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飞鹰

朱劲松

1 水波粼粼的漓江水，在阳光下闪着点点星光，让我深深地沉醉。我不禁想起一段往事：在抗战初年，我的先辈朱嘉勋在1938年的空战中，曾打落六架侵华日机。

2 1980年的一个深夜，神情疲惫的爷爷朱征谷，让我扶着他从木板小楼梯爬上了三楼的大天台。爷爷望着辽阔的长空，思念着他那刚刚逝去、只比他年长两岁的五叔朱嘉勋！

3 浙江钱塘江南岸的萧山，我的祖辈原居于此处。清光绪年间，读书人朱印三带着妻儿离开萧山出外谋生，辗转来到广西桂林，就在此安居置业。1915年，朱印三的第五个儿子朱嘉勋呱呱落地，给这个耕读之家带来了许多的欢笑。

4 朱嘉勋，字仲诚，五岁时开始读私塾，学习刻苦用功，过目成诵。父亲朱印三老来得子，十分宠爱这个乖巧聪明的小儿子，远在广州的大哥朱嘉则也常常牵挂幼年的五弟。

5 从小就树立报国之志的朱嘉勋，在独立中山大学附属中学毕业后，看到国家内忧外患，有意跟随好友何信一起投笔从戎，成为“飞将军”以身报国。

6 1934年，李宗仁、白崇禧在柳州创建广西航空学校。朱嘉勋的爱国信念，终于得到了父亲的理解，他与何信、莫休、马毓鑫、倪世同等桂林小伙伴一同前往柳州报名投考。在三千多名报考生中，朱嘉勋脱颖而出，成为广西航校的首批三十位学员之一。

7 隶属于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的广西航校，起步虽然艰难，但得到各方的大力支持，很快就购进了一批英日法的先进飞机。那时，日本人也出于政治及军事需要，秘密提供资金和飞机，派遣飞行教官，按日本空军的技术进行训练，暗地里帮助当时反蒋的“桂系”建设精锐空军。

8 当年的朱嘉勋，身材虽不高，但速度、耐力和心理素质都十分出色，强健的体魄为他后来成为优秀飞行员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朱嘉勋还非常善于学习，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9 朱嘉勋特别珍惜每次驾驶飞机升空实操的机会。在飞行训练前，他反复默念飞行课目内容及演练操作要领；在飞行训练中，他对空中攻击的接敌、进攻、拖靶射击、脱离等技能的掌握已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10 那时，飞行学员都非常刻苦学习飞行技术，却对专业学科的学习不够重视。朱嘉勋却冷静地认识到专业基础课的重要性，他利用自己数理基础好的优势，对空气动力学、飞机结构学等专业学科有着深刻理解，为他将来在作战时能充分运用战机的优异性能奠定基础，也让他成为飞机试飞和飞机维修的好手。

11 在广西航校的两年学习期很快过去了，因成绩优异，朱嘉勋成为第一批前往日本明野飞行学校留学的广西航校学员，接受学习条件更优越的飞行训练。留学日本明野飞行学校期间，经过严格训练的朱嘉勋，曾取得击败所有日本同学的佳绩。

12 1937年年初，朱嘉勋从日本归国，回到广西航校任少尉飞行教官。同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远在广西紧张训练飞行学员的朱嘉勋，被淞沪战场上中国空军的英勇抗战及献身精神深深感动，他努力研究日本侵华空军的战术并积极备战。

13 1937年8月14日，淞沪抗战爆发后的第二天清晨，日军大型轰炸机群偷袭位于杭州笕桥的中央航校。短短十多分钟的笕桥空战，中国空军共击落日机六架而己方无一损伤，打破了日本空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轰动了世界。

14 1937年8月17日，中国空军第五飞行大队少尉飞行员阎海文，完成轰炸任务返航时，飞机被日军高射炮击中，跳伞降落后又被几十名日军包围。随身只有两把手枪的阎海文，在击毙五名日军后，义无反顾地自杀殉国，留下最后一声呐喊：“中国无被俘空军！”

15 1937年8月19日，国民政府空军第二飞行大队第九中队中尉分队长沈崇诲、少尉轰炸员陈锡纯驾机多次轰炸日军阵地和长江口日舰。当再次出击时飞机尾部突发故障，沈崇诲决心驾机撞沉敌舰。二人驾驶满载炸弹的重型轰炸机猛烈撞击一艘日军巡洋舰，与敌舰同归于尽。

16 1937年8月下旬，广西空军第一飞行教导队改编为国民政府空军第三飞行大队第七和第八两个中队，奔赴抗日前线；第二飞行教导队改编为第三飞行大队第三十二中队和第三十四中队，驻防广西地区。培训了三期飞行学员的广西航校并入中央航空学校。

17 抗战初年，创建不久的中国空军名义上有九个飞行大队，战机仅有二百九十六架，数量不及日军的九分之一。面对敌寇，年轻的中国空军毫不畏惧，奋勇抗敌，在中国上空谱写了一曲气吞山河、悲壮激昂的赞歌。

18 短短一年时间内，不可一世的日本空军“四大天王”三轮宽少佐、山下七郎大尉、潮田良平大尉和南乡茂章大尉，在浙江、江西一带的上空被中国空军打了下来，沉重地打击了日本空军的嚣张气焰。

19 被誉为中国空军“四大金刚”的王牌飞行员刘粹刚、乐以琴、李桂丹和梁添成，在几个月内共击落日机三十三架。

20 国民政府空军在抗日空战中取得的赫赫战绩，激励着求战心切的朱嘉勋。1937年年底，朱嘉勋任国民政府空军第三飞行大队第七中队副中队长，驾驶新接收的俄制伊-15战机，与印尼归侨吕天龙中队长一起驻防湖北孝感。

21 1938年1月8日上午，南宁防空指挥值班室接到前后两批共有二十六架日机飞向南宁的紧急情报，马上组织能参战的五架战机起飞并占据空中有利位置。五架战鹰列队迎击气势汹汹的大批日机。

22 在全城警报鸣响的南宁上空，他们利用高度优势俯冲攻击，数量占优势的敌机不仅在空中乱作一团，而且还被击落两架，被打得仓皇逃遁。南宁空战，不仅是广西空军以寡敌众的抗日首战，也是中国空军在抗战中使用日制战机击落日军飞机的首个战例。

23 1938年3月中旬，三十多万中日军队在台儿庄进行惨烈大战，国民政府空军第三飞行大队参战。25日，第三大队副大队长林佐率第八中队奉命飞到归德上空支援台儿庄决战。当中国战机飞到日军阵地上空时，骄横的日本陆军还以为是自己人，吹着口哨轻佻地向广西空军银鹰招手。

24 第八中队的九架俄制伊-16战斗机立即俯冲低空轰炸，毫无防备的日军顿时被炸得血肉横飞。日本兵像是被捅了马蜂窝一样，四处乱窜，狼狈至极。前线阵地的中国地面部队也因此士气大振。

25 完成轰炸任务的第八中队，返航时遭遇十八架日机的围攻，分队长莫休首先驾机冲进日机群，缠住日军长机不放。激战中，刚赶到增援的第四飞行大队飞行员陈怀文等人，奋勇击退多架日机，掩护林佐副大队长驾驶受伤战鹰撤离战区。第八中队在何信指挥下有序撤离。

26 莫休接连击伤三架敌机，战机却中弹起火，在跳伞时被日机射杀。身中三弹的何信，看到机油弹药即将告罄，驾机撞向了日机。这时，第七中队的八架伊-15战机，在副中队长朱嘉勋与分队长李膺勋率领下火速赶到战区，扑向了日本空军王牌“驱逐之王”加藤大队。

27 朱嘉勋燃烧着复仇的烈焰，他迫使日机在近距离进行面对面的生死对决，接连击落日军战斗机和重型轰炸机各一架。在这场空中拼刺刀的惨烈厮杀中，第七中队分队长李膺勋不顾多架日机的拼死拦截，舍命击落了曾任日本明野飞行学校教官的加藤健夫大尉驾驶的敌机。

28 持续多天的归德空战，双方先后出动五十多架战机，战区遍及虞城县与归德市数十里范围的上空。国民政府空军以损失八架战机的代价击落了日机十一架，极大鼓舞了前线士气。随后，何信、莫休、李膺勋等广西空军烈士灵柩被运回桂林安葬，朱嘉勋也赶回桂林哀悼挚友英魂。

29 1938年4月11日，国民政府空军第三飞行大队长吴汝鎏，率朱嘉勋、马毓鑫远途袭击三灶岛上的日军机场。朱嘉勋击落了一架日军重型轰炸机，因屡建功勋升任第三大队第三十二中队长，装备新式的英制“斗士”战机。

30 朱嘉勋注重日常训练，每天清晨就指导飞行员练习飞行、攻击、脱离等技术，晚上还进行无灯落地技术的训练。他重视战机的维护和修理，常亲手协助机械官一起解决维修难题。

31 1938年4月29日，日军空袭汉口。国民政府空军第四飞行大队少尉陈怀民在击落一架敌机后，他的座机不幸中弹起火。他沉着地扭转机身猛烈撞向一架日军的九六式战机后，日军飞行员高桥宪一当场机毁人亡。撞机后的陈怀民翻身出舱，却因降落伞被烈火燃烧，光荣殉国。

32 陈怀民的妹妹陈难虽仇恨满腔，但看到高桥宪一遗物中他妻子美惠子那充满哀怨恐惧的相片及家信，不禁流下同情的泪。她在给美惠子写的一封长信中说到战争对家庭的残害及期望和平的心愿。

33 1938年5月19日夜，第二飞行大队第十四中队上尉中队长徐焕升、第十九中队中尉副中队长佟彦博，各驾驶一架重型轰炸机，飞抵日本长崎上空，尔后飞遍日本九州全岛并投下二十万份传单后，安全返航降落在南昌机场。这次作战行动在世界及日本国内引起强烈反响。

34 1938年7月16日上午，日机突袭汉口，早有防范的朱嘉勋命令副中队长韦一清、分队长马毓鑫以及倪世同、何觉民、莫梗等飞行员，驾驶英制“斗士”战机迎敌。他们各击落日机一架，倪世同在战机被击中后跳伞获救，莫梗不幸殉国。

35 1938年8月3日，日本大批飞机持续袭击汉口，国民政府空军第三和第四飞行大队负责拦截。为解救被围攻的友机，朱嘉勋利用高空优势俯冲攻击敌机。这天的汉口大空战，中国战鹰损失了六架，击落日机七架。

36 为保护粤汉铁路的运输安全，1938年8月29日，第三飞行大队长吴汝鎏率领新一批英制“斗士”战机，飞抵韶关南雄。次日清晨，日机前来偷袭，伤愈不久的大队长吴汝鎏，坚持要亲自驾机上阵迎敌。

37 朱嘉勋安排马毓鑫、杨永章两位分队长为吴汝鎏大队长的僚机。九架“斗士”战机起飞后迅速爬升，在南雄上空拦截二十多架日机。敌众我寡的长时间血战，让双方战机都几乎耗尽油料。空战击落日机七架，另有多架日机返回航母途中因油料耗尽而坠毁在太平洋上。

38 吴汝鎏在空战中与敌机相撞而壮烈殉国。朱嘉勋也为掩护受伤的“斗士”战机撤离战区，终因战机油料耗尽而强行迫降在韶关东北部的浈江沙滩上，虽然挽救了战机，但被抛离机舱，头部也负重伤。他在桂林医院疗伤期间，自发前来慰问探望的民众络绎不绝。

39 朱嘉勋在1938年共击落日机六架，个人战绩为中国空军年度之冠，授六星勋章，获多架纯金小飞机模型的奖励，被誉为“王牌飞行员”。但好友吴汝鎏的殉国，让重伤后的朱嘉勋悲伤不已。

40 几个月后，伤情反复的朱嘉勋被送往成都疗伤。毕业于广东航校的挚友邓从凯，时常利用休息时间来探望他。1939年11月4日，邓从凯在四川仁寿与简阳交界处上空，驾驶战机不顾其他日机的疯狂拦截，拼死击毙日军第十三航空队司令官奥田大佐。

41 1939年12月27日晨，昆仑关会战进入最激烈阶段，第三飞行大队副大队长陈瑞钿、中队长韦一青等人，遭多架日机围攻。陈瑞钿的战机中弹燃烧，全身大面积烧伤。韦一青不幸牺牲！

42 陈瑞钿在柳州疗伤期间，他的妻子伍月梅携两个幼儿赶来照料，不料日机大举轰炸，伍月梅趴在丈夫身上作掩护，不幸牺牲。五年后陈瑞钿飞行在驼峰航线上，日后成为抗战胜利后中国空军能够幸存的少数王牌飞行员之一。

43 抗战爆发后的头两年，广西空军与日寇激战，半数飞行员英勇殉国，最后三架战机在昆仑关激战坠毁后，广西子弟再无力以独立建制参加抗战了。

44 在国民政府仓皇出逃后，朱嘉勋流落于广州街头。不久，人民政府安排身负伤病的他，住进广州起义路内街一间很多户人家共同居住的大杂院。虽然当年人们的生活都很拮据，但亲情血浓于水，在父亲和大哥相继过世后，朱嘉勋得到妹妹朱嘉碧等亲人资助，维持简朴生活。

45 那时的社会环境和氛围，人们对他旧军官的过去，多少都有些避忌，甚至个别亲人也存这种心结，这让参加过对日作战的朱嘉勋感到迷茫与无奈。逢年过节，孤独的朱嘉勋到我爷爷朱征谷家与亲人吃饭团聚，是难得的开心时刻。

46 因伤病未能重返蓝天的朱嘉勋，面对际遇的不公，也有些迷茫，想起为国捐躯的战友们，让他变得坦然。

47 除前往广州空军坟场及桂林拜祭抗日殉国的战友外，淡泊名利的朱嘉勋就一直没与外界联系了。1980年2月10日，朱嘉勋突发脑溢血昏迷，送广东省人民医院抢救两天后不幸去世，一代天骄重归蓝天。

48 八年抗战，中国空军面对强敌从未畏缩，以身报国可歌可泣！阵亡四千三百多人，无一投降，空战击落日机五百六十八架，血染长空。鉴史求实，那些远去的抗战飞鹰，国家民族的栋梁，壮志凌云，青山不老，英魂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