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灾害神话之文学探析

2015-12-23 07:43
防灾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先民山海经神话

李 伟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 723001)

先秦灾害神话之文学探析

李 伟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 723001)

先秦灾害神话记录了自然灾害,表现了远古先民的原始宗教信仰,是灾害研究的材料来源。与此同时,灾害神话神秘又夸张的书写笔法,对后世文学题材、结构等方面所产生的深刻影响,更使其成为灾害文学的重要主题之一。因此,从文学角度入手,概括研究先秦灾害神话的文本内容,深入分析《山海经》《楚辞》等经典著作对灾害神话的描写。进而梳理灾害神话的文学特征、神灵形象描写,才能得出灾害神话乃中国灾害文学之源流的结论,最终达到灾害神话的基础性研究之目的。

灾害神话;《山海经》;文学特征;神灵形象

0 引言

神话是中国古代文明的象征,更是我国一种最古老的民间文学类型,在文学史上具有无法比拟的地位。灾害是自然界特有的存在,是能够对人类社会造成巨大破坏的形式。恰恰在神话与灾害交集下体现出灾害神话——这一灾害文学中独具特色的文学体裁。(注:本文所研究的灾害均指自然灾害)

灾害神话是中国灾害文学的源流,研究灾害文学自然绕不开这类古老又神秘的文学类型。然而,研究者们大多将目光锁定于灾害神话所记录的灾害事实(发生时间、地点、状况等)或其所占据的文学地位,极少数专注于探讨灾害神话的文学特征。本文力求从文学角度出发,深究上古灾害神话对后世文学的影响,剖析神灵形象的文学意义。

1 灾害神话文本研究

上古时代,灾害大范围发生。面对彻天彻底的大灾难,原始先民们创造出灾害神话。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夸父逐日、大禹治水等广为流传的神话都曾记录灾害,这些灾害大致可概括为三种:水灾、旱灾、地震。

第一,先秦神话中的水灾。水灾在先秦典籍中记载众多,特别是尧、舜、禹三代的洪水多发期。例如:《尚书·尧典》曰:“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又《楚辞·天问》:“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伯禹愎鲧,夫何以变化?”;再《诗经·商颂·长发》曰:“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水灾在远古先民的内心留下深深的恐惧,以至于将这种情感表现在灾害神话当中。

第二,先秦神话中的旱灾。旱灾神话在先秦典籍中并不多见,只散落于《山海经》和《楚辞》之中。《山海经》曾载:“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这条神话描写时值大旱,人们祈求甘露便制造出应龙的面貌,终获大雨的故事,也就是应龙乃当时的雨神或龙神。《楚辞·招魂》描写的旱灾较之《山海经》则更加具体“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干旱的程度在诗人笔下犹如沙漠一般。

旱灾神话在先秦文学中着墨不多,却为后世文学提供了珍贵素材。例如西汉刘安组织编写的《淮南子·本经训》篇在先秦旱灾神话的基础上,着重刻画旱灾的破坏力。其云:“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作者描写天上十日导致人间寸草不生,庄稼绝收,人们困于旱灾之中。

第三,先秦神话中的地震。先秦文学中记录地震的内容较多,但涉及到远古神话的却很少。仅仅在先秦散文中存在些许引用地震神话的

篇章:

昔者三苗大乱,天命殛之。日妖宵出,雨血三朝,龙生于庙,犬哭乎市,夏冰,地坼及泉,五谷变化,民乃大振。[1]——《墨子·非攻下》

三苗将亡,天雨血,夏有冰,地坼及泉。[2]——《古本竹书纪年》

水灾神话、旱灾神话、地震神话不仅以独立的灾害神话形式存在,还被先秦各种文体所运用。诸如上文提到的《诗经》《楚辞》为代表的诗歌,也有《墨子》类型的说理散文,以及《尚书》之类的历史散文。诗歌体裁的灾害神话在上文已经提及,在此不再赘述。其次,先秦诸子散文对灾害神话的使用分为两类:一是以《老子》《庄子》为代表的化用灾害神话以表达人生感悟;二是以《韩非子》《管子》为典型的借用灾害神话,用以表达一派的政治主张。

最后,《尚书》《国语》和《左传》等史类散文也曾用各类灾害神话告诫人们要祭祀禳灾,兹引录之:

故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实列受氏姓,封为上公,祀为贵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3]

夫圣王之制祀也,……以死勤事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鲧障洪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鲧之功,契为司徒而民辑,冥勤其官而水死,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谷而山死,……非是不在祀典。[4]

史官借用灾害神话强调的是国家祭祀的重要性。自儒文化成为中华主流文化开始,这种改造灾害神话,借以强调政治思想的典籍比比皆是,在《春秋》《周礼》《礼记》中屡见不鲜。儒者们想用远古的灾害神话向当权者宣告:在国家机器中礼是统治的工具,祭祀禳灾之礼是守卫权力的必要手段。然而此种创作目的反而令灾害神话失去了文学意味,文学性大大降低。

2 《山海经》《楚辞》中的灾害神话

《山海经》是中国古代神话价值最高的古籍,《楚辞》中包含的神话材料也十分丰富。二者对于灾害神话这一主题的记录在所有先秦文学作品中是数量最多,也是质量较高的,因而有必要作出更加系统、深入地分析。

灾害神话零星散落在先秦典籍中,以《山海经》的记载较为集中。其灾害详表见表1:

表1 《山海经》灾害神话统计表Tab.1 The statistics of disaster myths in“Shan Hai Jing”

这五处是《山海经》中明确记载的灾害神话。在后代典籍著作中,以《淮南子》所保存的灾害神话最为丰富,仅次于《山海经》。西汉刘昕奏上此书,谓:“《山海经》者,出于虞唐之际。昔洪水洋溢,漫衍中国,民人失据……禹别九州,任土作贡,而益等类物善恶,著《山海经》,皆圣贤之遗事,古文之著明者也。”[5](P288)刘歆的上奏说明了《山海经》中灾害神话的内容及其意义。“昔洪水洋溢,禹别九州”是灾害神话的内容;“著《山海经》,皆圣贤之遗事,古文之著明者也”是灾害神话的意义。然而“《山海经》所载之神话,其目的大多不在叙述此等故事,而在证明

其某种宗教意念或巫术,藉以加强人民之信仰”[5](P299)。《山海经》所记录的先民们口耳相传的灾害神话,根本目的是维系原始宗教信仰,保持祭祀礼节。

除去表1所列之直接描写,《山海经》中灾害神话大多属于间接描写,用怪魅神灵纵大风雨侧面烘托灾害神话的神秘。“见则大旱”、“见则大水”、“见则螽蝗为败”、“见则大风”、“见则疫”,怪物出现预示着自然灾害。这些是在警戒人们必须行禳灾之礼,否则灾害将至。

图1 《山海经》神怪预示灾害次数图Fig.1 The num ber of disaster m yths caused by gods and spirits in“Shan Hai Jing”

图1中显示《山海经》描写预示水旱灾害的神灵、怪兽22次,从侧面证明当时水灾、旱灾的严重泛滥,突显人们畏惧灾害的心理。

相比《山海经》而言,《楚辞》中有很多对灾害神话的化用也非常具有神话色彩。《天问》提出的172问中许多来源于化用灾害神话:

蓱号起雨,何以兴之?

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屈原问天,大禹洪水是怎样兴起的?而雨神又在哪里呢?这种化用灾害神话的方式十分巧妙,诗人将灾害与主灾之神潜藏在文字之中,此种手法后世文人学士多有效仿。灾害神话的化用为中国文学提供了素材。

然而,灾害神话在灾害文学形成过程中具有重要意义,不单单由于其文本和题材对于后世文学至关重要,还因其拥有的显著的文学特征影响着后世作家灾害书写的笔法。因此先秦灾害神话的文学探析需在文本研究的基础上,深刻总结这一主题的艺术特征。

3 灾害神话的文学特征及影响

考察所有类别的灾害神话均具有故事性、夸张性以及英雄崇拜情节三方面的文学特征,此处我们仅以典型母题:洪水神话为例进行探究。

先秦神话极力渲染的乃是上古水灾,而水灾也令先秦文学创造出一种影响了中国文学史的灾害文学母题——洪水神话。洪水神话是先秦灾害书写中出现频率最高,也是灾害神话主题中极具文学价值的母题。袁行霈在《中国文学史》(第一卷)中写到:“保留在中国汉民族古代文献中的洪水神话,则主要把洪水看作一种自然灾害,所揭示的是与洪水抗争、拯救生民的积极意义,看重人的智慧及斗争精神。”[6]洪水是人类的噩梦,那么经历过梦魇的先民们是怎样通过洪水神话表现内心情感的呢?我们的祖先运用神话文学的特征,立体、形象地为后世展现出洪水多发期天地万物的状况以及人类的内心世界。

第一,灾害神话的表现形式:故事。洪水神话是后世灾害文学中出现次数最多的题材内容,但它始终具有神话的根本特征即故事性。《山海经》中记载:

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7](P301)——《海内经》

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7](P286)——《大荒北经》

第一条神话将鲧治水不力而被杀的起因、经过、结局,通过简洁的文字完整地叙述出来。《海内经》话说当年洪水漫天盖地,帝命贵族鲧治水。鲧受到鸮龟的迷惑,偷窃天帝的息壤违抗天命。遂天帝大为震怒,命令火神处死鲧。短短二十几字,脉络清晰,将故事情节展现得淋漓尽致。第二条神话的故事性与第一条不同,第一条体现在故事的结构上,而第二条体现在故事的写法上。作者于《大荒北经》中首先极力渲染洪水的程度与危害,“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先民在这种自然环境中难以生存。写到此处,作者笔锋一转,开始记叙禹的治水功绩。第二条神话先渲染故事发生的环境,在艰难环境衬托下,得以突显禹之智慧。

茅盾先生曾将神话定义为:“神话是流行于上古时代的民间故事,所叙述的是超乎人类能力以上的神们的行事。”[8]先秦神话可以说已经初步具备故事性,故事结构比较完整、脉络较为清晰。情节上,灾害神话虽未能做到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然已具备情节意识。我们仍以前段引录的第一条神话为例,鲧窃息壤为情节一,天帝大怒为情节二,杀鲧于羽为情节三。此条神话的起承转合已相当明显,证明先秦灾害神话的故事性较为突出。

第二,灾害神话的书写方法:夸张、神化。由于远古时期社会生产力极低,人们认为自然是神秘莫测的,面对自然灾害的突发性心生恐惧。这些意识体现在由他们所创造的灾害神话之中,书写方法自然呈现出夸张与神化两种形式。

《山海经》在描写洪水时经常用“洪水滔天”,与此同时,《尚书·益稷》也载曰:“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昏垫……”不论是“洪水滔天”,亦或是上文提及的“汤汤洪水”、“洪水芒芒”,作者们都巧妙地运用了夸张手法。即使洪水是全国范围的,但毕竟是大地之灾,上达天际确实是作者形容灾害剧烈的一种描摹手法。“滔天”、“汤汤”、“芒芒”等形容词的双声叠韵延展了洪水的深度和广度。

古代作家在灾害神话中使用夸张,目的是揭示先民们对自然的恐惧。而采用神化写作方式,则向后人昭示先民们是怎样理解自然灾害的。《山海经》中神化方式尤其之多:

大荒之中,有名山曰不句,海水入焉。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射。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7](P286)——《大荒北经》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7](P200)——《海外北经》

先民们认为天地万物是天神所化,亦由天神主宰。因此自然灾害更是天神降下的灾难,这些灾害发生在神灵的斗争之中,亦或是源于一些鸟兽:

有兽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日,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7](P28)——《西山经》

此类主洪水的鸟兽在《山海经》中有9条;另外对主旱灾鸟兽的描写“见则大旱”有13条。

上文提及此类描写是间接刻画,但是这并不影响其具有明显的神化特征。灾害神话在写作方法上“神”字极为明显,神灵们一举一动都可能造成一次巨大的灾害。同时如果见到特定的鸟兽也能出现水、旱、风、灾、疫等灾害。鸟兽在灾害神话中被神化了,它们长相奇异,先民们安排它们主一方灾异。

夸张、神化两种书写方法为灾害神话蒙上了神秘面纱,让后世读者想要揭秘远古先民面对自然灾害时的内心世界,使他们更欲研究先秦灾害神话的情感寄托。

第三,灾害神话的情感寄托:英雄崇拜。神话寄托了先民们的原始信仰,表现了他们的生存状态。人类在同灾害斗争时顽强不息、不屈不挠,但始终有很多难以解释的现象。先民们尝试用一些超自然的力量,即神话中的神灵或英雄,来维系集体社会的发展。“人们面对洪水灾难手足无措的时候,只好把拯救黎民的愿望寄托到英雄身上了”[9],英雄崇拜的情感由此产生。结果是他们成功了,英雄崇拜很大程度上克服了群体恐惧心理,推动了历史进步与人类发展。同大自然作斗争时恐惧不安的心理以及坚韧不拔的精神都在灾害神话中有所体现。灾害神话是先民们多种情感的杂糅,不过大篇幅书写的还是其中的英雄崇拜。

灾害多发激励了人们的斗争精神,先民在探索自然的过程中不畏艰辛,历尽千辛万苦积累出许多经验、智慧。同时更涌现出无数的抗灾救灾英雄,在先秦神话中大量记载着这些英雄: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水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得而食也。[10]

羿焉彃日?乌焉解羽?[11]

禹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7](P200)

故昔者女娲炼石以补其阙……故百川水潦归焉。[12]

大禹治水、后羿射日、女娲补天等神话,塑造

的多是拯救苍生的大英雄。在这些英雄里禹最为著名,大禹为平水土、疏河浚“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孟子·滕文公上》)。他走遍全国很多地方勘察水况,最终指导百姓遏止了洪水。大禹的精神和智慧令先民们敬仰乃至崇拜。英雄崇拜是先民与自然灾害顽强斗争的精神寄托,他们将这种情感赋予在灾害神话之中流传至今。

灾害神话所呈现出的文学特征深刻影响着后世文学中的灾害书写,灾害神话在两汉的赋以及魏晋南北朝的诗歌中有所体现。东汉张衡的《东京赋》提及了不少灾害神话里的神灵“囚耕父于清泠,溺女魃于神潢”,描写宫中逐疫的情景。张衡令上古神话中止雨、主旱的“女魃”溺于神潢,充分代表了汉朝人民祛除灾疫的决心。不仅如此,《古诗十九首》《列女传》《博物志》《搜神记》等文学作品时有显现灾害神话的影子。

唐宋诗歌、小说里存在着灾害神话进一步流传的内容。柳宗元的《天对》“就是用和屈原《天问》近似的四言诗体形式来‘对’《天问》之所问的,从这当中表现了他对《天问》所提神话传说问题的理解”[13],然而柳宗元似乎是站在灾害神话的对立面的。此处我们有必要对比一下《天问》与《天对》:

“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令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堕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王逸注《天问》

“焉有十日,其火百物;羿宜炭赫厥体,胡庸以支屈。”——柳宗元《天对》

柳宗元从辨伪角度认为灾害神话是臆说,这一点足以证明灾害神话到唐宋时期开始了被质疑的历程。对灾害神话的辨伪是唐宋文人质疑精神的体现。但同时某一程度上,丧失了文学意义,也降低了灾害神话对人类改造自然的警惕作用。可以说是弊大于利,得不偿失了。

至明清时期,文人墨客已从唐宋的辨伪迷雾中走出来。开始重新认识灾害神话对文学创作的重要意义,出现了很多部与灾害神话有关的小说、戏曲。明清小说取材于灾害神话的有:《西游记》《封神演义》《聊斋志异》《红楼梦》等。为世人熟知的《红楼梦》就与“女娲补天”这条灾害神话有关。相传共工与颛顼争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因此,天上出现大洞,致使人间洪水肆意,女娲炼五色石补天才得以止水。曹雪芹从女娲补天产生联想,当时有一块不成材的顽石被丢弃,这顽石的化身便是此部书的主人公贾宝玉。作者运用灾害神话,采一细节:女娲炼石,使得小说开头如此神秘又浪漫。可以说曹公是史上极会运用灾害神话的作者,而《红楼梦》则是灾害神话流传后世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灾害神话在《山海经》里还只是单纯整理、记录,到《楚辞》以及诸子散文才是运用。灾害神话在一定程度上通过材料借用、意象化用的方式流传下来。流传到后世文学中,聪明的作家们由此产生很多联想与想象,这才创作了多部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由此,灾害神话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可谓不容小觑。

4 神灵形象及意义

在上一节中提及灾害神话的写作方法:神化,其实灾害神话的这种写作方法还表现为对神灵们面貌的描写与神灵形象的塑造上。由于神灵的神化形象对中国文学影响深远,必须单独列出来进行研究。

传说禹虎鼻、鸟嘴,其父鲧“人面龙身而蛇足”。火神祝融乃“兽身人面”,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山海经·海内东经》),《楚辞·离骚》也曾记载雷神“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这些能够兴起灾害也能制止灾害的天地神灵们大多具有动物性和神性的双重特征。在一些先秦典籍中,神话中的神灵们往往与人类产生有趣的故事:

齐人有谓齐王曰:“河伯,大神也。王何不试与之遇乎?臣请使王遇之。”乃为坛场大水之上,而与王立之焉。有间,大鱼动,因曰:“此河伯。”——《韩非子·内储说上》

楚子玉自为琼弁玉缨,未之服也。先战,梦河神谓己曰:“畀余,余赐女孟诸之麋。”——《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此河伯不仅与齐王、子玉有过故事,还曾与羿争夺美女洛神,据《楚辞·天问》记载:“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这次夺妻争斗,河伯兴云作雨,为害人间,不仅未得洛妃,自己还丧失了左眼。看来河伯的形象在灾害神话中是最接地气的,与河伯相关的还有“西门豹治邺”里“河伯娶妻”等故事。

除火神、水神、风伯、河神等大神外,灾害神话

还描写了多种多样的恶兽、神鸟形象。前文已提到“见则大水”、“见则大旱”两种,其实还有很多:

有兽焉,其状如犬而人面,……见则天下大风。[7](P60)

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羊目,……见则其国多疫。[7](P95)

长相奇特、亦人亦兽的恶兽(古称怪物为物魅——《周礼·春官宗伯》),随时会令天下出现灾害。古人的神话思维使得刻画形象时总有神秘的色彩。《山海经》也有不少抑制灾害的神鸟形象。神鸟出现代表着吉祥,即便有大范围的灾害也能得到攘除:

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7](P8)

其鸟多鴖,其状如翠如喙,可以御火。[7](P21)

又西南三百里,……名曰天狗……可以御凶。[7](P32)

神鸟、吉兽之类,《山海经》共18条。这类形象内在蕴含着人们盼望吉祥安宁的心理,神鸟、吉兽的意象更集中地体现了人们抵御灾害的希冀。当时的社会能力还远远达不到预防灾害,但远古渴望弥灾消灾的想法表明,人类已经开始幻想逐渐摆脱自身在灾害中的被动,实属难能可贵。

灾害神话中所体现的显然只是先民的美好愿望,因为当时人类不具备预防灾害的主观能动性。伴随着灾害神话的一代代流传,人类文明也不断发展,至春秋、战国出现了一套较为完备的防灾救灾体系。人类杂种五谷、修水利,设立专职官员,实仓廪、减税赋等等,灾害神话中抵御灾害的想法在后世中得以实现。

灾害神话中的神鸟、吉兽不仅表现先民的抗灾希望,更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例如上文引录的“天狗”,在后世文学中多以“天狗食日”的故事形象出现。“大如鸳鸯,名曰饮原,鸟兽则死,木则枯……可以御水”[7](P30)中的“鸳鸯”则被作家们冠以“坚贞爱情”的象征。文学家将灾害神话里的意象在著作中化用,使得作品文学底蕴深厚。

“文学是人类精神和心灵的产物,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与灾难结下了不解之缘,它记录了灾难的种类,描写了灾难的状况,抒写了人类面对灾难的心路历程。先秦文学作为中国上古先民的心灵史,处处留有灾难的痕迹”[14]。灾害神话便是文学与灾害结合后的一个重要体裁。本文从文学角度,对先秦灾害神话作了简单的文本研究,运用统计方法考察《山海经》《楚辞》两部灾害神话的经典之作,重点以洪水神话为例剖析灾害神话的文学特征,继而分析灾害神话的神灵形象描写,最后定位于其影响与意义上。更多更详细的灾害神话研究,还有待于我们进一步探索。

[1] 吴敏江撰,孙启治点校.墨子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4:216.

[2] 张玉春.竹书纪年译注.[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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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徐元诰.国语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54-161.

[5] 程憬,顾颉刚.中国古代神话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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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袁珂.山海经校译[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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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侯英,李静波.我国古代灾害文学作品概说[J].防灾科技学院学报,2010,12(2):91.

[10] 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8:94.

[11] 聂石樵.楚辞新注[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57.

[12] 杨伯峻.列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7: 150-151.

[13] 袁珂.中国神话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371.

[14] 王秀臣.灾难视野中的文学回响——先秦灾难的文学表现及其意义[J].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36(3):90.

Analysis of Disaster M yths in the Pre-Qin Literary W orks

LiWei
(Shannx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anzhong,Shaanxi723001,China)

In the pre-Qin literary works,there existed disaster myths reflecting the original religious beliefs of the people,which served as sources of disaster research.At the same time,the great efforts exerted by mysterious and exaggerated writing characteristics in disaster myths made it become one of the important themes in literature. Therefore,only by investigating the literary characteristics and text content,analyzing those description in“Shan Hai Jing(Classic of Mountains and Seas)”“Chu Ci(Poetry of Chu)”or some key books and further deeply description of gods and goddesses,can we get the conclusion of disastermythsand realize the goalof fundamental research on the whole field via the literary perspective.

disastermyths;“Shan Hai Jing(Classic of Mountains and Seas)”;literary characteristics;gods and goddesses

I207I

:A

:1673-8047(2015)01-0090-07

2014-08-08

李伟(1988—),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先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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