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我的疯老婆

2016-01-04 10:44MarkLukach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5年12期
关键词:莉娅精神病妻子

Mark+Lukach

妻子成了精神病人

第一次看到妻子在乔治敦大学校园漫步时,我像个小丑似的大喊:“美丽公主!”

她叫朱莉娅,是意大利人,光彩照人,我自觉高攀不上,但我无所畏惧,几乎对她一见钟情。我马上学了些意大利语来取悦她,不到一个月我们就成了情侣。

毕业两年后我们结婚了,那时我俩都只有24岁。

朱莉娅有具体的生活计划:在时尚公司当市场主管,35岁前要有3个孩子。我的志向比较含糊:我想在旧金山海洋海滩冲浪,快快乐乐地教高中历史,担任橄榄球和游泳教练。虽然志趣不同,我们的婚姻生活却非常融洽。

到旧金山一年后,朱莉娅成为一家大公司的营销主管。然而,美好的故事到此结束。

入职仅几周,朱莉娅便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她原本就容易神经紧张,凡事要求尽善尽美。她会花一整天时间来构思一封电子邮件,把文本转发给我校正,即使这样,她还是不肯把邮件发出去,会一再修改。她变得极度害怕让别人失望,我尝试安慰她:“我敢保证你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你一向很棒。”

可情况越来越糟,吃饭时她盯着饭菜发愣,夜里瞪着天花板发呆。她吃不下、睡不着。我尽可能晚睡,试着安抚她,但到了午夜难免打瞌睡。这让我十分内疚。我知道当我熟睡时,我亲爱的妻子被可怕的想法纠缠着无法入眠,痛苦地祈盼天明。

无奈之下,我陪她去看了医生,接着是精神科专家,后者给她开了抗抑郁的药物和安眠药。

当时,我们两个都天真地认为是反应过度了,心想情况根本就没那么糟。

朱莉娅不想吃药,打算自己调整心态,她给公司打电话请了病假。一天早上,待我去上班后,朱莉娅醒来后在屋里发呆,然后一口气吃光了全部的药。接着,她给远在意大利的妈妈打电话。岳母知道她吃了药后,忙用电话拖住她,然后让岳父打电话告知我情况,让我赶紧回家。

回到家,我发现朱莉娅坐在床上,平静又语无伦次地谈论着昨夜与上帝的交谈。我内心一阵惶恐。岳母打来电话,说她已登上飞往旧金山的国际航班。这时朱莉娅站了起来,在卧室里来回踱步。我不能任由情况继续了,便连哄带骗将朱莉娅弄上车,送她到市中心的圣弗朗西斯纪念医院。

我充满信心,心想只要她在医院小住几天,吃点药,她的脑子就会清醒。她会重新走上正轨,努力成为营销主管,在35岁前生3个孩子。然而,美好的梦想破灭了。

我变成了控制狂

朱莉娅暂时不能回家了。医生诊断后,告诉我朱莉娅患上了急性精神病。

透过玻璃窗看着朱莉娅令人恐惧的“新家”,我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这个地方到处暗藏危机,我美丽的妻子随时可能被毁掉。此外,我认为她不是真的疯了,只是没睡好。她有压力,可能对工作太过担心,或者准备当妈妈让她紧张,她的精神根本没毛病。

可现实是,她几乎生活在幻觉之中,心里一直疑神疑鬼,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天堂、地狱、天使和魔鬼等词语。她瘫倒在床上,高呼:“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起初,她咬牙切齿地说话,接着开始凶巴巴地吼叫:“我想死!”听着妻子的尖叫或呢喃,我不知道哪一种声音更令人害怕。

我讨厌医院,因为它耗尽了我的全部精力和乐观情绪。我无法想象它对于朱莉娅的意义。尽管医院在帮助和照顾朱莉娅,但医院也是所监狱,将朱莉娅困于其中。

“马克,我认为情况糟糕透了,就算朱莉娅离世也不会这样。”岳母赶来后,有点难以接受现在的情形,“我们探视的人不是我女儿,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来。”

在长达8个月的时间里,朱莉娅经受着抑郁、自杀、嗜睡及失控的折磨。她没办法听从医嘱,所以只能由我来全力配合医生。

为了让妻子冷静下来,我迫使自己成为精神病患者的杰出老公。什么对朱莉娅的病情有利、什么不利,我都一一记录,让朱莉娅遵守。吃药时,我要看着朱莉娅将药片吞下去,然后检查她的口腔,以确定她未将药片藏在舌头下面;护士打针时,我不得不把她压在床上,让护士在她的臀部注射。但事与愿违,精神病患者很少对别人言听计从。所以当我说“把药吃了”或“去睡觉”时,她的反应很糟糕,常常大吼“闭嘴”或“滚蛋”。

我本来应该向着朱莉娅,但通常我与医生站在同一战线。

再次失去妻子

经过近一年的治疗,朱莉娅的情况稳定下来。医生批准她出院,但叮嘱她必须继续吃药。我感觉噩梦已经结束,虽然仍需要小心翼翼,我却迫不及待地带着朱莉娅回归正常生活。

我们去海滩上迎风漫步、卿卿我我,甚至恣意打闹。朱莉娅急不可待地参加各种工作的面试,最终得到一个比住院前更好的职位。

奇怪的是,尽管我们试着回归危机前的生活,却发现彼此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精神疾病的发作是短暂的,但它严重影响了我们的关系,它所带来的伤害要花几年时间来修复。我越来越吹毛求疵,因为我需要确保她维持平衡稳定的生活习惯。

在朱莉娅精神恢复两年多后,我们的孩子乔纳斯出生了。这个消息给我们两人同时带来喜悦,特别是对朱莉娅,她沉醉于乔纳斯身上所有令人引以为豪的东西——他的气味、大眼睛、睡着时撅起的嘴唇。我订购了尿布,制订了时间表。我同意让朱莉娅重返工作,而我则成为全职爸爸,在乔纳斯小睡时写作。

一切都太棒了——虽然只有10天。刚生完孩子的第一周,朱莉娅还在跟我聊孩子的奶水,可下一周,她就聊起了宇宙的诞生。我装好奶瓶和尿布,把乔纳斯放进车座扣好,把朱莉娅哄出门,驱车前往急诊室。

一到那儿,我试图说服值班的精神科医生,说我可以处理。我知道如何在家照顾我妻子,之前做过这些,我们所需要的是跟从前一样的药物,朱莉娅服用后的效果很好。医生不同意,她送我们来到山景城的埃尔卡米诺医院。在那里,医生指导朱莉娅最后一次给乔纳斯喂奶——喂奶必须在服药之前,以避免母乳受到药物影响。

乔纳斯吃完奶后,朱莉娅胡扯说天堂是怎样一个地方,上帝如何给每个人都制订了一个神圣计划。然后医生从朱莉娅那里带走乔纳斯,把孩子交给我,将我妻子带走了。

又一次,我失去了她。

不应剥夺精神病患者的尊严

为了配合妻子的治疗,我再次成为医生的“帮凶”,严厉控制着朱莉娅的行为。这时,朋友送了我一本书,并告诉我:“你不该以爱之名变成一个控制狂,朱莉娅虽然是精神病人,但她也有尊严。”

这本由R.D.兰恩写的精神病学专著让我第一次认识了反精神病学。书中有句话让我尤为痛心:“在我所见过的精神病患者中,没有一个人说自己曾被爱过。”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朱莉娅的行为控制是多么残忍。我爱朱莉娅,将她视为生命核心,在大约一年的时间里,我将她的康复置于首位。我没有因控制朱莉娅而感到羞耻,相反,我为自己协助她与病魔作战的努力而感到骄傲。

某种程度上,我得承认兰恩是对的:不应该剥夺精神病患者的尊严。我决定不再呵斥朱莉娅吃药,强迫她做她不愿做的事。在和医生协商后,我尝试在和朱莉娅的讨论中建立规划:什么情况下朱莉娅该服用药物,该服用多少。我采取了一条强硬措施:如果彻夜未眠,应服用最大剂量。

朱莉娅想尽可能晚服药,并且希望一开始少用药。我们激烈争论,最终坐在一起达成了妥协。这只是一场小小的胜利,但在正确的方向上迈出了真实的一步,而这样的尝试在之前是很少见的。

我们仍有一大堆事要决定,大多相当复杂。朱莉娅仍想在35岁前要3个孩子,我的关注点则在于避免让她再次陷入精神病。

但我相信,当我们一起坐下来讨论药物用量、怀孕时间表、在怀孕期间服用药物的风险时,我们实质上是在说“我爱你”。如果我说“我想你太急了”,暗藏的意思其实是“我要你健康和满足,并且我想与你共度一生。我想了解你我之间的分歧,这样我们才能在一起”。

朱莉娅会说“给我一些空间”,而她心里想的是“我珍惜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支持你做的每一件事,让我们把它们做好”。

我们现在不顾一切地相爱,要战胜精神疾病。回首往昔,那些被危机改变了的日子,使我们的婚姻经受了重大的考验。虽然从朱莉娅患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3年,但尝试共同规划人生的信念令人愉快踏实。

为了让朱莉娅微笑,我仍然愿意最大限度地尽我所能。

胡晓宇摘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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