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库玉祥
疑似命案
◆ 库玉祥
1
张丽红原是丹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半个月前调到距离丹江二百公里的兰岗县公安局任局长。她年龄已近五十,相夫教子的阶段已过去。丈夫郭晓峰事业有成。儿子郭成去年大学毕业,在丹江市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了检察院。唯独让她惦记的就是有哮喘病跟妹妹在一起生活的母亲。
张丽红虽然昨晚回丹江看完母亲返回县公安局半夜才睡,可长期形成的早起的习惯使她早五点便睁开了眼睛。
张丽红洗漱完穿了套便装,出了办公室。
在县公安局院内,值班的刑侦大队长杜山在打太极拳,见张丽红往外走,就停下太极拳的招式:“张局出去呀?”
张丽红说:“今天不是有集吗,我到集上看看。”
杜山考虑到近期集市发生几起扒窃拎包案件,便说:“我陪你去吧?”
张丽红知道昨晚值班的民警处理一起伤害案件,很晚休息。就说:“不用,我自己可以。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好的。”杜山应着,停下了太极拳,向办公楼走去。
出了县公安局的大门,张丽红边向两公里外的集市走着,边环视着自己还并不熟悉的街景。
张丽红身材高挑,容貌俊秀;从外表看,要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十多岁。她穿上警服,绝对是英姿飒爽;她换上便装,显得时尚、俏丽,走在街上,不时引得别人的注目。
十月份正是集市的旺季,道中间摩肩接踵,道两旁比平时多了卖农作物的农用车。作为公安局长的张丽红,她逛集市的目的是观察社情和了解当地风俗;可二十余年形成的职业习惯,仍使她犹如扑捉猎物的鹰,把目光时不时地投向路人的神情。
在一个小吃摊前,张丽红在板凳上坐下,买了碗豆浆和两根油条。她喝了口豆浆,刚用筷子夹了根油条送到嘴边,忽见前面餐桌边,一个穿“灰夹克”的男子哈腰在一个吃饭的中年女子身后,用镊子从对方衣兜里夹出粉色的钱夹。
张丽红放下筷子,疾步上前抓住“灰夹克”拿镊子的手:“警察,别动。”她进而趁“灰夹克”一愣神的瞬间,在他的衣袖里翻出了粉色的钱夹。
不承想,“灰夹克”有同伙。一个秃头男子隔着两张餐桌拿起调料盒掷向张丽红,张丽红侧脸虽躲过了调料盒,可调料盒里的一些辛辣粉末却撒在了她的脸上,她闭眼掏手绢的片刻,“灰夹克”挣脱了她的左手,钻进人群中。
张丽红盯住了秃头,她用手绢擦了下眼睛,忍着眼睛的极度不适,从正要跑掉的秃头的侧后,伸出右脚将秃头绊倒在地。她继而在地摊上拿起一根绳子,将秃头双手从身后绑缚上了。
虽然没人伸手帮助张丽红,但人们对扒手的愤恨是共同的,有人见张丽红以麻利的身手制服了扒手,便报以掌声喊:“抓得好,这小子每逢集上就出来偷。”
对“灰夹克”跑掉持有些许遗憾的张丽红,见杜山和两个民警押着“灰夹克”走了过来。张丽红不无夸赞地说:“没想到你们能过来,真有你们的!”
“其实集上发生扒窃案后,我们逢集都过来。”杜山说,“这两个窃贼不像当地的,我估计最近几起扒窃案都是他俩干的。”
不出杜山所料,把俩窃贼押回局里一审,两个窃贼果真是外地流窜来的,平时打工,逢集就偷。
没几日,新来的女公安局长在集市抓贼的故事,便带有演绎成分在县城里传开。张丽红看似一次平常的抓贼,却契合了百姓心中的期盼,那就是亲民、爱民;能关注涉及到百姓切身利益的扒窃拎包这样的小案,这样的公安局长差不了。
2
张丽红在办公室,忽听楼下像是有吵闹声。她推开窗户探出头,见保安正往大门外推搡着一个妇女。那妇女大声说:“凭什么不让我见公安局长?”
听到妇女的声音,张丽红也产生了跟对方一样的疑问,保安凭什么不让她见我呢?她转身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门卫室:“我是张丽红,让门口的妇女到我办公室来。”
保安说:“张局长,这个女人胡搅蛮缠……”
张丽红没听保安的解释,撂下电话。
张丽红的办公室在四楼,没过一会儿,她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嗵嗵”的脚步声。她拉开办公室的门,见一长相端庄,穿戴也不失体面的中年妇女,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
“大姐你坐。”张丽红把中年妇女让坐在沙发上,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中年妇女喝下水,缓了口气说:“张局长,谢谢你能见我。”
张丽红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找我有什么事?”
中年妇女瞬间双眼噙着泪水,脸部抽动,心中似乎蕴藏着极度的委屈和悲愤:“我叫丁金荣。”她期待地看着张丽红说,“在我没跟你说具体事情之前,你要答应我,我举报的案件,你要一查到底。”
“如果是公安机关管辖的案件,我一定会一查到底。”张丽红安抚地说,“有话慢慢说。”
丁金荣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说:“我到这是举报双龙乡乡干部苗跃东,他害死了我的丈夫……”
张丽红不免暗自吃惊。
丁金荣说,她的丈夫谭伟原是双龙乡小学民办教师,1月16日学校放寒假那天,校长韩冬雪邀请谭伟到家做客,那天晚间谭伟没有回家。因韩冬雪的家胜利村离她家有五公里的路,她以为丈夫喝多了住在了韩冬雪家。不承想第二天一早,邻居敲门告诉她,你丈夫在地里躺着呢。她出门随邻居去看,见丈夫已死在离家不远的一片开阔地里。她当即报了警,经县公安局民警了解,谭伟在韩冬雪家吃火锅,本来三两的酒量,结果喝了一斤多;民警认定谭伟是酒喝多后,回家途中跌倒睡着了冻死的。她当时对民警的认定没有异议,就买个棺材把丈夫入殓了。一个星期后,乡小学教导主任祁民对她说,你丈夫那么大的活人即使酒喝多了,也不会冻死呀?说不定是让人害死的。祁民说,喝酒那天当晚,我在韩冬雪家酒后出外边方便时,见到了匆忙走过的苗跃东。丁金荣说到这,两眼透着愤恨说,我丈夫定是苗跃东害死的,因为他跟我丈夫有仇……
丁金荣说苗跃东之所以跟她丈夫有仇,是因为十多年前,她在还没破产的县百货大楼当副经理时,曾跟苗跃东有过一段婚外情,后来被丈夫发现,丈夫曾跟苗跃东动过手……她说,因为丈夫死的事,县市公安局和检察院我都跑遍了,现在还没给我答复。张局长,我丈夫死得冤,你得给我个答复啊!
张丽红神情凝重地说:“我会给你答复的。”
丁金荣听了张丽红的话,满是希冀地握着张丽红的手说:“听到你在集市上抓贼的事,我就觉得我的事快见亮了,因你拿百姓的小事当事,我反映的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定会当回事!我今天一来找你,还真见到了你。”她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份材料递给张丽红。
3
杜山应张丽红的要求,带着“1·16”案件的卷宗走进了张丽红的办公室,他把卷宗放在张丽红的办公桌上说:“张局,你可不能听丁金荣的。她丈夫死时我出现场看了,身上没外伤,就是冻死的。她到别的部门讨要说法,别的部门也曾调查过,但都同意县公安局的结论。”
张丽红问:“对苗跃东调查过吗?”
“调查过,苗跃东否认他和丁金荣有过婚外情,当然也就否认他和死者有过矛盾。韩冬雪请客那天晚间,苗跃东是去过韩冬雪家所在的胜利村,可苗跃东是去他的姨家,他姨庄岩也予以了证实。”
“以目前仍旧用没有进展的调查结果来答复丁金荣,她肯定不会买账的。”张丽红思忖着说,“若是我们对尸体进行解剖,以科学的结论答复她,证明她丈夫不是被杀的,她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丁金荣不一定会同意解剖。”杜山说,“当初我们出现场时,曾提出过对死者解剖,可被她拒绝了。”
张丽红看了眼办公桌上的卷宗说:“待我看过卷宗再考虑怎么应对吧。”
“1·16”案件的卷宗21页,共有6份笔录,除了跟谭伟喝酒时的三个当事人,再就是丁金荣、苗跃东和庄岩。苗跃东上其姨庄岩家没有旁证,丁金荣和苗跃东是否有婚外情,也仅此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张丽红一眼看出“1·16”案件没有按照程序去做,搞得很不像样子。她继而想:或许民警搞案件时,先入为主地认定死者就是冻死的,便走个过场;再一个,苗跃东毕竟是乡干部,民警调查时可能顾忌给其造成负面影响,就没采旁人证言而应付了事。
张丽红虽然为办案民警想到了开脱的因由,但心里仍旧充满强烈的疑问,难道死者真的不是被杀的吗?这疑问,让她忽地对周边的人有种不信任的感觉。她想亲自了解这起案件,她拿起电话打给了刑侦大队内勤王烟,让王烟到自己的办公室来。
王烟是个清秀的女孩,她进了张丽红的办公室问:“张局,你找我有事?”
张丽红说:“你协助我调查一起案件。”
王烟说,“你有什么事,安排我去做不就得了。”
“有些事,也许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张丽红说,“你家不是胜利村的吗?你明天跟我到胜利村……”
张丽红通过王烟的父母了解到,庄岩和老伴无儿无女,她虽是苗跃东的姨,但苗跃东也就逢年过节来看看她。
张丽红和王烟走进了庄岩家。庄岩家凌乱,破败,唯一值钱的物件就是桌上的一台彩电。两人进屋时,庄岩正披散着灰白的头发,给躺在炕上生病的老伴喂饭。
庄岩转过身来见到两个女警察,眼神透过一丝慌乱。王烟说:“大娘,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村头老王家的女儿王烟啊。”
“啊,是烟呀。”庄岩边说着边用衣袖擦着炕沿说,“来,坐、坐。”
王烟把张丽红介绍给了庄岩,庄岩一听是公安局长到了自家,禁不住地说:“局长啊,我可没做违法的事呀……”
没等庄岩说完,她老伴在炕上欠着身子说:“几个月前,你收你外甥五百元钱,替他撒谎就是违法。”
本来想对庄岩做开导工作的张丽红,见一进门就有所收获,便对庄岩劝慰说:“大姨,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就好了。”
庄岩说:“我那外甥,在1月份谭伟冻死后,进门哀求我,让我说头一天晚间曾到过我家里。可他那天没有到过我家里。毕竟是亲外甥,我就在警察面前撒了谎……”
张丽红又通过县百货大楼退休人员了解到,十多年前苗跃东跟丁金荣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4
张丽红虽认为苗跃东即使当初跟谭伟有过矛盾的话,但也不至于去谋害对方。可苗跃东为何不说实话呢?再则若把苗跃东当作嫌疑人的话,那首先应确定谭伟之死是否他杀。
张丽红组织召开了由纪检和刑侦部门参与的案情分析会。她把自己的调查情况公布后,或许人们对丁金荣怀疑苗跃东持不可能的态度,与会人员听了张丽红的话,都颇为惊讶。杜山针对案件调查的不细致进行了深刻的检查。张丽红说:“1·16”案件,必须对丁金荣作出合理、满意的答复。我们要对谭伟开棺验尸,如果验尸证实谭伟是他杀,将由纪检委配合刑侦大队进行案件调查,因为苗跃东毕竟是党员干部,我们的调查结果必须让丁金荣和群众信服。
张丽红约见了丁金荣,征求丁金荣对谭伟开棺验尸的意见。丁金荣涕泪涟涟地说,人都说入土为安,没想到我丈夫入土了,还不得安宁!难道非得开棺验尸吗?张丽红明确地说,你不就是怀疑苗跃东害死你丈夫的吗?不开棺验尸的话,我们怎么认定你丈夫是让人害死的?你要是不同意开棺验尸,那你必须接受公安机关当初的结论。丁金荣沉默了半天说,那好吧,我同意开棺验尸;不过苗跃东是乡干部,他肯定熟悉县公安局的人,我要求开棺验尸必须由上级公安机关的法医进行。张丽红答应了丁金荣的要求。
张丽红邀请丹江市公安局法医付饶对谭伟进行尸检。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辆警用面包车驶入了胜利村外的一片坟地,张丽红随刑事技术人员下了车。丁金荣和事先得知信儿的村民已早早地候在坟地多时,他们见警察到了谭伟的坟墓前,便围拢了过来。
几个警察拿着锹镐没几下就把没多少堆土的坟墓挖开,棺材板随之被揭开。一股腐尸的气味弥散开来,但周围的人没有后退的。张丽红见死者面部因腐烂有些残缺,不过尸体的衣着还是完整的。
丁金荣冲着死去的丈夫跪下,双手合一地嘴里絮叨着,谭伟呀!我不是不让你安生啊,是因为你死得不明不白,我才让警察给你解剖的……丁金荣的神态和她的话,让村民们认定,她的丈夫就是被害死的。此时的张丽红在村民的眼里,就是在世的包青天!人们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她。
照相机镁光灯闪烁之后,付饶下到了棺材里……
对死者解剖完后,回到县公安局,张丽红问付饶:“发现问题了吗?”
付饶表情凝重地点下头说:“解剖头颅发现了问题,死者的颅顶部和前额部,有大量的皮下出血;割开头皮以后,颅骨没有骨折,打开颅骨,发现皮下出血对应的部位没什么问题,但是发现颅底骨骨折,那么死者死亡的原因是由于颅底骨骨折造成的颅脑损伤死亡。我的鉴定是,钝性物体作用,致颅脑损伤死亡。”
张丽红说:“也就是说,死者是被人打死的?”
付饶说:“可以这么认定。”
5
既然死者是伤害致死,丁金荣又指出了嫌疑人是苗跃东,且苗跃东还曾掩盖事实真相。那么对苗跃东的后续调查必须得做下去,张丽红刚安排完刑侦大队的工作任务,门卫室就打来电话说,张局,丁金荣又来了,她要见你。张丽红说,让她上来吧。
来过张丽红办公室两次的丁金荣,没有了以前的拘谨,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问:“张局,我丈夫的死因鉴定出来了吧?”
“鉴定出来了。”张丽红没有隐瞒地说,“鉴定结果是,钝性物体作用,致颅脑损伤死亡。”
丁金荣思忖着重复了一遍张丽红说的鉴定结果,脸上呈现出兴奋状说:“那就是说,我丈夫就是苗跃东打死的了?”
“话不能这么说,现在还没有证据证实你丈夫的死与苗跃东有关。”张丽红说,“不过我们已把这个案件当成命案侦破。”
“案犯肯定就是苗跃东了。”丁金荣问,“那我丈夫的被害案,什么时候能破?”
丁金荣先入为主,咄咄逼人的架势,让张丽红有些反感的同时,揣测丁金荣与苗跃东积怨已久。她怀疑苗跃东害死她丈夫,不排除有积怨发泄的成分。张丽红说:“我无法限定案件侦破的期间,案件若有进展,我会及时告诉你。”
丁金荣露出了泼妇的劲头说:“苗跃东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你们要是徇私放纵了他,我可不答应。”
“我们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对待案件,这你放心。”张丽红冷下脸来,“我这还有工作,你回去听信儿吧。”
丁金荣看到了张丽红目光中透着凛冽,她讪讪地说了句:“好,我回家听信儿。”就离开了张丽红的办公室。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张丽红拿起电话接听。电话里传来男子的声音:“你是张局长吗?”张丽红说:“对,我是公安局长。”男子说:“张局长你好,我叫苗跃东,我知道丁金荣到你那告我,说我害死了她丈夫,你们公安局的人肯定也会找我,我现在想到你那面谈可以吗?”张丽红踌躇了下说:“那你就来吧。”
6
苗跃东走进了张丽红的办公室,他四方大脸,身材魁梧,一身西装。他谦恭地握一下张丽红的手说:“张局长,给你添麻烦了。”
“对于我来讲是工作,谈不上麻烦。”张丽红把苗跃东让座在沙发上说,“丁金荣怀疑她丈夫被人害死的事,我们经过对死者的尸检,发现谭伟是因伤害致死,所以我们不得不严肃对待这起案件。”
苗跃东说:“这我理解。我希望公安机关能查清事实,还我一个公道!这半年多我被丁金荣搅得够呛。”
张丽红一言中的地说:“为了避免警察上门找你,你就给我打电话主动上门来。你这么做的目的,或许有些话,在办案人那里不好说,是吧?”
苗跃东耷拉下脑袋,点下头。
张丽红直言:“有些话,无论是好说还是不好说,作为公安机关,都不会替你掩饰什么。”她接着问,“你先说一下1月16日晚间,你到胜利村干什么去了?”
苗跃东支吾了半天说:“那天晚间我到胜利村刘红家里去了。因刘红当天晚间乘8点的火车到北京走亲戚,她让我送她。”张丽红说:“那你当初为什么没说实话?”苗跃东嗫嚅地说:“我虽然跟丁金荣的事情败露后,跟妻子离了婚,但刘红是个寡妇,我顾忌别人说三道四。”张丽红说:“丁金荣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你害死的谭伟呢?”苗跃东叹了口气说:“有一次我和丁金荣在宾馆约会被谭伟跟踪发现,谭伟打了我两拳,我没还手就跑了。过后丁金荣打电话跟我说,因我俩的关系被她丈夫发现,她名誉受损,她让我给她五万元钱,被我拒绝了。她说我害死了她丈夫,是她借丈夫的死挟恨报复。”
苗跃东跟谭伟发生冲突的事,丁金荣的上访材料上都有陈述,但上访材料没有她向苗跃东要五万元钱的情节。张丽红说:“你跟我谈的这些,我们都得形成笔录,进行核实,也好向丁金荣答复。”
苗跃东为难地说:“若是丁金荣知道我1月16日到胜利村刘红家,她肯定会大肆散布不利于我的消息。”
苗跃东已证实自己是花心男人,张丽红鄙视地看着他说:“我刚才跟你表示得很明确,公安机关不会替你掩饰什么。如果不答复丁金荣,或者说丁金荣对答复不满意,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们对丁金荣必须说真话。”
苗跃东深知,自己毕竟是乡干部,跟哪个女人好,若是没人抖落出来不会有什么事;要是有人抖落出来,那大多不会有好的结果。苗跃东一筹莫展。
张丽红没理会苗跃东的表情,她给杜山打过电话,而后让苗跃东到一楼刑侦大队做笔录。
经刑侦大队调查,刘红证实,1月16日晚间苗跃东的确到她家,送她到火车站坐8点的火车到北京,她一周后返回。刘红还拿出了往返北京的火车票。
谭伟在韩冬雪家喝酒,是晚间8点钟往家走的;这个时间段,苗跃东送刘红正在火车站。排除了苗跃东的嫌疑,由于没有其他线索,案件的侦破只能搁置。为了安抚丁金荣,张丽红没有让丁金荣再到公安局来,她和王烟来到丁金荣家。
丁金荣在家开了个超市,因周边住户少,超市内很冷清。王烟说:“丁大姐,我们张局长看你来了。”
正看电视的丁金荣从椅子上站起,对两人笑意盈盈地说:“没想到公安局长能到我这寒酸的地方来。”
张丽红近前握了下丁金荣的手说:“今天来,主要的是跟你说说你怀疑丈夫被害死的事。”丁金荣问:“案件破了吗?”张丽红说:“目前还没破。”她接着把案件的查证情况说给了丁金荣听。丁金荣说:“苗跃东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勾搭我后,又勾搭刘红。”她说:“张局长,你们破不了案,是不是得给我个说法。”张丽红疑惑地问:“你想要什么说法?”丁金荣环视了下室内说:“你说我这超市一天也卖不上几个钱,还要供女儿上大学;你们能不能包赔我一些钱。”王烟插话说:“丁大姐,你这个要求没道理呀!”张丽红说:“你有困难,我们会力所能及地帮你,但你提出包赔钱的说法,这在公安机关没有先例。”丁金荣脸色撂下来说:“反正你们不包赔我钱的话,我还得对我丈夫的死要个说道……”
张丽红回到县公安局,打电话给苗跃东,告诉他丁金荣要求包赔五万元钱。苗跃东沉吟了下说:“我给她五万元钱。”
7
苗跃东走进了丁金荣的超市。丁金荣冷眼看了他一眼说:“苗领导怎么到我这小店来了?”
苗跃东点燃一支烟说:“丁金荣,公安局向你通报案情了吧?”
“通报了,怎么的?”
“公安局既然跟你通报了案情,你心中的疑问也解开了,日后你就消停些吧。”苗跃东大度地说,“咱俩曾经好过,我也没害过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你若有困难,可以跟我提。”
丁金荣忽然伤感起来,她眼里噙着泪说:“当时咱俩的事情被我丈夫发现后,你知道当时我过的怎样的日子吗?我工作的单位百货大楼破产了,我没有经济来源,整天还被丈夫打骂;我管你要钱,就是想自己干点啥,不想靠丈夫养活受窝囊气。哪承想,你却没理我。”她瞟了苗跃东一眼,带着嫉妒而讥讽地说,“哪像你呀,官当得滋润,跟我断了关系,又勾搭上了别的女人。”
苗跃东感喟地叹口气说:“咱俩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妻子跟我离了婚,我净身出户,那时我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啊!”他吸完一支烟,又续上一支说,“现在我给你拿五万元钱,你好好供女儿上学吧。”
丁金荣不相信:“你真的能给我拿钱?”
苗跃东点下头,把拎包放在柜台上,从拎包里拿出五沓钱……苗跃东唯恐丁金荣拿他和刘红的关系说事,他对丁金荣开诚布公地说:“我和胜利村的刘红马上就结婚了。”他告诉丁金荣:“你遇到合适的男人,再组织个家庭,好好过日子吧。”丁金荣唏嘘一番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做有损你名誉的事了;我这个命,难以遇到合适的男人……”
8
张丽红本以为丁金荣的问题已解决。可不承想的是,她一天早晨外出散步,却被一个清秀的女孩拦住。当女孩确定对方是张丽红后,眼睛湿润且焦虑地说,张局长,我是丁金荣的女儿叫谭静,我妈现在被关进拘留所里,她病得不轻,你快救救她吧!张丽红一怔问,你妈怎么进了拘留所?她得的什么病?谭静说,详情我也不知道,两天前我在学校接了一个电话,说我妈现在拘留所关着,我妈让我去看她。我第二天因去晚了,见我妈没有几分钟。我妈只是告诉我,她得了重病,让我来找你……
张丽红虽对丁金荣印象不佳,但丁金荣的女儿找到了自己,且昨天到了公安局为见自己,因门卫阻拦,她没回丹江师范学院上课,在门外等了一整天。她不禁动容地说,孩子,回学校好好学习,你妈的事,阿姨一定会处理好的。谭静深鞠一躬哽咽地说,谢谢阿姨。便转身离去。
张丽红和杜山来到了行政拘留所。值班民警说,丁金荣因殴打他人被拘留,她在拘留所说肚子疼,可给她药却不吃,要求外出就医。张丽红对值班民警说,你把丁金荣带到值班室来。
丁金荣被管教民警带进了值班室,她捂着小腹,脸上满是痛楚。她见到张丽红双手作揖地说,多谢张局长来看我。待丁金荣坐在椅子上,张丽红问,你找我什么事?丁金荣环视了下两边人说,我能单独跟你说话吗?张丽红用眼睛示意了下杜山,杜山和值班民警出了值班室。
丁金荣涕泪涟涟地说:“上天对我不公啊!大年初五,我家房子因电线老化起火烧塌了。那天晚上我串门到邻居家,否则我也烧死了!现在看来,当时莫不如烧死好。我一个孤儿寡母人家,房子和开超市的货物是我全部的家当,你说我怎么活啊!房子被烧,我住在冰冷的偏厦子里,又想到丈夫被害,案件始终没破,心里愈发憋闷。我虽然憋闷,不过我得生活呀!我上了点蔬菜到市场去卖,结果还碰上个小气的主,我不让价,她居然骂我,我一时气不过就打了对方。”
张丽红同情地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丁金荣说:“不管怎么说,你打人是不对的。”
“我知道错了,我打人是不对。”丁金荣用纸巾擦拭了下眼泪说,“我拘留后,小腹疼得厉害,管教只给了我几片止疼片。我要求到医院检查,管教说我没病装病,以此逃避处罚。我知道,只有你才能帮我,我没办法才整日在监室里大喊着说要见你,管教说我违反监规,给我戴上了手铐。”她说着,把两个袖口撸起,露出了手铐的勒痕。
“我让民警带你到医院检查。”张丽红开导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凡事都往宽里想,不能整天憋闷地过日子;你丈夫的被害案我们虽正竭力侦破,但你也得有个心理准备,我们不是所有的案件都是能侦破的。”
张丽红入情入理的话,让丁金荣带着些许感动地说:“张局长,我真不该打人啊!你说,我要是找你聊聊,是不是就能解开心结了……”
张丽红从行政拘留所出来,对杜山说,到丁金荣的家里。
杜山把警车停在丁金荣家的房前。张丽红下车围着房子转了起来。丁金荣家的房子房架已被烧塌;通过破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丁金荣家的超市里的物品烧得一塌糊涂,看样子当时没抢救出多少东西;她家的小屋,炕上的被褥,也被火燎得仅剩下点棉花。依托西房山墙的偏厦子,因较矮没被火烧到。张丽红从偏厦子门玻璃向里望去,见窄窄的偏厦子里,放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铁炉子,铁炉子旁是锅碗瓢盆和几棵烂白菜。
眼前的情景,使张丽红心里酸酸的。她掏出手机给辖区前进派出所朱所长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没过几分钟,朱所长赶到。张丽红指着丁金荣的房子说,丁金荣的情况想必你也了解,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动员有关部门帮着把丁金荣家的房子修复起来;让她从行政拘留所出来后,有住的地方。朱所长抵触地说,丁金荣整日没事找事,还帮她修复房子?张丽红说,丁金荣是有不对的地方,但她现在这种困境,我们应当帮扶她。至于修复房子所需费用,你要协调民政部门给予补助。她接着叹口气说,丁金荣孤儿寡母的,也够可怜的!朱所长态度有所转变,说,那好吧张局长,半月内,我协调有关部门一定把房子修复好。
刚落实了丁金荣房子的修复工作,张丽红接到行政拘留所打来电话,说丁金荣经县医院诊断为子宫囊肿,需住院治疗;可丁金荣无力支付医疗费用。张丽红又赶赴医院,给丁金荣垫付了五千元钱住院押金。
9
张丽红虽帮助丁金荣修复被烧的房子和住院看病,但在她看来,要彻底解开丁金荣的心结,让她步入正常的生活轨道,还得力争把她丈夫的被害案侦破。再则,以她职业担当的个性,丁金荣丈夫的被害案,也已成为她的心结。
张丽红再次对“1.16”案件认真梳理后,不得不认定,“1.16”案件通过排除苗跃东嫌疑的补充侦查,着实再找不着像样的抓手。她思忖:难道这起案件就成为不能破获的积案吗?好在张丽红的思维并没有把谭伟的死完全框定在刑事案件内,她萌生另一种想法,那就是谭伟的死或许不是一起案件。一个除与老婆相好的男人发生过矛盾外,跟其他人连隔阂都没有的乡村教师,每天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有谁会害他呢?继而她推测,谭伟的伤,极有可能不是他人造成的。
张丽红打电话给东林省公安厅法医何旭东,邀请何旭东到兴隆给谭伟做尸检。何旭东爽快地说,我明天就到兴隆。
何旭东到了兴隆,先是在宾馆里研究了一宿卷宗。翌日上午他对张丽红说:“你的推测是对的,死者的伤不是他人造成的。”
张丽红眼睛一亮地问:“何老师,你仔细说说。”
何旭东说:“死者的伤两种情况能够形成,一个是从高处往下坠,因为颅底骨和脊椎骨是相连的,比方说一个人从高处跳下,往往头部轰鸣,就是颅底骨和脊椎骨相作用的结果,是下边的力向上的作用,如果作用大了,就会造成颅骨骨折致死。还有一种情况是,上面的力向下作用,也可以产生这样的情况,就是说头作用到承受客体上,形成一个力,也可以造成颅底骨折死亡。这种伤害是打不出来的。死者的伤形成的过程是,死者生前喝多酒后,头重脚轻,头部戗在地上造成的。”
“那这么说,丹江市公安局法医付饶的死者死亡鉴定原因也没错,只是死者伤的形成,他没有搞透彻。”
“我说的只是初步判断。”何旭东说,“只有尸检后,才能定论。”
张丽红说:“何老师昨晚肯定没休息好。上午您先休息,下午尸检怎样?”
何旭东点头说:“好。”
下午,经过再次开棺验尸,验证了何旭东的初步判断。
10
张丽红和王烟来到了县医院,在病榻上打点滴的丁金荣,二话没说起身下床就要给她磕头。张丽红忙扶起她说:“你这是干什么?”
“你是我的恩人啊!”丁金荣说,“你帮我修复被烧的房子,给我垫付医药费,我不知如何感激你,只有磕头才能表达我的谢意!”
张丽红问:“你的病好些了吗?”
丁金荣说:“我的病好多了,腹部不疼了。大夫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张丽红考虑到丁金荣的生活保障说:“出院你怎么维持生计?”
丁金荣愁苦地摇下头说:“超市也没了,有点钱也都给上大学的女儿了。怎么维持生计,我也不知道。”
“你也是有一定文化的人,我们可以给你争取公益性岗位,你到街道办事处工作怎么样?”
丁金荣喜出望外地说:“那太好了!”
“我今天来,还想跟你说件重要的事情。”张丽红说,“你丈夫的死,我们已经查清。”
丁金荣愕然地问:“谁害死了我丈夫?”
“没人害死你丈夫,你丈夫的死不构成刑事案件。我们邀请了东林省公安厅的法医……”张丽红把第二次对谭伟的尸检结果说给了丁金荣。
丁金荣听了张丽红的话,坐在病榻上发呆。
张丽红盯着丁金荣问:“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嗯。”丁金荣应了声后,捂脸泪雨滂沱地恸哭起来。
丁金荣倏然间的情绪变化,让周边的人面面相觑。
王烟开口想要劝慰,被张丽红的眼神制止。张丽红知道自己的话,指戳丁金荣的软肋,她的哭或许是悔过的表现。
丁金荣哭了会儿,拿起身边的毛巾擦了下脸说:“其实我丈夫的死,我虽怀疑是被人害死的,但又一想,他一个乡村教师,谁会害他呀?我当初把矛头指向苗跃东,只是出于个人的私利,不承想,苗跃东为了息事宁人,给了我五万元钱。家里着了火,损失那么大,我憋屈地破罐子破摔殴打他人……我以泼妇心态胡搅蛮缠,你们却这样真心的待我,并最终把我丈夫的死因搞清。我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心里愧疚啊!”
张丽红欣慰地说:“你有这种认识就好。”
几日后,丁金荣和女儿谭静来到县公安局,还了张丽红给她垫付的医药费,并送给张丽红一面锦旗,上写:巾帼须眉,心系民众。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