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瓜头和我

高作滨

老瓜头有一手种瓜的好本事，他种的瓜又大又甜，十里八村都知道。老瓜头脾气倔也是出了名的，每当香瓜开园，他请大家吃瓜，分文不取，但如果有人偷瓜伤了他的瓜秧，他会拎着烟袋去你家刨门。

我和老瓜头之间还有一段有趣的“瓜缘”。

那年我9岁，上小学三年级。一天放学路上，遇到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狗剩儿和胖墩儿，他俩神秘兮兮地带我来到村头一棵大榆树下，从树洞里掏出两个瓜塞给我。我顾不上客气，抓起瓜在裤子上蹭了两下就大口吃起来，一眨眼功夫，两个瓜就进了肚。看着我贪婪的眼神，狗剩儿就问：“瓜好吃不？”我说：“好吃。”“还想吃？”“想。”“明天我带你去偷。”一听是偷，我吓了一跳，赶紧摇头，“不行，不行。”

第二天中午，狗剩儿和胖墩儿又在放学路上等我，只见他俩每人捧着一个瓜，当着我的面大嚼了起来。不看还好，一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眼巴巴地看着他俩美滋滋儿地吃了大半个瓜。胖墩儿见机恭维我说：“你机灵鬼出马，一个顶俩，就是让老瓜头发现，最多被骂两句，没事的。”禁不住怂恿和诱惑，我就跟着他俩来到了瓜地。

瓜窝棚在地中间，我们三个小蟊贼不敢靠近，远远地趴在旁边的黄豆地里观察。看没有人，狗剩儿自告奋勇打前锋，让我和胖墩儿在旁边把风，自己猫着腰溜到地头就开始摘，可是人小瓜大，摘了几个就拿不下了。只见狗剩儿迅速脱下裤子，把两条裤腿绕到一起打了个结，就开始往这个大裤兜里塞瓜，装满了，一路小跑溜了出来。

第一次偷瓜让我既害怕又兴奋，偷来的瓜吃不完不敢拿回家，就藏在树洞里，第二天接着吃。

饱餐了两天，瓜很快就吃没了，我们三个又聚在一起，合计着再干一次。还是上次的作战计划，狗剩儿打头阵。可正当他脱完裤子刚要摘瓜时，突然，一条大黄狗窜了出来，狗剩儿“妈呀”一声，裤子也顾不上拿就跑了回来。我们三个吓得落荒而逃。

这时，瓜棚前传来了老瓜头的笑声。

几天后，心里痒痒的我们又聚在了一起，还想冒一次险弄几个瓜吃，可老瓜头的大黄狗确实让我们害怕。这时胖墩儿凑到我跟前说：“机灵鬼，你平时最有主意，现在怎么不吱声？”我眼珠儿骨碌一转说：“有办法了。”第二天我从家里拿了一个玉米面饼子，一个人来到瓜地边，把饼子掰成小块儿，远远地扔给大黄。几天后，大黄见到我不叫了。

转天约上狗剩儿和胖墩儿，又来到瓜地。狗剩儿长得又瘦又小，拿不了几个瓜，胖墩儿又胖又高，容易被发现。我身材适中而且动作灵活，只能由我出战了。因为害怕，我只敢溜到地头，不敢往里靠。首战一切顺利，大黄一声没叫。在回村的路上我把装满香瓜的裤子挂在脖子上，向他俩炫耀，像打了胜仗的英雄，心里别提多美了。

有了这次成功，我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不甘于只在地头偷了，慢慢地摸到了瓜棚附近。忽然，一个用红绸子扎着的瓜出现在我的眼前，这瓜个头大，长相好，听老一辈人说这叫“瓜王”，是整个瓜地里最大最甜的，我犹豫了一下没敢动手。装了十几个瓜往回爬，眼看就要到地头了，右脚却怎么也挪不动，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猛地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大黄正叼着我的鞋。我扔下瓜，赶紧踢打，可任我怎么在扑腾，它就是不松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瓜头已经站在了瓜棚前，不慌不忙地叼着他的大烟袋，冲着大黄喊了一声“起——”可恨的大黄叼着鞋把我的一条腿提了起来，急得我拼命喊叫。老瓜头见状哈哈大笑，一声口哨把大黄召了回去。我狼狈而逃。

老瓜头的警告非但没使我接受教训，反而激发了我的好胜心。第二天中午，我一个人来到瓜棚，趁老瓜头还在睡觉，把两个玉米饼子掰碎扔给了大黄，让它在地上慢慢捡食，我快步上前摘下“瓜王”，把事先准备好的小窝瓜用红绸子拴好，放在“瓜王”原来的位置上，捧着瓜蹑手蹑脚地撤出瓜地，一溜烟跑了。

其实，老瓜头早在我们偷瓜的第一天就发现了，看我们是小孩没有揭穿，想用大黄教训我们一下算了，可是没想到我把“瓜王”偷了，这次老瓜头真的生气了，蹲在瓜秧旁抽了一下午的旱烟。

晚上，放学回家，一进屋看到一筐瓜放在桌子上，刚想拿起来吃，就听到身后爸爸的一声大吼，雨点般的巴掌落在我身上。暴风骤雨过后，爸爸把我拉到身前，给我讲了“偷一根绣花针”的故事，他说：“今天能偷一根针，明天就能偷一头牛，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心里，再也没有去偷瓜。后来，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狗剩儿和胖墩儿，渐渐地他俩也不再偷瓜了。

冬去春来，又到了种瓜的季节。一天，老瓜头来到我家和我爸妈说：“你家娃儿机灵，又喜欢吃瓜，放学后没事到瓜地我教他种瓜吧。”爸妈一口答应。从此每天放学后我就跟着老瓜头学种瓜，从选种下种，浇水施肥，压蔓打岔，到定果选瓜一项一项地学。锄草一身汗，施肥两手泥，日复一日劳作，我慢慢体会到了种田人的不容易，理解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真正含义。

香瓜开园了，老瓜头和往年一样，请村里人吃瓜，我就和老瓜头一起摘最大最甜的瓜让大家品尝。吃瓜时，老瓜头总是拿个桶放在跟前，让大家把瓜子甩在里面。开始我以为这样做不过是讲卫生，后来才知道老瓜头是为了给来年留下好的种子，我更加为自己偷了“瓜王”而感到深深的懊悔。

五十年过去了，每当我吃香瓜时，就会想起爸爸给我讲的“偷一根绣花针”的故事，想起我和老瓜头的那段“瓜缘”。

责任编辑：刘英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