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间,老上海为我写下。
是20世纪40年代,我在上海弄堂的闺阁遥望桃园一角,欣赏又一场美得催人泪下的谷雨,独饮清茶。如此洪荒渺渺的记忆,在梦里。
把脸贴近王安忆的《长恨歌》,仿佛能读到老上海的心跳。不曾想过自己与它会有所羁绊,惊鸿一瞥那夜景的灿烂夺目,虽落成俗套,却是那样真诚地在我心间沉淀,沉淀成干凈的晨曦,点亮了弄堂。
据说,上海弄堂潮湿的角落栖息着流言,我起初不愿相信,以为它处在外表华美的城市,总得有些“贵人不计小人过”的姿态,可谁又这样规定呢?不必推开那扇门,也不管是少奶奶还是老妈子,她们只要一张嘴,流言便嗡嗡嘤嘤地如蜂般飞起在滚滚红尘中,不做掩饰,不玩世不恭,钻入幕帘被卷为“上海弄堂的思想”。罢了,因这傲慢也是真诚实在。你可以不屑它的粗鄙,而万万不可忽视它的可爱之处。
也是一种莫名的坚信,老上海的华璨是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曾听人谈起它的矛盾:你认为自己属于这个城市便是属于,认为自己不受它的搭理,它也根本不需要你。
也许,正是这种敢爱敢恨的率真个性成就了它的魅力,难怪当时如此多的人士都心驰神往。
若真能在各个时间自由走动,我是较倾向于做书中的“上海三小姐”王琦瑶。“闭月羞花,着阴丹士蓝的旗袍,身影袅袅,漆黑的额发掩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这显然是典型的闺中大小姐形象。然而她并非平淡一生,每一段的情缘都是耐人寻味。她教人心动的绝非是外表的漂亮,而是那种看破红尘、淡然典雅的气质。这种深入人心的美,我欣赏着,却不愿重复。
我啊,从远方赶来,赴老上海一面之约,然后再也不愿分离。我常常走出午后的闺阁,漫步于弄堂的大街小巷。边沿呈酒红色的老虎窗成为楼里少年眺望世界的唯一通道,上好木质的栏杆环绕着贵人的花圃,明朗的氛围轻拥西装革履,旗袍人生,就这样走过20年春夏秋冬。似乎是轰然一瞬间,喧腾爆炸在20世纪60年代,宁静破碎,唧唧歪歪的流行情歌如潮水扑面袭来,只剩当年的年轻者在某幢破败的公寓里垂头叹息,不解人情的风儿吹走了弄堂的流言,吹走了曾经的梦想与信仰。张开的老虎窗凄凄地摇曳,这,是不是一种怀念?
然而,尘埃尚未落定,上海又匆匆褪去旧装,轰轰烈烈地迎来21世纪。它不再甘于古朴,那些历史的文化气息散落在弄堂深处,喧嚣与繁华肆意蔓延。入夜时分,登上东方明珠塔俯瞰都市夜景,更是流光溢彩。但若比起上海滩,隐隐的,有些空洞,似乎少了点韵味。待旗袍时代彻底淡出视线,临街的老建筑被整修一新,人们坐公交,挤地铁,为一日三餐四处奔波。总是感叹生活匆忙,那些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像是电影中的快进片断,何曾留在心上?
哦,上海滩,一个美丽又遗憾的时代!红叶落,霜华坠,允许我轻轻地,轻轻地,亲吻你记忆里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