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火车共舞

2016-01-04 18:50藏佳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12期
关键词:山洞机车火车

藏佳

趴了一回火车头

如今坐火车,特别是坐动车、高铁,舒适,便捷,快速,就像在城内坐地铁。从北京到上海,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记得上次去苏州,晚上在家吃完了饭,像往常一样看完了电视剧,然后坐公交去火车站,上了车,脱衣就睡,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车已到站,出站后直奔目标而去,几乎与在家时的作息时间一样。而且特安全,铁路上有护网,不用担心撞汽车,撞老牛。车门自动化,不会无故被打开发生意外。车内秩序好,不用担心小偷上车行窃。列车运行更没问题,全都是电脑控制,就是司机不小心睡着了都能被自动叫醒。

但过去不行。人们常说安全的主要因素是人,尤其是设备落后,对人的要求就更高,人的作用也更大,而疲劳得也就越快,当然出事的可能也就越高。就说火车司机,现在是一个人开动车高铁,安全系数高到几乎可以万无一失。往回数,电力和内燃的时候,都是两个人,一正一副,司机操纵,副司机协助。加速减速,起车停车,瞭望看号,全靠操作者的手法。再往前,到蒸汽机车时代,就更惨了,最少要三个人,司机操纵,副司机协助,司炉专管烧火。司机副司机无论冬天夏天都得把身体探出窗外瞭望,外边风吹,里边火烤,一个大闸把不离手,列车运行更是全靠司机手上的功夫。副司机除了协助司机操作瞭望,关键时还得帮助司炉烧火,遇到上坡时,两个人抡开膀子,还不一定能把火烧上去。司炉也叫小烧,一个往返,一车厢的煤全都要靠他用两手送到炉膛里,那一把大铁锹也特别,人称王八端,骂人在其次,主要是形容那一种笨重。

坐火车当然也不轻松,不光速度慢,时间长,出一趟远门,好像穿越了两个世纪,跨越了两个世界。还有坐车那种滋味,人多时那种混乱的秩序,脏乱的环境,说花钱买罪遭一点儿都不过分。

但这还都是好的,最悲催的是那种通勤的小客车,一路上,连车门口都站满了人,有时车顶上都坐着人,一列车就像一大串冰糖葫芦。那时我带着孩子通勤,车刚一停下,就把孩子从车窗送进车内占座,有一次车没停稳,伸进车窗的胳膊被划出一大道血印子。那时车又经常晚点,最怕的就是抱着孩子到了车站,却被告知列车晚点时间不定,走了害怕火车不知什么时候来,不走又心疼孩子跟着遭罪,那一种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最悲剧的一次是爬了一次火车头。那滋味,到现在想起来还直吐苦水。那一次,因为班上有急事,车又晚点时间不定,便大家一起聚在车站的运转室里,那时车站的秩序也不是很好,很多家属都仗着脸熟一到车站就进运转室,值班人员也不管,只要不影响行车,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在人们埋怨不已吵嚷不住时,忽然来了一台机车,还正好要去往前方目标站,有内行的铁路职工就率先上了机车,跟着很多人也都上了机车。那天我恰好没带孩子,便也心痒起来,可等到我下定决心时,车头里早已站满了人,有人已经站在了机车旁边的脚踏板上,我一踅摸,只有机车前的踏板上还没有人,于是就一个箭步跳了上去。

车开了,“咣叽咣叽”,不像坐在车厢里,也不像坐在内燃和电力机车里,这蒸汽机车走起来左右乱晃,像筛面。开始时还觉得很好玩,很得意,感觉还有点爽,第一次这么眼亮,这么风光,这么痛快。可随着车速加快,感觉就不一样了,先是风吹得有些受不了,灌得嗓子眼里都直打哏喽。身后又是那一台大锅炉,又烤得不行。转过身来,冷热一转换,又顿时全身都像麻木了一般,加上机车又左右乱晃,扭得人腰都疼,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左右都为难。只好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又转过去的翻人肉饼,翻着翻着,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小时候有一次骑马,因害怕马的飞跑而从马身上跳下的情景,此时便也不由自主地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可往地上一看,又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那一闪而过的情景,不把人化为光影才怪。还有那些里程标信号机之类,简直就是一架架绞肉机在那里放着,连看都不敢看,哪还有丝毫跳下去的勇气!

机车总算到了站,我也几成半僵状态,一身衣服也被不断喷出的蒸汽湿了个透。这一次的经历,那一种心胆俱裂,触目惊心,真是刻骨难忘。

跳 车

投机和取巧或许也可以算作是人的一种智慧,一种获取成功的捷径,但也常常伴着风险、危机、遗憾。走路的取了巧,便可能会走到邪路上去,南辕北辙。做学问的取了巧,又可能人云亦云,被人误导,失去自我。搞军事的取了巧,又可能错了情报,损兵折将。搞政治的取了巧,又可能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身败名裂,有多少丑闻不都是这么发生的吗?而对于平常人来说,偷点奸,取点巧,可能没那么严重的后果,可一旦正好遇到了不巧,那后果也够喝一壶的,我就经历过这么一次。

那是一次在铁路沿线清筛作业,我们叫中修,劳动量是相当大的,加之途中作业,风餐露宿不说,汗流浃背还要外加冷风吹,感受实在不是太好,考验体力,也考验毅力,更考验定力。只要意志稍有放松,问题就一定会随之而来。而这样的机缘又总是不约而至,引诱你放弃操守。收工的时候,正犯愁已经是筋疲力尽了,还得徒步走十几公里的路回营地,恰在这时,一列工程车停在了面前,卸完了碎石,正准备返回。于是就让人不能不动心思了,是忍受劳累一天之后,再走回去的艰辛,还是悄悄地宁可违一次章,而少走一段路?况且只要做得好,完全可以不被发现,那不是大大的一件幸事?早早地回了营,再美美地喝上一壶,甜甜地睡上一觉,一身的疲倦就都没了,第二天的体力也全攒足了。这样一想,诱惑就一下子变成了决心,接着想的就不是要不要搭能不能搭这趟车的问题,而是怎么搭的问题。然后便开始推测,这车是要往哪里去,会在什么地方停车。想来想去之后,终于认定,它一定得在前方站停下后等待信号,然后才能继续运行,不可能越过车站直接开走。当然当时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可能只我一个,但多数人可能都认为这么做一旦被发现,会受处罚,加之这车不一定去到哪里,所以还是放弃了初衷。施工人员也是有着严格的纪律的,不能随便扒车。但别人没看见,又另当别论了。于是趁人不备,偷偷溜到列车的另一侧,在临要开车前,翻身上了一辆敞车,躲在了车厢里。

上了车,站在车厢里,得意得简直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天下第一才俊,这样的好事,上哪里找去,可遇而不可求。机遇不光给有准备的人,还给有能力的人,尤其是那等有判断力决断力的人。得意之余,浑身的疲劳也全都化为了乌有,再看线路上那些排着长队往回走的工友们,一个个全都像一只只蜗牛、一只只蚂蚁,傻乎乎地迈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地往前走。

眨眼的工夫,列车已经进了站,正做好准备马上下车,却发现列车一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心里还在嗔骂,这司机,真能装,到站了还不提前减速,非要等到了停车位再急煞车吗?左等右等,车头已过了运转室,眼看着驶出了停车位置标,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才知道遭了,这车肯定是不在站内停了。

列车不在站内停车,那麻烦可就大了。可它究竟要去哪里呢?要是直接开往下一站,就更糟了,不光便宜没占着,连第二天上工都要耽误了。是不是要到下一个区间?那也不合算,坐了半天车还得从头走回来,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怎么办,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跳!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的这一切筹算,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决心下定,便立即从车帮处爬下来,站在车梯上,寻找跳车的位置。此时,线路边上那一架架信号机,一个个里程标,都好像一把把刀似的张着血盆大口,让人心惊肉跳,毕竟跳车是第一次,不像人家车站的调车员,天天都在跳。好在我看过人家跳,没吃过肥猪肉还看过肥猪走,所以也不至于见了肥猪肉不知怎么吃。进了站台,选好了一个空阔的位置,调整好身体姿势,飞身就跳了下来。这也是从车站调车组那里学来的,跳车时,要面向列车前进的方向,否则不被带入车内,也得被摔成肉饼。就在一只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巨大的惯力一下就把我带成90度的大弯腰,像一只鸟似的就向前冲去,想停停不下,想站站不起,连想要拐个弯都不能够。踉踉跄跄疯了似的就要冲进站台下的线路上时,恰好从运转室里走出一个人,见我如此,激灵下一愣,然后不容分说,呼的一下就向我窜来,一把就将我拦腰抱往。“你险不险呢!疯了!”我麻木的脸上强装出笑容,故作镇静,连连说:“没事,没事。”而心里的话却是:“可多亏了你老兄了,要不然我可就要完蛋了。冲进线路上,钢轨一绊,说不定会是啥爷爷奶奶样呢。”等他刚一松开手,我赶紧说了声“谢谢”,转身撒腿就跑。不是我不知感恩,实在是怕被他问出姓名来,传出去,那我可就不好混了,处分不处分的不说,丢人现眼呢。

这一次,是偷奸取巧惩罚了我,又是侥幸救了我。唯一的一点好处,是使我的记性有了个质的飞跃,过去很多的事都是穿脑而过,左耳进右耳出,而这件事,却牢牢地刻在了脑子里,直到现在,那一幕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与火车抢行

那一年,我正在部队里当文书,文书是一个特殊的兵,可以单独行动,比较自由,是一个有着一定特权又处于兵头将尾的真正的散兵,屌兵。当然,这都是我后来才认识到的,当时并无这种感觉,似乎所做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事情往往都是这样,在自己,总认为是最正常正当不过的,而在别人,已经是极非常极不正当的了。而很多的问题,正是出在这种认知的巨大反差之中,直到出事了,事发了,有时甚至没等别人发现,自己就先败露了。其中就包括安全。

那一次,因为一件事,要去一个执勤点,途经一个山洞。当时,我们执勤都是以班为单位,一个班看守一个铁路山洞口,到各班去,也叫下点,是很正常的事,也是文书的职责所在。不正常的是,因为我是单独行动,当然一个人行动也是正常的,但我却有不受约束的条件。当然也不是我可以不被约束,而是因为没有人监督我被约束,于是我此时就成了一个自由的特殊人,出事也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那时,过铁路山洞也是有严格规定的,在有火车通过山洞的时间段内,要等火车过去,才能结伴通过。一般情况下,因为部队的严格纪律,加之严格的规定,都不会出事,也从来都没因通过山洞而出现过任何险情。但我是特殊兵,又处在一个特殊的情况下,所有的规定纪律都在此时此地大打折扣了。刚来到山洞前,我还把纪律规定记在心里,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什么动静,就开始犯琢磨了,怎么这么半天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该不会是有什么新情况了吧?再往远处看看,又趴在钢轨上听听,还是一点儿火车的影子都没有。那处山洞口是个上坡,又是一个较小的山洞,于是就想,等火车来时,我也差不多出去了,就是被堵在里面,现往出跑也都来得及。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等着,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有等的时间,早就过去了。又没人看着你,干吗那么死板!”于是,在犹豫来犹豫去之后,终于放弃了坚守,进了洞。

铁路上有一句话,叫臆测行车,是一切事故的根源。我此时就是臆测行事,只不过是臆测过山洞,结果当然也差点出了事。

进了洞,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一边静下心来听。这也是从铁路上学来的经验,30米一回头。铁路上还有一句话,叫违章加注意,必定要出事。我此时就处于这种状态。因为山洞阴森,一进去就感觉瘆人,容不得想入非非,走思出神,只是想着快点走,好早点出去,可越是想快走就越是走不快,那枕木的距离,好像故意跟人过不去似的,一迈腿就往后拉你,只能小步快倒。正急躁抱怨间,猛然间一回头:妈呀,不好,火车什么时候黑咕隆冬地进来了?人离洞口还有好远呢!该来的时候它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倒好,悄没声地就来了。当时一下子就有点懵了。

在较大的山洞里,里面一般都有避车的小洞,叫避车台,来车时人可以躲在里面。这是一个比较小的山洞,里面没有避车台,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情急之下,初测一下火车和洞口的距离,要是快点跑,说不定还能跑出去,于是,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大概火车司机也发现了我,已经听得见火车“呲呲”地放气减速的声音,可结果,到底人没能跑过火车,眼看着火车已经到了身后,就要从头上轧了过来,不容多想,“叭叽”,掉转头,一下就趴在了路肩上。山洞里的路肩又窄,其实就是趴在了铁道边的枕木头边上了。这也是常年在铁道边值勤学来的常识,必要的时候,必须迎着火车卧倒,要是顺着火车倒下的话,列车带的风或者异物就会把人的衣服刮起,那就惨了。刚一倒地,火车“轰轰隆隆”的就从身边疾驰而过。

趴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感觉火车就像在身上轧过去的一般,此时的自己,就像个小蚂蚁一样,随时都有被碾碎的危险,或许说不定车上的异物,随时都会把自己带走。那一种隆隆的声音,把两耳都振得生疼,而地上振动起来的尘土,更是没命似的一个劲地从指缝里直往嘴里鼻孔里灌,连喘气都困难。更主要的,是那一种震撼,真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整个人都在一步步跌入深渊,当年孙悟空被压五行山,怕都没有这种感受。而所有这些,此时已全都顾不得了,也没有了任何想入非非的余地,只能听天由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抱怨也没有用了,要抱怨也只能怨自己。

火车终于过去了,这一阵子,真好像比五百年还要长。爬起身来,腿已软了,还一个劲儿地擅抖,半天都迈不动步,但又不能不走,说不定一会儿又来一列火车,那就更麻烦了。抬头再看那刚刚过去的火车,已经缓缓欲停,正“哧哧”地放着白气,司机把身体高高地探出车窗外,正使劲地回头,紧张地张望,看我已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方才缓缓地缩回身,重新加速,又“哐嘁哐嘁”地渐渐远去。

就因为这一念之差,就成为我这一生都挥不去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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