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成全我的尊严

2016-01-04 10:43玄圭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5年12期
关键词:海南爸爸妈妈

玄圭

1999年夏天,我还是懵懂青涩的年纪,未满18岁。我们居民楼里突然来了那么干净澄澈的一个女孩儿,穿着散发淡淡香皂味儿的长裙子,总是笑着讨人亲近,陡然之间让我眼前一亮,她叫森泊。

森泊的妈妈,也有着她们那个年龄的女人少有的亲和力及美丽,她和女儿住在森泊外公留下的一居室里,那么欢喜着我每一次的光临。而我的妈妈,她不喜欢森泊,亦不喜欢森泊的妈妈。因为森泊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她的妈妈没有结婚就生下她了,那个不曾得见的爸爸,其实在很远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妻儿。

可是我喜欢她们,没有缘由地喜欢。于是就倔强地坚持着和森泊来往。

森泊和我一个年级,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但学习成绩很优秀,勤奋、听话、乖巧,而且歌也唱得很棒。但不知为何,没有几个人喜欢她,连老师也是。有多事的女生,跟我老妈似的,悄悄地嚼舌根子,说森泊是私生女,说森泊的妈妈,专门破坏别人家庭。

我依旧牵着森泊的手一起上学放学,看到她们母女艰难,还常常把自己家的腊肉悄悄割一条,以妈妈的名义给她们送过去;还会把刚穿了一回的衣服,用很亲切而随意的方式送给森泊。妈妈总是很愤怒地教训我,那架势分明是要将森泊和她的妈妈诋毁到地狱里去。

可妈妈顶多也只是旁敲侧击而已,我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但是某一天我刚回到家,却看到妈妈哭得伤心,她边哭还边咒骂我:“你和你老子合谋欺负我,他跟那个狐狸精鬼混,你和那个小狐狸精打得火热。”妈妈的话让我一下子懵了,她的意思分明是我爸爸和森泊的妈妈,关系不正当。

那个时代的女人就是那样,妈妈几乎歇斯底里地说其实森泊的妈妈还是姑娘时就喜欢我的爸爸;甚至说也许森泊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她说丫头你知道吗,森泊是插班生,要不是你爸爸接济,她能读书吗?

在我极力为森泊辩白时,挨了母亲响亮的耳光,她说你不信去看看你老子那本《康熙字典》里压的旧照片,那个女的是不是森泊的妈?再或者你马上去她们家问问,你爸爸是不是给森泊送明天报名的学费了!

我真的去了,气鼓鼓地闯进去。爸爸正窝在她们家沙发上与森泊有说有笑,厨房里传来温馨和谐的切菜声……

我出门时已经泪流满面,爸爸以及森泊妈妈惊慌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回到家,翻出爸爸的大字典,将那张暗黄底色上娇俏美丽如森泊的女子,撕得粉碎。

爸爸那天回家很晚,我在关了灯的房间里,听见妈妈尖厉的哭闹和爸爸摔东西的声音,恍惚间觉得那是森泊和她的妈妈在联手打击我们原本完好的家庭。

第二天学校报名,却没见到森泊。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她怎么好意思拿着我爸爸给的钱,和我一样坦然地去读书?回家的路上却碰见她,我不理她,她啜泣着跟在我后头,像一只小老鼠一般:“九九,要我怎样你才能理我?”我不说话,她突然抓住我的衣角:“我就你一个朋友,如果可以,我愿意放弃一切。”我想也没想就答:“有能耐就放弃出现在我身边,放弃我爸爸的接济!”

我没想到森泊会答应我的要求,她顿了顿从书包里拿出一沓钱,不多不少,1250元,高三下学期的全部学费。她说这是你爸爸给我的,请代我还给他。我没想到森泊会这样做,我接过钱仍冷冷地问:“那你拿什么交学费?”森泊说她去找自己的父亲。

我从未在金钱上受到过任何挫折,对我来说,1250元的突然缺失,还不至于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可是它改变了森泊,她硬是在当天晚上就坐上了去江苏的火车,她如此坚决地要去找自己的生身父亲讨要决定终生的一笔学费。

但森泊去了很久都没回来。可能是瞒了自己的母亲,她的妈妈开始是红着眼圈问我:“九九,森泊就你一个朋友,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我当然说不知道。过了些时日,她得到了森泊的消息,森泊却不告诉她到底在哪,她就坐在小区公园的石凳上,托着腮帮默默地等。这个憔悴孤独的母亲,我有几次看见爸爸倚在窗口,默默地眺望着她,这让我的那一点愧疚,隐遁了下去。再后来,森泊的妈妈离开了我们小区,去找森泊。

没有森泊的日子,偶尔会有那么一点落寞感伤,我偶尔还会听她录给我的那首《牧羊曲》。她去了江苏两个月的时候,我听见许多人在叹息:“即使森泊现在回来,高考可能也悬了。”这些话轻轻打在我的心上,很疼很疼。

转眼间高考就来了,转眼间高考又过去了,我要去北方上大学。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跟爸爸说咱们聊聊吧,不是其他,而是关于森泊。爸爸说,九九请相信我这个做父亲的,森泊的母亲是我的初恋,但是我们后来的交往比水都干净。他还说森泊和她妈妈把每一笔别人的接济都工整地记在本子上,为了日后能够偿还……

在我刚满18岁即将独自踏上异乡旅程时,突然那么想念曾经因为我的伤害而离开了的森泊。如果她真能找到自己的爸爸并在他的保护下读书高考的话,那么,我的心会坦然些。

大二刚开学不久,我收到一张匿名汇款单,1500元,来自海南一个叫屯昌的小县城,具体地址也不详。附言里只有一句:“九九,我很想你。”陌生的地址,似曾相识的称呼方式,可是我在海南,真的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打电话问家里,爸爸沉默半晌,轻轻叹气:“看来森泊终是没能上大学。”

我不愿相信爸爸的猜测,可心里分明也知道,一定是森泊。她一定是在偿还爸爸曾接济她的那些学费和生活费。我在学校打听那些从海南来的同学,终于找到一个来自屯昌的,是男生,他告诉我屯昌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但相对整个海南来说还是有些落后。

暑假的时候,我终于跟着海南同学去了屯昌,借住在他的家里,每日都在大街上游荡,希望在抬头之间看见森泊,看见她虽然被海南的太阳晒黑了许多,却依然如两年前那般光彩照人。可那样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大学最后两年,我又收到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几张汇款。附言都是“九九,我很想你”。我把钱存起来,一分也不敢动。到我大学毕业的时候,那些汇款加起来有1.2万元,正是爸爸曾接济森泊母女的钱数。

毕业后我随男友到了北京,那1.2万元又存进了北京的银行,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期待能在某一天等到森泊,跟她说抱歉,好好地牵着她的手逛街,晚上一起睡觉,好好诉说这么多年来对她的愧疚和想念。

2005年元旦刚过,妈妈突然打来电话,说森泊正在她的身边。原来森泊当年去江苏并没有找到生身父亲,上大学无望,她便四处打工,后来辗转去了海南,一个高中都没有毕业的女孩子,生活艰辛可以想象。后来她嫁给了屯昌的一个做小买卖的商人,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妈妈说森泊的儿子先天性心脏发育不全,听说我的男友在北京的医院工作,无奈之下想让我帮忙联系为儿子看病。

我又惊又喜,满口答应,恨不得立刻见到森泊。

与我最坏的预料一样,森泊成了黑黑胖胖有些邋遢的妇人,脸上依稀可见曾经的美丽,她拖儿带女,很谦卑地笑。森泊的丈夫,看着比森泊大不少,不起眼的一个人,待她的样子稀疏冷淡,只说到孩子时,隐隐透出焦急。

小家伙的病,花了3万多终于稳定住了病情。一个月时间,森泊一家4口吃住在我们小小的家里,男友有些牢骚,说宁愿花钱让他们住旅店。我发很大脾气回答,纵使森泊一辈子住在我家里,我也不嫌弃。我是个虚伪的人,我没脸告诉男友,森泊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在他们离开之前,我把森泊曾经汇给我的那1.2万元悄悄塞在她的包里。我给她的孩子买了许多衣服和玩具;我对她矮小的丈夫说,森泊是个好女人,请你一定疼她。我还跟森泊说,孩子长大后就来北京读书,我尽力帮忙。她很谦和地笑,却透着坚定说:“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老给别人添麻烦。”

他们走后,我整理床铺,发现塞给森泊的一沓钱静静躺在枕头底下,森泊留了张字条:“九九,请你成全我一直小心珍藏着的这一点尊严,我依然会想你。”

谷春林摘自《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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