Theyll stop all radio communications by midday， and theyll have changed the design of Enigma by the weekend.

从理智上讲，为避免德军怀疑，Alan等人应任由德军击沉护航舰队，以掩盖Enigma已被破译的事实，但这样就会牺牲掉很多英国将士和民众的生命。面对如此艰难的抉择，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想到自己的哥哥就在船上，焦急而无助的Peter恳求各位同事通融一次。但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其实别无选择。最终，他们只得做出牺牲护航舰队的决定。

美丽心灵

为防止泄密，Alan找到军情六处的局长Stewart Menzies，请求后者配合自己保守Enigma已被破译的秘密，而Alan将通过数据分析对破译出来的军事情报进行有选择性的汇报，让军方通过最少的攻击行动赢得战争。之后的日子里，整个团队每天都在埋头破译德军的密电，通过计算来确定何时采取怎样的军事行动。

Alan： Every day we performed our blood-soaked calculus. Every day we decided who lived and who died. Every day we helped the Allies to victories， and nobody knew…. All victories that would not have been possible without the intelligence that we supplied. And people talk about the war as this epic battle between … um … civilizations， freedom versus tyranny， democracy versus Nazism， armies of millions bleeding into the ground， fleets of ships weighing down the oceans， planes dropping bombs from the sky until they obliterated （覆盖） the sun itself … The war wasnt like that for us. For us， it was just half a dozen crossword enthusiasts in a tiny village in the South of England.

Enigma的成功破译使得盟军在与纳粹德国的交战中获得主动权，并使二战至少提前了两年结束。Alan及其团队为自己的国家和全世界的和平做出了贡献，理应得到英雄的待遇，但事实刚好相反。二战结束后，全世界又马上笼罩在冷战的阴影下。因此，英国政府要求破译团队的所有成员都对自己在战时的工作保密，同时烧毁所有的资料，以免被敌对一方利用。所有人都只能默默做着无名英雄。对于淡泊名利的Alan来说，这一切都无所谓，只要能将“Christopher”带回家，继续研究、调试和完善这台机器，他就心满意足了。

离开布莱奇利的Alan重新回归到科研工作中，然而，一次意外打破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1951年，两名盗贼闯入Alan家中，听到噪音的邻居迅速报了警。但当警察到访，Alan却声称什么都没丢，并请警方停止调查。Alan的奇怪举动引起了警方的好奇和怀疑，警方私下对Alan展开调查并意外发现了他的性取向秘密。这在当时的社会来说是完全不可接受的。最终，法庭判处Alan犯有“严重威胁罪”，强制其接受所谓的“激素治疗”。不堪受辱的Alan在1954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俗世容不下他这样的美丽心灵，或许天堂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随着图灵去世，他的情感经历、英雄事迹都宛如当年他与同事烧毁的资料的灰烬一般随风而逝。然而，正如风会因季节变换风向，随着我们进入一个更加开明、更加宽容的时代，关于图灵的那些往事又被带回到我们面前。2014年，时任英国首相卡梅伦正式宣布同性婚姻合法化，图灵所属的同性恋群体终于获得了与异性恋群体同等的权利，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们享受自己的爱情，更不会有人粗暴地强迫他们接受所谓的“治疗”。时间再往前推一年，英国女王颁布了对图灵的皇家追赦令，不但洗刷了他的污名，更颂扬了他对科学发展所做的贡献。图灵的功绩不仅局限于他为反法西斯战争做出的贡献，更在于他启迪了无数后来者的科研工作。此刻您正在阅读的这篇文字诞生于一台叫“电脑”的机器上，而更早的时候，这种机器被科学家们称为“图灵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