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来运转

徐明光

太阳刚刚冒出头，张亮就骑着摩托车一溜烟地出了家门。秋收已经结束，大地上只剩下残败的农作物秸秆，秸秆的叶子被强劲的秋风刮得满地乱跑，山野偶尔能看见放牧人驱赶着羊群在游荡。

张亮来到山上，停好摩托车，肩头扛着铁锹，向四周巡视了一番，然后低着头仔细地寻找。他在找什么？张亮今年迷恋上一件事，就是在地里挖宝，所谓的宝贝就是玛瑙石。玛瑙石很早就在山上静静地沉睡着，被犁杖耥来耥去，有个别的人觉得好玩，就捡回家，小的放在花盆里，大的就随手扔在院子里。爱好收集石头的人还是很少，因为大家都认为收集石头是一件不靠谱的事，张亮对石头却情有独钟，他家里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形态的石头，不管什么样的石头，觉得能看着顺眼的就往回捡，张亮觉得自己离发财不远了，他很感谢万老二，就因为万老二给他领上了溜光大道。万老二是一个五十岁的瘦老头，比张亮大了十岁，张亮尊称他万二哥。

张亮的手机响了，是万老二打来的说一个石头收藏的人要来看看张亮的石头，如果行的话，可能要买一些回去。张亮犹豫一下，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一个牧羊的老人吆喝着羊群慢慢移动过来，老人穿着大衣，戴着一顶蓝色棉帽，虽然还没有到天寒地冻的时候，这个时节，山风还是能穿透单薄的衣服，老人抱着鞭子好奇地问：“小伙子，你在找什么？”

张亮打量一下老人，不屑地说：“石头！”

“石头，这满山都是……”

张亮点燃一支烟，慢慢吐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你说的石头，是乱糟石，我找的是宝石！”

“能给我看看么？”

张亮从兜里拿出一小块玛瑙石料，老人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反复看着，张亮一把抓回石块放回兜里。

“老头，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呀就是放羊的料，这满山的宝贝你都不捡！”

“小伙子，我常年放羊，这附近的山我都转遍了，就在那边，青龙山的大深沟里，就有这样的石头，你可以去看。”

老人的一句话，就像一剂兴奋药注入张亮体内，他顿时来了精神，一改原来的态度，急忙递上一支烟，并给老人点上。

“叔，叔你说是那边的青龙山，那里有？好，好，要是我找到好的石头，我给你买烟，买玉溪烟！”

老人笑了笑，摇着鞭子，高一声，低一声地赶着羊走了，没走几步，老人折返回来，和张亮要了手机号。张亮咧着嘴干笑着，目送牧羊老人走远，然后向青龙山的方向望了一阵，骑着摩托下山回家。

有几只喜鹊在天上飞着，张亮觉得自己要发财了，这不，喜鹊都来报喜了么！一进院子他就看见万老二领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张亮停好摩托愣了一下。万老二一看张亮忙说：“亮子，这是王冰，你得喊王姐，她专门收集玛瑙石料和观赏石，今天特意来看看你的石头。”

张亮出于礼貌，上前一边和王冰握手说：“欢迎，王姐，我对石头还不是很了解，还没入门呢，都是二哥带我的，来，屋里请，我屋里有，外面都是粗石料。”

万老二向屋里望了一下问：“弟妹还没回来啊？”

张亮脸一红，急忙打开房门，让王冰和万老二进屋。张亮媳妇一直都不支持他收集石头，认为他不务正业，也是，张亮从迷恋上石头后，家务不干，地里的活也懒得干。庄稼地里荒得很，人家豆子一亩地亩产二百多斤，可是张亮家的亩产才一百七八，刚刚能勾上一袋，一提这些，他媳妇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还不是他们吵架的主要问题。张亮往家捡石头，他媳妇就给往外扔，两口子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加上张亮还从别人手里收购，光买石头就一年的时间花去三四千元，还有一次和别人为了一块石头，大打出手，最后赔给人家五千元医疗费，张亮媳妇回娘家之前撂下话，要石头还是要媳妇，年前如果想明白了，去接她，过了年两个字“离婚”。

张亮的媳妇走了，家里就剩他一个人，开始还在赌气，半个月过去，觉得有些孤单，他儿子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现在村里很多人在旗里或是镇上买楼房，张亮的父母在旗里也买了楼房，过上了城市人的生活。张亮的妹妹在旗里给他找了个工作，一个月三千多元，让他把土地流转出去，也上城里生活，可是张亮离不开石头。

今天终于来了买主，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等自己把石头卖了大价钱，就把钱交给媳妇保管，以前的不愉快就会烟消云散。一间小屋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大的一百多斤，小的只有手指甲那么大。张亮打开灯，王冰很专业地拿出手电，随着手电的光柱照在石头上，张亮像是被老师审查一样，忐忑不安。万老二也拿拿这块，又看看那块。

“张老弟，你这些我都没办法给价，算了，我挑选了五块，你看看多少钱？”

张亮看了那五块石头说：“王姐，你看这个多像猴头，那个像不像藏獒，那个像白马不？这些一共两千！”

王冰关上手电，笑着说：“老弟，那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这些都是很普通的石料，里面还有杂质，这样，五百，同意就成交，不同意就算了。”

张亮送走了王冰和万二哥，躺在炕上想不明白，怎么万二哥捡的石头能卖上万，自己满院子的石头，竟然还不值千元，难道自己不是吃这碗饭的人？捡石头没人要，那自己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张亮有些困惑，他想媳妇了，觉得媳妇说的话是对的，现在停止捡石头。不行，自己一定能在石头上有所成就，有志者事竟成！

张亮打开电脑，从上面寻找一些玛瑙信息，也从中获得一些知识。他看着小鸡出壳、老鹰、老妇人等石头图片发呆，自己要是能捡到这种奇石那就发大财了。

有些事可能就欲速则不达，也有可能富贵欲求求不来。眼看就要上冻了，如果土地冻住或是下雪，寻找石头就要停止了。

张亮觉得应该到青龙山碰碰运气，青龙山离张亮的村子二十多里的路程，这座山是方圆百里最高的一座山，由于山高，在山顶还保留一些柞树，柞树下面都是开垦的土地，连年的雨水冲刷，沟壑很深。他一手提着锹，一手拿着镐，在收过的土地上逐一搜寻。空旷的山野，风吹着干枯的柞树，哗啦啦作响。张亮在地表没有发现什么好的石料，他来到沟底，顺着沟底向上寻找。偶然有花鼠从沟边窜出，蹦向另一边，把张亮吓了一跳，一下摔倒在沟壁边，等他缓过神来，顺势就坐了下来。猛然张亮发现对面的沟壁露出一块白色的东西，他急忙起身，用手一点点拨落黑土，白色的东西一点点显露出来。不是石头，好像是骨头，张亮想到这，不由得头皮发麻，背后直冒冷风，难道是什么骨头？张亮不敢再挖。过了半天，好奇心又占了上风，他用镐清除周边的泥土，一个一尺多长的石头状白骨被挖了出来，白骨上还有一排牙齿。张亮看到白骨，他确定不是人的，也不是牛羊的。化石！化石两个字在张亮的脑海中闪过，但是什么化石呢？突然，张亮兴奋地跳了起来，他知道，要真是化石那就发了，能形成化石的物种，都得十几万年。张亮脱下衣服，把化石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他要弄明白这个到底是什么。

捡到化石的事像风一样，传遍村子，男女老少都想看看化石是个什么样。院子里放着一张桌子，捡到的化石用红布包着，看着村里人那羡慕的眼神，张亮此时就像一个奥运冠军，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从未有过的荣誉感油然而生。

“你这真是化石，不是牛骨、马骨？”刘老汉问。

“是啊，我看也不像，这是从哪弄个破骨头，冒充化石，骗人呢吧！”二柱子在人群中起哄。

村民一阵大笑，村民的笑声把张亮弄得心里没了底，到底是不是化石还真不好说，张亮匆匆地把化石收了起来，等着万二哥给鉴定一下。

万二哥一进屋就看见炕上摆放的那块化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点头说：“嗯，像化石，但是啥，我也说不好。”

“值钱不？”

“值钱啊！”

“真的啊，要是能卖大价钱，二哥，我给你五千！”

“先别急，我给你联系一下！”

张亮自从捡到了化石，又偷偷地去了两趟青龙山，结果无功而返。

张亮整天守着化石，看着没够，他想：要是卖出钱来，明年就把农用四轮车换成304。村里人种地都换成大型农机了，就张亮还开着十年前的那台十八马力的小四轮。剩余的钱买一台小车，开着车去把媳妇风风光光地接回来，把钱摞那么高，小娘们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看她还跟我较劲不。

一场大雪覆盖了原野和山村，白茫茫的一片。村民无所事事，东家打扑克，西家打麻将。张亮一个人躺在炕上，瞅着门口树上跳跃的麻雀，心也随着跳动，他给万二哥打了几次电话，每次万老二都说快了。

一天，张亮看见万二哥领着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两个人走了进来，张亮高兴地说：“二哥，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啊？”

“你着什么急啊，这不来了么，化石呢？”

张亮兴奋地从土豆窖里把红包小心地拿了出来，放在炕上打开。胖子、瘦子和万老二狞笑着看着化石。张亮问：“二哥，这个能给多少钱？”

“四十万！”胖子。

“真的啊，那我可发财了。”张亮激动地说。

“别动！”瘦子拿出一把尖刀，抵住张亮的后腰。

“二哥，二哥他们这是干啥？”

“干啥啊，亮子，你发财了，哥们也不能白忙活不是，这样，化石我们拿走了，回头给你五千元。”万老二奸笑着。

“二哥，原来你……亏得我拿你当哥们！”

张亮觉得身上一阵疼，猛然醒了，原来他是在做梦，他稍微平复了一下，一抬头看见万老二坐在炕沿边抽烟。张亮起身问：“二哥你啥时候来的？”

“我刚来，看见你睡觉好像魇住了，我就掐了你一下，怎么做梦了？”

“啊！没，没有！”

“今天有人来看你的化石，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到！”

“啊，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么？”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辆三菱车在张亮的大门口停了下来，车上走下四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身便装的镇派出所所长刘成，后面跟着三个人。张亮一看刘所长来了，心里咯噔一下，大脑里飞快地转着，自己也没有干什么犯法的事啊，派出所怎么来人了。他急忙走出去，万老二也跟在后面。

“刘所长，这大冷的天怎么把你……不是，你怎么有空下乡啊？”

“哟，张亮，你小子行啊，真有你的。”

张亮一边张罗着让大家进屋，一边分析着刘所长的话。

“你好，我是市文物局的，你叫我老董吧。”老董说。

张亮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他上前和老董握手，接着和其他几个人都握手。万老二也和每个人握手。

“张亮，听说你挖到一个化石，拿出来吧，老董是市文物局专家，特来给你的化石鉴定一下。”

张亮这才明白，这些人来的目的，他说：“刘所长，你听谁说的，我哪有什么化石，你弄错了吧！”

“张先生，文物许多埋藏在地下，通过发掘重见天日的，化石、矿产资源等，属于国家所有。地下化石，文物私人也不可以进行交易，那样是违法，要追究刑事责任。如果自己永久收藏是可以的，但是，收藏文物就有责任保管好，如果有损坏，收藏者也要被追究责任……，老弟，要是没有能力自己收藏，最好能把化石捐给国家。”

张亮听了老董的话，头都大了，怎么自己挖的是宝贝还是炸弹？张亮很不情愿地从箱子里拿出化石，摆放在炕上，老董和几个专家用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着，不时地相互交流意见。

“张老弟，你这个确实是化石，大概是冰河时期猛犸象的下颌臼齿，这是你们旗出土的第一块化石，对研究远古生物和气候变化有很大的价值，如果你同意，我们带回去研究，当然，会给你送回来的，你要是有意捐献，我们相当欢迎，你也是为考古事业做出很大的贡献。”

“董，董师傅！”张亮说。

“叫老董就行。”

“老董，这石头能值多少钱？”

“嗯，有研究价值！”

“多少钱你也卖不了，你刚才没听老董说么，卖了，丢了都要追究责任……”万老二说。

张亮看了看万老二，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噩梦，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如果捐了，能换一台304么？”

“304，是什么？”老董问。

“就是大型农机四轮车……”刘所长解释。

“哦，国家会适当给予奖励，但不可能太多。”

一个月后，村路上，张亮开着一辆崭新的304，他的媳妇坐在旁边，怀里捧着一个大红的证书，村民都围过来看看这儿，摸摸那儿，张亮的媳妇笑得非常灿烂。张亮的手机来了一条短信，张亮走出人群打开短信，短信是刘所长发来的：“张亮，你能把化石无偿捐给国家，你的行为值得我们学习。如今不仅得到了荣誉，还获得了生产的农机。那台车是你媳妇从娘家拿钱给你买的，希望你务实农业，不要想着一夜暴富，自己的幸福路要靠脚踏实地。”

责任编辑 晋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