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 红,王剑峰
(华中师范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9)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陆上大国,并以陆权大国自居,大陆性是中国地缘政治的主要特征。然而,上世纪90 年代以来,中国国内的海洋意识开始萌发,国内学术界开始关注海洋,并提出中国的海权发展战略,由此引发了国内学术界对中国地缘战略选择中的海权与陆权关系的定位问题的讨论。进入新世纪,国内学术界有关海陆之争的辩论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向。实际上,陆海复合型国家的地缘政治现实,使得海陆之争作为一个永恒的命题始终贯穿于中国的地缘战略选择之中。这也是21 世纪中国和平崛起进程中既需要在理论上得到正视又要在实践中加以解决的现实问题。本文试图通过定量与定性研究方法的结合,阐述中国地缘战略选择中海陆之争发展的大致历程,进而指出当前研究现状中存在的不足之处,并提出自己的若干思考。
该部分的研究样本是以中国知网(CNKI)中的期刊文章和博硕士学位论文两大数据库中的文献为标准。前者包括1995—2013 年以来以海权或陆权为关键词的文章;后者包括2003—2013 年以来以海权或陆权为关键词的博硕士学位论文。在此范围内,再在所检索的文献中以文章的具体内容是否涉及中国海权或中国陆权为标准,确定最终样本。
上世纪90 年代以来,随着国内社会海洋意识的萌发使得国内学术界开始关注海洋,并提出了中国走向海洋的呼声,由此引发了国内学术界对中国地缘战略选择中的海陆之争问题的讨论。由于当时中国国内的海权意识刚刚萌发不久,涉及海权和陆权(中国海权和中国陆权)的研究在上世纪90 年代处于起始阶段,文献数目较少(见图1)。从1995 年到2005 年的十年间,涉及中国海权和中国陆权的文章分别为124 篇和19 篇(见图2),这其中还包括那些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论文之类的文章。而以海权或陆权(中国海权或中国陆权)为研究主题的博硕士学位论文在整个90 年代数量为零,直到2003 年左右才出现相关领域的研究,但数目极为有限(见图3)。由此可见,上世纪90 年代至21 世纪初,国内学术界对海权和陆权(中国海权和中国陆权)的研究仍然处于初始状态,关注度并不高。
但是,从图1、图2、图3 可以看出,在样本总量上,中国知网中1995—2013 年以来以海权或陆权为关键词的文章(包括其中涉及的中国海权和中国陆权的文章)和2003—2013 年以来以海权或陆权为关键词(包括其中涉及的中国海权或中国陆权)的学位论文大致呈现出逐年递增的趋势。进入新世纪,尤其是2004 年以来,涉及海权和陆权(中国海权和中国陆权)研究的文章和博硕士论文数量有了大幅度增长。整个2010 年至2013 年,受中国第一艘航母下海、中国与周边国家领土争端的白热化,以及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等因素的影响,学术界对海权和陆权的关注度持续上升,这四年间涉及中国海权和中国陆权研究的期刊文章与博硕士学位论文的数量分别为321 篇和34 篇,远高于(或持平)之前年份的总和,创下历史新高。期刊文献和学位论文的持续增长反映了中国地缘战略选择中的海权和陆权定位问题越来越受到社会关注,学术界对中国海权和陆权的研究有了很大发展。
图1
图2
除了数量的不断增加外,涉及中国海权和陆权研究的文献在质量上也有了很大突破。发表在国内核心期刊上的文章数量有了可观的增长。一些核心期刊还开设专栏,举行研讨会,邀请相关专家学者就中国地缘战略的相关问题进行深入讨论。除此之外,一些在海权和陆权关系定位上持不同意见的学者们也开始著书立作,纷纷提出各自在地缘战略选择上的不同看法,并对其他学者的观点进行诘难和批判。核心期刊对中国海权与陆权的重视,以及各派学者们相互之间的诘难,说明国内学术界对海权和陆权的关注度空前高涨,对中国地缘战略选择的研究有了深入发展,海陆之争的辩论也呈现出了越来越激烈的趋向。
图3
通过对在中国知网中以海权和陆权为关键词进行跨库检索得出的文献(包括期刊文章和博硕士学位论文)进行多轮筛选,根据该文献的实质内容是否涉及中国海权和中国陆权研究的标准,最终确定发表在2000 年至2013 年14 年间的论文作为本部分的样本容量,其中期刊论文214 篇,学位论文46 篇,共计260 篇文章。通过对这些论文的整理分析,以及对相关学者的著作研读可以发现,国内学术界关于海权和陆权关系的定位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种类型:即海权优先发展型、陆权为重型和海陆兼顾型。(见图4)
图4
1.海权优先发展型
如图4 所示,坚持海权优先发展的比重在海陆之争中占据绝对优势,相关文章共有225 篇,占样本总数的87%。所谓的海权优先发展,就是认为在当前的国际国内大环境下,必须树立海洋意识,着重发展中国的海权战略,集中力量加快海上力量建设,巩固海防。这一类型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张文木、倪乐雄、鞠海龙、刘新华、刘中民等人。这一派学者从海外能源、对外贸易和维护国家领土主权完整三个方面加以论述,提出当前中国优先发展海权的紧迫性和必要性。张文木、张世平等学者认为,中国崛起进程中对海外能源的依赖性越来越大,这就意味着未来中国在海外能源需求方面与其他大国存在着潜在冲突,掌握制海权则是在世界资源配置中占据有利地位的重要保证。倪乐雄教授认为对外贸易的发展加深了中国经济的对外依存度,中国的外向型经济结构促使的海外贸易不断发展,而海外贸易的平稳发展取决于海上力量的保护。刘中民、鞠海龙等学者认为,东海和南海上的岛屿争端使得中国与日本、越南、菲律宾等周边国家基本上都处于战略竞争状态,这些争端有升级为地区冲突的潜在可能性。为应对潜在的地区冲突,中国必须加强现阶段的海权建设。刘新华等学者则从突破西太平洋岛链对中国的包围和台湾的地缘战略地位等角度论证了当前加强海上力量建设的必要性。可见,对海外能源与贸易的双重依赖,实现祖国统一、维护领土主权完整、构造安全稳定的地缘环境都迫切需要中国优先发展海权。
2.陆权为重型
坚持陆权为重的比重在海陆之争中占容量占总数的8%,其涉及文章仅有21 篇。(见图4)所谓陆权为重型,就是坚持认为中国当前的地缘战略仍然应该以发展陆权为重,海权应当从属于陆权,海权只是陆权的延伸,海权发展的目标应该是巩固陆权。这一类型的主要代表人物是叶自成。叶自成教授认为尽管中国海陆属性兼具,但中国几千年统一国家的现实始终与大陆属性密切相关。在中国总体发展中的海陆定位问题上,叶自成教授认为中国不太可能成为海权大国或海陆兼顾的大国,而只能定位为建设具有强大海权的陆权大国。陆权在国家地缘战略选择中是处于优先地位,是最基本和最重要的发展方向。海陆之间,陆权具有更根本的作用。海权不太可能与中国陆权的发展达到同等水平和程度,中国大陆空间的重要性将始终超过海洋空间的重要性。苏浩教授提出“中国地缘重心区”的假说,认为中国西北部是中国地缘大势中至关重要的重心区区域,它对中国的历史发展、政治形态和经济模式具有着无形而实在的影响。他认为中国在总体上是一个以陆地为主、海洋为辅的国家,陆地才国家的主导特征,海洋性是这种辅助性的重要方面。不难看出,在中国海权与陆权的关系的定位上,这些学者都认为海权是始终处于从属地位的,海权的发展是出于保卫和巩固陆权的需要,海权只是中国陆权在海上的纵深发展。
3.海陆兼顾型
在当前的中国地缘战略选择中,坚持海陆兼顾的学者所占比重与陆权为重型相差无几,涉及文章为14 篇,在样本总量中只占5%,相对处于劣势。(见图4)所谓海陆兼顾,就是认为中国作为一个海陆复合型国家,海陆兼备的地缘政治环境使得中国的地缘战略部署必须海陆并重、协同发展,实现海陆统筹。这一类型的主要代表认为是李义虎。李义虎教授指出海陆兼具的现实使得中国片面地将自己定位为大陆国家或海洋国家(或片面地赋予中国以海权或陆权的单一属性)都是不足取的。他认为中国的地缘战略目标应该实现从海陆二分到海陆统筹。[8]王湘穗教授认为中国经济的沿海化导致国家战略重心过于靠海,存在战略失衡的隐患,主张中国应根据安全威胁和经济发展需求调整国家战略重心,采取海陆均衡的地缘战略。该派学者在坚持海陆并重的地缘战略选择中,也认为在海陆兼顾的同时也要分清重点,有所侧重,而不是达到完全均衡的状态。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国内学术界对中国地缘战略选择的研究,不仅在量上取得了长足的发展,研究成果不断增加,而且在质上也有了突破,研究水平不断提升。持不同观点的学者们除了对各自的研究领域有了深入了解,并且,也开始对其他领域学者的不同主张提出诘难。这些研究和批判不仅有利于提高国内社会对中国海权和陆权关系定位的关注度,也促使未来我国的国家地缘战略选择日趋成熟和理性。但是,当前学术界对中国地缘战略选择的研究中依然存在诸多不足之处,这些问题也是当前中国地缘战略选择研究中的“硬伤”。
如图1、图2 和图3 所示,从2008 年到2013 年,涉及海权和中国海权研究的期刊文章分别从40 篇上升至118 篇、从24 篇上升至98 篇;同一时期的博硕士学位论文涉及海权和中国海权研究的文献数量分别从8 篇上升至17 篇、从5 篇上升至9 篇。以上数据均达到历史最高点。再如表1 所示,2000—2008年这9 年里,主张发展海上力量和加强制海权以保护海外贸易、维护国家领土主权的文献数只有9篇,而2009—2013 年5 年间的文献已达16 篇。图5 也可以表明,自2008 年以来,中国海权研究中,海上力量与制海权和海权概念、力量与战略这两个领域的研究大致呈上升态势。实际上,这种现象绝非偶然,其背后有着深层次的时代背景。2008 年全球次贷危机重创世界经济的发展,而中国在这场危急中却保持了平稳的发展势头。及至2010 年,中国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的经济与世界市场的联系日益密切,海外贸易繁荣,主张中国积极走向海外的呼声高涨,这就激起了学者们对发展海上力量保护海外贸易的领域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而自2012 年以来,中国与周边国家的领土争端不断升级、中国政府在海上维权行动中的争锋相对,以及国家海权战略的转型,使得这一时期从实现祖国统一、维护领土主权完整、构造安全稳定的地缘环境角度来研究中国海权的文献数量激增。
表1 中国海权研究的主题分布(期刊)
文献数目的增加固然能反映出学者们立足现实,保持对热点问题的高度关注,但是,这些研究成果明显滞后于中国海权和陆权实践的发展。纵观这些涉及中国地缘战略选择的文献,多是在中国与周边国家的领土争端发生后所提出去一些看法、建议,其内容大多也是对先前发生的事件进行简单回顾,而无法预测这些事件的未来走向并给出应急措施和预案,因而导致了理论研究与现实需求相脱节,并呈现出“滞后”的现象。而如果理论研究的步伐跟不上国家政策的需要程度,其效力将会大打折扣。
图5
对中国地缘大战略的呼唤是近些年来国内学术界的一个热门话题,学者们也纷纷献计言策,但是,真正有影响力的地缘大战略却少之又少。如表1所示,海权研究的主题主要分布在海洋意识、海上力量建设和制海权、海权概念与宏观战略中外海权等几个微观层面。而陆权研究的主题就更为狭窄,主要集中于中国的中亚战略和高铁对陆权的影响等少数几个领域。显然,这些研究主题多为静态研究,在理论层面上缺乏必要的战略性深度,研究视野狭窄,各研究主题大都处于低水平层面且缺乏相互间的联系,遑论能产生一种具有深远影响的地缘大战略。在研究视野上,学者们对中国海权和陆权的研究,或眼于中国近海和周边地区,或局限于全球某一区域,而鲜有从全球视野的高度出发制定出一套符合中国未来发展需求的全球性大战略。当前学术界对中国海权或陆权的研究仍然处于微观或中观层面,宏观上的、整体性的理论有待深入研究。实际上,中国地缘战略的研究仍然处于一种被动状态,学者们对海权或陆权研究多围绕上级领导人的讲话或国家新出台的某项政策进行,而鲜有学者的战略研究成果被官方采纳,进而上升至整个国家层面并加以实践的高度。
由于缺乏实证主义研究方法中严格的程序设计和步骤,国内学术界对中国海权和陆权的研究存在大量的缺乏创新和低水平重复的现象。以对海权概念的解析和“有限海权”为例,张文木教授在与其他学者的论争中提出了这两个具有启发性意义的不同见解,其有关中国海权的文献中,当涉及海权概念的论述和中国海权发展的原则这两个方面时,上述两个核心概念也被诸多学者加以采用、论述。但这些论述仅仅是作者观点的简单重复而没有进行深层次的拓展,有些甚至就是在作者观点的基础上展开论述,因而也就缺乏创新性。此外,对某一领域的扎堆研究的现象也很突出。如表1 所示,海权概念与宏观战略的研究文献要远高于其它领域的研究。另一方面,从图1、2、3 可以看出,国内学术界在对中国地缘战略选择的研究中存在严重的两极分化现象。有关中国海权研究的文献数量持续攀升,反观陆权研究则屈指可数,例如,中国知网中中国海权2013 年一年的文章数量就远远高于中国陆权1995—2013 年19 年的总量。除此之外,国内从事海权研究的学者不在少数,研究海洋问题的学者们也获得了各级项目资金的立项支持。如图6 所示,2006—2013 年以来,海权研究所获取的项目资金支持数量从1 上升至20,涨幅高达19 倍,而陆权在项目资金支持的数量方面从2007 年的2 个下降至2013 年的1 个,不增反减。在研究人员数量方面,国内专门研究中国陆权战略的学者除北京大学的叶自成教授外难觅其他,且中国陆权方面的专著少之又少。由此可见,在当前中国地缘战略选择中的海陆之争中,海权研究占据绝对优势,而对陆权的研究则始终处于劣势地位。
图6
当前国内学术界对陆权战略的研究并不充分,对陆权的关注度较低;而海权战略的研究则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学术界对中国海权的研究要远远高于陆权。这可能与中国千百年来始终作为陆权大国存在的事实有关,这种大陆性的内在属性观念根深蒂固,而大陆性的孤立理念和封闭状态使得身处其中的人们习惯性地忽略了对其自身所处环境的思考。与之相反,海洋观念和海权思想走进中国人视野、并引发国人在理论上对其探讨的时间不过百年而已,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加之当前中国积极走向海洋、不断呼唤加强海权建设的现实需求,刺激了学术界对中国海权研究的极大兴趣。由此便导致了中国地缘战略选择研究中“海热陆冷”的两极分化现象。然而,尽管“国家利益的日益拓展需要发展海权,但海权发展既不是救国图存的济世良方,也不是引领国家强盛的终南捷径”。陆权在维护我国国家地缘安全中也发挥着重要影响,其在我国的地缘战略中仍然占有不可忽视的重要地位。
有学者认为,大陆国家容易受到攻击,并且大陆国家从陆地上遭到攻击的概率要高于来自海上的攻击。新国成立以来,中国先后与周边国家爆发了数次规模不等的冲突或战争——1950 年朝鲜战争、1962 年中印边界冲突、1960—1969 年中苏在中国西北与东北的数次边境冲突,以及1979 年对越自卫反击战。这些冲突和战争分别是从中国东北、西北、西南、南部等不同的陆上方向爆发的,而中国与其他周边国家在海上的领土争端却并没有引发大规模的冲突或战争。可见,陆上安全对我国的国家安全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因此,中国就有必要高度关注陆上形势的动态走向,加强陆上力量的建设。实际上,地面力量是当今世界军事力量的主导形式和决定性的军事手段,“最强大的国家拥有最庞大的陆军”,“最强大的权力是拥有最强大陆军的国家”。[1]P93-94而中国也正是凭借强大的陆上力量的雄厚实力才跻身于世界军事大国的行列。
由此可见,陆权战略在我国的地缘安全环境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陆上力量的建设依然不可忽视。“中国作为一个重要经济大国和贸易大国的崛起并不意味着大陆性作为一种地缘政治主题就将不复存在了。”[2]P283然而,国内学术界对陆权战略的研究却并不尽人意:从事陆权研究的专家、学者少,高水平的研究成果不多,各级部门、高校在陆权战略研究中的项目资金支持方面乏善可陈。要改善陆权研究的这一劣势局面,不仅需要学者们(尤其是青年学者)从国家安全战略的角度保持对中国陆权的高度关注,也需要国家加大在陆权研究方面的项目资金支持。
有关中国海权或陆权的发展会对中国和平崛起产生的各种影响也是近些年来学术界海陆之争中的一个重要的焦点问题。这里可以大致归纳为如下两种观点:第一,也是国内学者争论最多的一个核心问题,即中国海权的发展是否会与既存霸权国美国产生冲突,从而冲击中国的和平崛起。唐世平教授认为,如果中国过度追求海上力量的发展就可能会对美国的霸权地位形成挑战,从而招致毁灭的风险,因此中国不应该在发展海上力量方面倾注太多资源。而刘中民教授则认为,中国有限的海权战略主观上不会以美国海权为挑战对象,因而中国海权的发展也就不构成导致中美冲突的结构性因素。第二,一些学者从规避中国海权发展与美国在海上面临的潜在冲突为缘由,主张中国应该实施“西进”战略,积极发展陆权战略。王缉思教授认为美国战略重点“东移”,中美两国在东亚的竞争呈现“零和格局”,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选择“西进”有助于中国地缘战略的再平衡。叶自成教授也认为中国陆权的发展会大大降低作为陆权大国的中国和作为海权大国的美国在地缘战略上的冲突。
对于上述几种观点,笔者表示不太赞同。首先,主张中国应加强陆权建设的看法是不为过的,但如果仅仅是为了规避与美国在海权发展上的冲突而选择陆权战略,则难免会给人以国家战略的制定被他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中亚地区是欧亚大陆的核心地带,加之其资源之丰富,早已为各国所关注。如果中国的“西进”战略使得中国在这一地区影响大增,那么会不会引起其他大国对中国的疑虑和防范,是否会引起其他大国对中国实施新一轮的围堵?到那时候,东部海上“岛链”的封锁和西部陆上的围堵,陆海复合国自身的易受攻击性和双重易受伤害性,使得中国是否有实力应对这种战略上的双重挤压,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一国对外战略的制定固然要受外部环境的影响,但如果没有一种长远的眼光和预见性的策略,而是频繁地变更国家战略,则难免有失独立自主性。
其次,在笔者看来,海权、陆权的发展与中国和平崛起没有必然联系。和平是中国崛起的内在属性,与外在的战略选择没有必然联系。中华文化自古以来就有“和为贵”的历史传统,和平与和谐的思想深深影响着中华民族的历史发展进程。“这种历史文化传统浸润到现代化并融入世界文明的过程,就会极大地影响甚至决定这个民族国家的发展模式和路径的选择。”[3]P103受这种“和”文化思想的影响,中国历来重视与周边国家的友好相处,在处理与周边藩属国和少数民族的关系上,中国并没有因千百年来陆权大国的绝对优势地位,而肆意使用大规模战争或暴力的方式,更多的是采取怀柔和以抚为主的和平主义政策。而即便是战争也是在先遣使告诫、和平解决无济于事的情况下迫不得已才作出的选择。显然,这种“和”的文化价值观与历史特点“从根本上制约了中国国家战略的目标选择和实践方式只能是和平的”。[4]P152文化对民族和个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中国在21 世纪选择以和平的方式崛起不过是中国几千年和平思想在当今时代的延续而已,和平崛起是对中国“和”文化的历史传统的继承。这种和平发展的内涵是与历史传统一脉相承的,而不会因为外界的某种战略选择而改变。因此,无论是重点加强海权建设,还是继续巩固陆上力量,与中国的和平崛起都没有必然联系,中国和平崛起的内在属性是不会轻易改弦更张的。
陆海复合的地缘环境引起了学者们对海权与陆权关系的定位问题产生了争论,在这些争论中,坚持某一战略的学者在批判另一种战略时,往往都陷入了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误区,从而形成了海权与陆权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格局。在笔者看来,地缘战略选择中海陆二元对立局面的出现,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未能正确认识到中国地缘政治环境中蕴含着大陆性与海洋性这两种内在属性之间的关系。
从中原遥望四方、从陆地鸟瞰海洋的中华传统陆上理念使得人们对海洋的认识始终处于边缘和附庸、甚至被忽视的地位;而当人们意识到海洋对于现代民族国家的安危兴衰有着重大影响后,“现代化的进程使得中国的历史大陆主义正向具有某种海洋特征的方向发展”,[5]P220这就导致对中国地缘环境中大陆性的认识便处于被压制的状态,重蹈了对海洋性认识的覆辙。实际上,中国地缘政治中的大陆性与海洋性两种属性处于一种分裂的状态。“……中国许多最为重要的省份都位于沿海地带,但同时中国也与中亚、东南亚、南亚,以及西伯利亚接壤”[6]P42;中国的经济重心和富裕地带多位于东部和东南沿海地区,但中国绝大多数人口和疆域仍然分布在的广阔北方地区和内陆腹地。海洋性与大陆性的这种分裂状态导致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出现,使得基于对其中某一种特性的单一认知都会得出不同的地缘战略选择:从保卫沿海发达地区的经济中心城市的角度出发,一些海权论学者认为必需加强海上力量建设;从应对陆上可能的入侵威胁角度出发,一些陆权论学者主张必需继续巩固陆上战略。并且,在相互之间的批评中都出现了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趋向。而对于一个陆海复合型国家来说,其“‘海上’和‘大陆’战略是相辅相成的,而不是互相排斥的”。[7]P93大陆性和海洋性都在中国的历史进程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对当代中国的发展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且,在未来中国的地缘政治导向中都将会发挥重要作用。因此,如何协调从这两种不同观念中产生的地缘政治矛盾,就构成了中国现在面临的最大地缘政治挑战。
从清末的“海防”与“塞防”,到21 世纪的海权与陆权,有关中国地缘战略选择的争论似乎从未停息。无论是“海防”与“塞防”之争,抑或是海陆之争,其本质都是在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在国家地缘环境发生变化的情况下,对国家地缘战略的发展方向和未来趋势的一种自觉思考。但是,一种成熟的地缘大战略的出台则需要从全局性、高层次的视角出发,经过国家对外行为的实践检验,进而不断地修正与反思,最终得以成型。因此,谋划、制定符合当前中国地缘环境现实的大战略,必然要经过艰辛的理论探索与实践创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21 世纪的中国正处于实现和平崛起和民族复兴的伟大征程中,这一事关中华民族国家地缘安全的任重而道远的宏伟蓝图,自然是每一位心系中国地缘战略选择研究的学者所肩负的重任。
[1][美]约翰·米尔斯海默.大国政治的悲剧[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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