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精神创造灿烂的岁月

2015-12-28 06:20姜红伟
岁月 2015年11期
关键词:诗卷写诗草原

姜红伟

访谈时间:2014年7月18日下午17点5分

访谈形式:电子邮件

问:请您简要介绍一下您投身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的“革命生涯”

答:我是因为诗歌创作的成绩才入读内蒙古师大文学研究生班的,这么一种培养文学人才的形式后来各地多有效仿,乃至蔚为大观,当初在国内却是惟一。

我们那个班写诗的不多,除我之外,还有蒙古族诗人鲍喜章。

我最早写诗在下乡后,最初发表的作品是政治抒情诗《展翅高飞吧,祖国》,《内蒙古文艺》即此前与后来的《草原》1977年第一期作为头条推出。此后陆续在《诗刊》《解放军文艺》《青年文学》《上海文学》《萌芽》等发表作品,自治区内外都有了一些影响。

问:投身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您是如何积极参加并狂热表现的?

答:上学后,更多精力放在学习上(包括上课与看课外书乃至参加各种课外活动),诗歌创作并无井喷现象出现,倒是写了不少文学评论,大约近十万字吧。毕业后才重新专注于写诗。

问:在大学期间,您参加或者创办过诗歌社团或文学社团吗?担任什么角色?参加或举办过哪些诗歌活动啊?

答:入学之前和读书期间,就与北京《今天》的诗人有所接触,和万之一起去看过北岛、芒克、江河等(后者未能见着),但并未更多参与他们的具体活动。

在呼和浩特,我参加过给热爱诗歌的年轻人(主要是些大学生)传授相关知识的讲座,记得上课内容是按流派逐一介绍中国现代诗人(主要是被意识形态摒蔽却很优秀的那些人与作品,如戴望舒等)

也与师大本科生一起搞过包括诗歌在内的文学交流活动。

问:您参与创办过诗歌刊物吗?您参与创办过诗歌报纸吗?编印或出版过诗集吗?

答:上学之前,我在《乌兰察布日报》编副刊,其中也有诗歌;毕业后我到了内蒙古文联主办的刊物《草原》编诗歌,接着任诗歌组组长,直到七年后,因为整个形势大变,很难再如自己所愿办刊,乃拂袖南归(自己是上山下乡到内蒙去的,呆了许多年)。

我出版过两本诗集《明天的雪》和《最后的雨》,都在毕业以后。

问:上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人们最热衷的一件事是诗歌大串联,您去过哪些高校吗?和哪些高校的大学生诗人来往比较密切最后成为好兄弟啊?

答:内蒙偏居一隅,与内地高校来往不多。我与所谓大学生诗人(因为其时多数已毕业了)建立比较密切联系,主要在编《草原》后。

问:当年的大学生诗人们最喜欢书信往来,形成一种很深的“信关系”,您和哪些诗人书信比较频繁啊?

答:联系最为频繁且持久的大约是阿坚了,他经由北师院同窗万之介绍与我结识后,多年来通信不少。这是一位国内最早的后现代诗人,其立场与才华几十年后才得到社会理解与确认。

问:在您印象中,您认为当年影响比较大、成就比较突出的大学生诗人有哪些?哪些诗人的诗歌给您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答:除上述所说的阿坚外,大概还是北大三剑客吧。尽管早逝,或许正因为早逝,海子如今被当作诗歌圣人;同样把自己作为牺牲,一禾却几乎被大家淡忘了。西川还在写,也始终写得不错,但更像一种遗存。

问:当年,大学生诗人们喜欢交换各种学生诗歌刊物、诗歌报纸、油印诗集,对此,您还有印象吗?

答:后来在办《草原》期间,我收到过来自全国各地各种各样的诗歌刊物与报纸,也包括大学生办的,南归时,很可惜都扔了。

问:回顾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

答:上世纪80年代,那真是一段精神创造如花灿烂的岁月,物质生活仍然贫乏,人们内心却充满勃发的热情,而诗歌既是容器,也是外泄的通道。正因为得以进入文学研究班深造,毕业后我才可能顺利地到内蒙文联《草原》杂志社工作。凭借这么一份刊物,为新诗潮的推进做了一些开拓性工作。《北中国诗卷》于1985年下半年推出,开始时,作为专刊一年编两期。1986年2月第1期《北中国诗卷》,头条为成子的《你奔腾抑或凝固呢?我的敖鲁古雅河哟》。同期发表了张廓《蜻蜓和故事》,江河《诗五首》,廖亦武《大循环》,何小竹《鬼城》,海子诗剧《遗址》,石光华《属于北方的》,以及北岛所译《伊迪丝·索德格朗诗选》。

当年10月,第二期《北中国诗卷》面世。作品包括——昌耀:《人间气味》,海子:《哑脊背》,西川:《动物的死亡之歌》,雁北:《黑马》,沈天鸿:《天空下的河流》,林莽《星光与树》等等。同期刊出杨远宏诗论:《吹响当代中国诗坛的北方雄风》,这位年轻的评论家站在长江以南为他的同志欢呼雀跃、擂鼓助阵:“中国新诗,正处于艰难而坚定的变动之中,这是中国诗史上—个辉煌无比的时代!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草原》1986年2月推出洋洋大观的北中国诗卷,昭示了一种令人鼓舞的气魄和胆识。作为一位对中国当代新诗充满变革意识和自豪坚信的南方诗人,我不能不向在当代中国诗坛开拓进取、雄风劲吹的北方《草原》,表示我深深的感激和敬意!”

后来出到一年四期、影响远播的《北中国诗卷》,其作用在当时那种复杂的背景下,把一大批新锐诗人带人读者视野,使之走出地下状态,许多后来影响了一代风气的各流派干将,都在它上面发表过不少作品甚至处女作。一个本来影响有限的边远地区刊物,因此有了某种全局性的意义。

在《北中国诗卷》上发表作品的,包括北岛、江河、杨炼、顾城、海子、西川、廖亦武、叶延滨、公刘、顾工、昌耀、杨黎、韩东、梅绍静、韩作荣、肖开愚、阿坚、于坚、邹静之、张洪波、陈东东、陈所巨、南野、林莽、伊甸、耿林莽、潞潞、简宁、宋渠、宋炜、马永波、何小竹、大仙、大解、陈东东、孙文波、沈天鸿等等。本土诗人则有:贾漫、安谧、张廓、成子、蒙根高勒、张天男、雁北、蓝冰、赵见、梁彬艳、阿古拉泰、默然、梁粱、白涛、杨挺、独桥木、方燕妮等等。(这个名单,包括上面对最初两期《北中国诗卷》的扼要介绍,均是张天男在一则叫《从拾酒楼到风雨鸡鸣楼——赵健雄和草原·北中国诗卷》的文章中整理与总结的,其中包括不少大学生诗人)。

在当时形势下,能做到这样是很不容易的。

问:投身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您的得失是什么?有什么感想吗?

答:是否称得上一个运动,且不去说它,至少作为现象是存在的,即很多大学生写诗,其中一些写得不错,甚至很好。

早年的诗歌创作,让我始终保持了思想上的敏锐,对几乎任何新鲜的事物都有兴趣,并予以持续关注。另外带来的影响是对文字本身的讲究乃至不露声色的雕琢。写诗还使人试图用最少的文字表达尽可能丰富的内容,有一段时间我的随笔通常只有五百字,甚至更短,譬如那些发表在《读书》上的补白。

我敬佩那些至今仍在“坚持”的人们,并且自愧不如。但最好的状态恐怕还是浑然不觉地浸溺其问,而全无着力的感觉。可惜中国社会普遍的浮噪与高度物质化,正在消灭诗歌滋生的土壤。

但诗歌肯定是消灭不了的,几千来的战乱与兴替都没有消灭它,甚至有人说:忧患或愤怒出诗人。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诗歌是种自足的精神活动,就像搓麻一样(当然比搓麻要高级得多)。网络兴起显然为此提供了便利的条件,使它呈现出新的辉煌,

问:时隔多年后,大家都很关心您的近况,能否请您谈谈?

答:对于中国新诗而言,我作为编辑的作用大于作为诗人的影响。当然后者是前提,正因为自己写诗,才得以成为《草原》的诗歌编辑。那些日子,我也的确做了自己文字生涯中最有价值的工作。可以引为自豪的是,后来活跃在国内诗坛的中青年诗人,几乎都在《草原》上发表过他们的作品,不少是处女作。那时国内有多少自费印刷的诗歌刊物与集子啊!它们与手稿一起,都涌向《草原》这片碧绿的海洋。我们小心地梳爬,让一切优秀之作得见天日,让它们放射出个性的光芒。

其中遭遇的困难当然不止是文化上的,时过境迁,后人恐怕已经无法理会。而其成功也是由于因缘际会,得到许多方面的支持或不设阻碍。

我曾多少有点自夸地说过:“走到中国的任何一个城市、旗县甚至一个偏远的角落,凭着《北中国诗卷》编辑的身份,就可以找到同道和知音。”这是八九十年代真实的情境。

但我仍然在1991年离开了《草原》,调到杭州,其中有个人的原因,也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原因之一,则是我对诗歌的看法有了变化,“八十年代的中国新诗,担当了太多的使命,几乎整整一代人,对于写诗这种文字不同方式的排列表现出如痴如醉的热情。有人说,那个年代随便哪一片树叶掉下来都会砸着一个诗人。今天完全是另外一个年代和另外一种境况,诗歌成了圈子里的玩意儿,我称之为沙龙游戏。即使像我这样曾经狂热地浸溺于诗歌的人,也变得对它不屑一顾。这个世界需要成熟的理性,而不是软弱无力、似是而非的诗歌。”——这话有点偏颇,却是内心真实的想法。

但对这段历史,自己还是珍惜的,有过如下说法:“我在《草原》的7年,正是中国新诗发展的鼎盛期,恰逢其盛,是历史的幸运。对于个人来说,这也是我自己的盛年。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一部分,化作了一本杂志内外的若干行诗句。一切都成了历史,如果生命可以选择,也许我不会重复走过的道路,但对过去的岁月仍觉得珍惜与留恋。那个时代像风一样很快过去了,但它的诗歌和诗歌精神却永远地留存下来。”

九十年代以后,我几乎离开了诗歌。尽管还经常能够收到全国各地熟悉与不熟悉的诗人惠寄的诗集。

南归后,我主要写随笔与杂文,陆续出版了《糊涂人生》《拾酒楼醉语》《天下零食》《乱话三千》《都有病》《当代流行语》《纵情声色》《危言警语》《金匮问道》《浊世清心》《吃相》《姑妄言之》《白相经》,也有一些文化方面的专著《中国传统石雕》《时代的颜色:中国美院外传》《画人陆俨少》美术评论《两面三刀》(多人合集),以及图文书《想:浮现心中之相》《天堂四季》等。

如果要说上世纪90年代之前,我是个比较纯粹的文青,此后则开始关注更多的领域与各种社会问题。往往不同的阶段集中精力研究一个课题,因为时代的局限,有的成果至今不能与读者见面(如我上世纪90年代初在尚无网络的情况下独力完成了《文革词典》,许多出版社的编辑喜欢,却未能面世)。

许多领域的写作,开始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目标,譬如为医学报刊写专栏,我并没有专门学过医(包括现代西医与传统中医),但医学研究对象即人体本身,谁不愿意了解进而产生自己的关照与看法呢,只要肯动脑筋,就能渐渐积累起相关知识,甚至产生一些独特的想法。另外从这个角度来观察社会也是极妙的。这是我涉足时间最长的领域之一,写过两本随笔集《金匮论道》与《都有病》,至今还在写相关专栏,并有意再编一本书。

我喜欢面对挑战的感觉,在这个过程中人的求知欲会被极大地激发起来。上世纪90年代中叶,我还写过一本叫《危言警语》的书,主题是对科学主义的批判,其中对发展带来负面作用的警惕与质疑现在看起来像有先见之明。可惜人类总要到被“霾”大规模覆盖乃至无以摆脱时才会来检讨一系列政策与行为的后果。

即使在分工已经十分精细的当代,一个人仍可涉足与本身专业不相干的领域,并多少做出一点成绩。选择这样的做法,至少有一个好处,即让日子过得不那么单调。

这与早年写诗,恐怕有某种关联。

写诗,更多精神上的内省,是把自己当个案来研究。后来我渐渐把各种社会现象与问题纳入关注的对象,一段时间还写过大量杂文与时评。目下仍是浙江杂文学会的副会长。

《中国美院外传》则从西湖边的一所学院入手,试图梳理20世纪中国文化艺术发展的历史。

现当代中国社会丰富与离奇的程度,是任何个人想像难以达至的。譬如你能够设想在这样的百年中一些艺术家命运坎坷,但仍难以想像他们竟难逃牢狱之灾。中国美院只是一所艺术院校,但它与整个中国现当代史牵涉之深与纠葛之复杂大大出乎预料,这也是促使我读了所能罗致的近千万字相关资料来写这本书的原因:几乎称得上是一种刺激与冒险。

这本书为窥视中国现当代文化艺术史乃至政治史打开了一个特别的窗口。—个意外收获是,此书面世后经常被邀参加美术界的活动,还成了《中国画画刊》的专栏作家,每期就相关问题坦诚说出自己的看法,因为是圈外人,可以畅所欲言。

最近与诗歌关联度很大的一本书是《想,浮现心中之相》,以摄影作品配文字的方式来完成的,其中一些文字,是诗。而诗歌以意象表达内蕴的长处,正是我后来喜欢摄影并起念写这本书的原因。“相”往往有比文字更丰富的蕴含,乃至意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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