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文/王 族

面对面

⊙ 文/王 族

王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第一页》《上帝之鞭》《逆美人》，长篇散文《图瓦之书》《藏北的事情》，“非虚构”三部曲《狼》《鹰》《骆驼》等。

清晨出发，傍晚归来。

勇敢的猎人，你走过了两千座山和五百条河流，见过了三百只狼和五十只狐狸。如果你要给人们讲故事，那就请你讲狼的故事，因为狼的故事最好听。

打狼队长别里思汗看着牧场边上的树发呆。

前几天，上面下了通知，那仁牧场上报的打狼数字全县倒数第一。

同时，别里思汗还听到一个消息。有的牧场打死了不少狼，鉴于无法把打死的狼一一运到县上，县上公布了一个规定：打狼队员打死狼后，割下狼鼻子回去领赏；一个成年狼的鼻子奖一只大羊，一只小狼的鼻子奖一只羊羔。

打狼队员一算，他们打死的狼少得可怜，怎么好意思去领赏呢？他们请求别里思汗想办法打狼，不然到了转场下山时，他们没脸见人。鸟儿飞翔要的是天空，人做事要的是面子。阿勒泰各地的打狼队迟早会碰在一起的，到时候别人都很有成绩，他们什么也没有，难道扯破衣领把脸包起来吗？别里思汗理解打狼队员的心情，他们之所以如此迫切地想打狼，除了想完成任务外，另一原因是他们恨狼，狼一次咬死了那仁牧场的五十六只羊，那位牧民遭受了损失，他们则丧失了尊严。昨天传来一个消息，齐巴齐里克牧场上又有三十多只羊被狼咬死了，铁列克提派出了十多名打狼队员赶过去，打死了九只狼，算是给牧民出了一口气。齐巴齐里克牧场离那仁牧场很近，别人的成绩，就是自己的压力，别里思汗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不知如何才能打到那么多的狼。

别里思汗心事重重，长久看着牧场边上的树发呆。它们一棵挨一棵，沿着牧场连成一条长线，像是围着牧场的栅栏。牛羊平时吃草到了树林边，知道不能再往前走，便掉头返回牧场。牧民骑马走到树林边，勒住马望着树林出神，过一会儿便也返回。他们到那仁牧场来放牧，对草很熟悉，对水很熟悉，但唯独对这片树林不熟悉，始终觉得它是另一个世界，永远都不会和自己有关系。

但自从狼冲进牧场咬死那位牧民的五十六只羊，从这片树林逃走后，他们觉得这片树林和他们有关系了。它就像一扇门，狼来了，它为狼打开，狼逃走后，它又为狼关闭。当人追到它跟前，它则似乎关得更为严实，让人觉得找不到任何一条可以去追狼的通道。

起风了，树林里一阵喧响。

别里思汗起身，准备返回牧场中心。这时候，他突然发现有团黑影一闪，消失在树后。它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倏地一闪便不见了，只留下被撞击到的小树在微微摇晃。

是狼。

他十分惊讶，看来狼无处不在，自己只是在这里随便坐坐，就遇到了。从它快速闪过的速度可得出结论，狼已掌握了人的习性，它们看见人后并不露面，而是躲在隐蔽处等人离去，然后才开始行动。他想，狼见到人才会是这种情况，要是换了是羊，狼一定会迅速扑上来把羊咬死。

别里思汗返回，准备取枪进入树林寻狼。

他没有通知任何打狼队员，因为他们的枪法太差，加之又没有打猎经验，往往会把事情搞糟。前天晚上，一名打狼队员发现一团黑影长时间蹲在河滩中不动，他以为是狼便开了枪，不料是一位牧民蹲在那儿解手。幸亏他的枪法差，那位牧民才幸免于难。第二天，那位牧民找到打狼队大骂：“我解手犯法了吗，你们居然开枪打我？你们打不上狼，打人倒利索得很！我看你们就是在公牛身上挤奶，在石头上栽花，一帮子胡球整的东西！”发生了这样的事，打狼队的士气大减，再也不好意思去找牧民聊天了。

别里思汗慢慢向树林走去。这些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对狼也改变了看法。狼与人，或者说狼与羊群已经构成了最简单最直接的侵害与被侵害的关系，狼牙沾了血会疯。现在的情况是，只要狼出现羊便不可避免地会被咬死。狼真的成灾了。所以，他动了打狼的心思。把狼打死，或者给狼一些威慑，就可以避免牧民再受损失，这是一个牧民最起码的对羊群的保护，也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一个牧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最终会落得在外面没有一只羊，回到家没有一块肉，只有呜呜刮的风让他满心凄凉。

进入树林后，别里思汗开始寻找狼的踪迹。前几天下过雨，任何动物从树林中走过都会留下踪迹，他相信那只消失在树后的狼也不例外。树林里有一股潮气，没走多远便打湿了他的裤角。他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本打算抽一支莫合烟，但一想狼会闻到烟的气息，便打消了念头。别里思汗向四周看，发现密集的树木可对任何事物起到遮蔽作用，就连此时坐在石头上的他，从别的角度也不一定能被发现。别里思汗感叹，这可真是一个有利于隐藏的好地方，狼藏在这里，谁能发现啊！

行之不远，别里思汗发现了地上的狼爪印。

别里思汗看着地上的狼爪印发呆。狼离人这么近，犹如这里并非是牧场，而是狼的领地。到底是人干扰了狼，还是狼干扰了人？

别里思汗慢慢向前搜寻过去，地上的狼爪印越来越清晰，他判断，这是一只从外面往回走的狼，而且背负重物，否则其爪印不会踩得如此深重。在一片草丛前，爪印显得凌乱，可以想象得出，狼在这里停留或徘徊过。而在一个小山坡上，爪印划出了长长的痕印，把土也抠出了一道细槽。别里思汗断定，狼在这里打滑，不小心从山坡上溜了下来。

别里思汗一路观察得很仔细，不放过任何一处印迹。

只要从路上走过，都会留下印迹，不论是人还是狼。至于能否发现，则在于人的眼力好坏。眼力好的人，一眼就可以判断出是什么动物由此处经过，并会在心里做好防范准备。

走了好一会儿，别里思汗还在树林里。

别里思汗感叹，这片树林从外面看并不大，走进来却犹如进入迷宫，这么长时间都走不出去。

地上的狼爪印还在向前延伸。狼爪印延伸向哪里，别里思汗将跟向哪里。

最后，狼爪印出了树林，延伸进一片沙地中。别里思汗这才明白，狼之所以苦苦在树林里穿越，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爪印，它也许以为很少有人进入树林，所以它的穿越便不会被人发现。狼就是这么谨慎，哪怕是很细小的地方，它也精心处置，不给人留下追踪它的机会。但它没想到别里思汗却偏偏进入了树林，发现它的爪印后，便一路跟踪了过来。

狼走一步，人看三眼。经验丰富的别里思汗，准确无误地跟踪它的爪印走出了树林。

狼的爪印进入沙地后更为清晰，但间隙却变得更大，似乎它是在用跳跃的方式向前跑去了。别里思汗想，沙地柔软，狼已无法隐藏瓜印，所以它加快速度，很快便消失在树后面了。

前面有几棵树，虽然粗大，但却已经干枯，不见一丁点绿色。

狼的爪印在树下消失了。

别里思汗在四周仔细寻找，均不见狼的任何痕迹。

怪了，狼难道长翅膀飞了？

一只乌鸦在他头顶盘旋，几次欲落在枯树上，但因为别里思汗一直在走动，便只好继续盘旋飞翔。或许是乌鸦没有了耐心，突然发出“哇”的一声叫。别里思汗一惊，坏了，乌鸦是狼的朋友，它在给狼报信呢！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已感到身后有一股风击打在了脖子上，他向旁边一闪，才回过了头。

身后站着一只狼，距他只有两三米远。它的头略微低下，但两只眼睛却向上看着，在逼视着别里思汗。

狼走到这里停下了。

狼窝在这里。

狼发现自己后并没有离开，也许它的小狼崽在这里。

狼要进攻自己了。

别里思汗内心像洪水样翻滚出这一系列问题。他没想到，自己苦苦搜寻的狼，出现时却如此轻易，突然一下子就露面了，而且还站在离自己只有两三米的地方，他甚至闻到了它喷出的气息。如此近距离看到狼，他还是有些恐惧，不由得把枪握紧了。

狼一动不动，与别里思汗对峙。

别里思汗觉得这只狼真丑，是因为残暴在它身上无处不在，就连它身上的毛也竖立着，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个恶魔，处处散发出邪恶的气息。尤其是它的眼睛，透着一丝冰冷的光，让别里思汗觉得它眨动几下眼睛，都会刺出刀子。

别里思汗后退到树边，举起了枪。他不给狼机会，只想一枪把它打死。同时，他做好了防范准备，万一打不中目标，狼一定会扑上来咬人，他可以利用树躲避，然后再次向它开枪。

狼看见别里思汗举起了枪，叫了一声。别里思汗不再犹豫，对着它的胸部扣动了扳机。一声脆响，狼被打中，但却没有打中要害，它只是身体歪了一下，便又站直了。别里思汗向树后躲去，意欲推子弹上膛。但狼却闪电般扑了过来，大叫一声，用两只前爪把他扑倒在地。由于它用力太猛，别里思汗倒下后，它也一跟头栽倒了。别里思汗看见它的头刚好在自己跟前，心想，只要把它的嘴摁到沙子里去，它就咬不到自己了。人在危急时刻，想法与动作几乎可以达到一致。别里思汗这样想的时候，实际上他已经伸出了手。狼的嘴被摁到沙子里后，用力一挣，企图挣脱。别里思汗看见了它的鼻子，心想刚接到上面通知一个狼鼻子奖一只羊，干脆就从它的鼻子上下手。别里思汗的想法和动作再次同步，一把抠进狼的鼻孔，再次把它的嘴摁入了沙子里。

狼在挣扎。

但它除了身子扭动、四爪乱蹬外，却无法从别里思汗的两只大手中挣脱出来。别里思汗的这个办法对狼来说是致命的，它纵然有一头可撞飞石头的力气，但却使不到鼻子上来，只能被别里思汗把头死死摁在了沙子里。

挣扎中，一股热热的东西喷在了别里思汗脸上。

是狼血。

刚才的一枪虽然没有击中它的要害，但仍然让它血流如注，加之它又用力挣扎，所以血流得越来越多，它越来越没有力气了。别里思汗仍死死地摁着它，不让它有喘息的机会。他知道，自己坚持的时间越长，狼的血就会流得越多，就会越加接近死亡。

慢慢地，狼瘫软了下去。

别里思汗迅速给它补了一枪。他知道狼会装死，它们发现斗不过人时，便会趴在地上不动，待人放松警惕后，再给人以致命一击。子弹射入了狼的头部，血汩汩流出，狼不再动了。

这时，别里思汗才发现这只狼的一条腿断了，它因为只有三条腿才无力反抗，否则，他不会如此轻易得手。

别里思汗用刀子割下它的鼻子，装入口袋里。他不光利用它的鼻子制服了它，而且还可以用这个鼻子去领回来一只羊，他突然觉得自己喜欢上了狼鼻子。

别里思汗担心附近还有狼，便扛上那只狼返回了牧场。

当晚，一位牧民的一只小羊羔不见了。

此事奇怪。

如果是狼干的，它们一定会咬死大羊，而不会只拖走一只小羊羔。曾有一群狼冲进羊群，一只小羊羔不谙危险，跑到了狼跟前，狼嫌它碍事，一爪子把它击倒在地，然后从它身上跳过去跑了。有肉不喝汤，有汤不喝水。对于嗜肉成性的狼来说，它们懂得大羊比小羊羔的肉多，大羊可以吃好几天，小羊羔吃不了几口，叼走小羊羔划不来。

别里思汗心头一阵惶恐，他觉得那只狼被自己打死后，狼群发现它一去未回，它们断定是牧场上的人干的，便悄悄摸到牧场边上，发现人们的防范意识很强，但有一只小羊羔却在乱跑，于是它们便把小羊羔叼走了。

别里思汗再次决定出去寻找那群狼。这些天他有一种恐惧，觉得狼正以越来越强大的阵势向那仁牧场逼来，如果再不阻止，那仁牧场将又会发生像五十六只羊被咬死那样的事情。

吃过早饭，别里思汗带三名打狼队员出门去寻找那只小羊羔。他想起不久前被自己打死的那只白鬃狼和五只小狼崽，它们死后，那只公狼便一路追寻自己，最后终因无力报仇而一头撞死。所以他相信叼走羊羔的一定是一只公狼，找到了小羊羔，也就找到了公狼。三名打狼队员很兴奋，别里思汗队长昨天扛回了一只狼，收获不小，他们也希望自己今天每人能扛回一只狼，用狼鼻子去换羊。

牧场上很安静，地上的青草泛出一层暗光，似乎经过一夜时间，它们已长高了不少。牧场上的草就是这样奇怪，牛羊一遍又一遍地吃，它们却总是在长，以至于整个夏天都绿油油的，就像有过要把牛羊喂肥的约定似的。牧民们对草有感情，把牛羊放开之后，会坐在草地上，用手爱抚草叶，嘴里发出情不自禁的赞赏。

别里思汗带着三名打狼队员穿过树林，找到了昨天打死母狼的地方。

一只乌鸦在那几棵树上空盘旋飞翔，几欲落下，但又像是很害怕似的旋飞而起，发出难听的哇哇声。别里思汗警觉起来，对三名打狼队员说：“大家小心，乌鸦出现，狼就会出现，因为乌鸦经常给狼报信。”

过了一会儿，乌鸦飞走了，沙地上却并不见狼的踪影。

别里思汗发现一棵树上有几道爪痕，不但树皮被抓掉，而且连里面的树身也被抓出一道印子。是狼抓的，他断定。他昨天把那只母狼打死扛走后，公狼找到这里无以发泄，便用爪子抓树。失去母狼让它悲愤难消，以至于把树身抓出了深深的爪痕。别里思汗看着那几道爪痕摇了摇头，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他是不愿意打狼的，但眼下牧场上的牛羊需要保护，他不得不扛起枪一次次去寻找狼，并一次次对着狼扣动扳机。有时候，他开枪之后只想转身离去，他不想看到狼惨死的样子。

一名打狼队员看见别里思汗摇头，便问他：“队长，你头疼吗？”

别里思汗言不由衷地说：“头疼。”

“那返回去吃点药吧？”

“不用，没有能治我这种头疼的药。”

“那怎么办？”

“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别里思汗招呼大家继续上路。沙地柔软，踩上去脚能陷入进去，让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好不容易走出沙地，翻过一个山包，前面却又是一片沙地。那三名打狼队员觉得奇怪，在那仁牧场这么高的地方，怎么会出现沙地呢，难道这个地方处在风口上，平时的风把沙子刮到了这里，刮出了一片像沙漠一样的地方。别里思汗告诉他们，风是个很奇怪的家伙，前一年可以把一片草地刮成沙漠，后一年又可以把一片沙漠刮成草地。在扎玛纳什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从山包上下去，进入那片沙地。

突然，别里思汗看见沙地上有一串狼的爪印，从爪印分布情况看，有一只狼从这里走了过去。他对三名打狼队员说：“有狼，大家小心。”

“狼在哪里？”三名打狼队员没有发现狼的踪影。

“在地上。”

“在地上？地上没有狼！”

“噢，没说清楚，地上有狼的爪印。”

三名打狼队员这才看见地上有一串狼的爪印。他们紧张地举起枪向四周巡视，只要有狼，他们就可以开枪。但除了地上的狼爪印外，什么也没有。

别里思汗仔细观察地上的狼爪印，他发觉这串狼爪印比一般狼的瓜印要大得多，而且踩得很深，由近及远，颇为引人注目。

难道是狼王留下的？

这么大的爪印，除了狼王，还会有怎样的狼踩出呢？

别里思汗心头一阵恐惧，如果遇上狼王，这次出来就会有大麻烦。狼王露了面，猎人断枪管。狼王不但智慧超群，而且对狼群的号召力极强，它只需长嗥一声，能听见的狼群都会奔来，俯首听从于它的指挥。没有人见过狼王，也许因为狼王拥有至高的权利和荣耀，有很多狼为它进贡食品，所以它从不露面。

向前跟踪了一截路，别里思汗明白了，地上的这串让他误以为是狼王留下的爪印，原来是两只狼的爪印踩在一起深陷沙地后留下的。他想，一定是一只公狼和一只母狼走过了这里，为了不让人发现它们，公狼走在前，母狼走在后，母狼每次都把爪子踩进公狼的爪印中，让发现爪印的人误以为只有一只狼从这里走过，从而忽略它们，以及在不远处的小狼崽的存在。

关于狼在地上不留爪印的事，在牧场上曾发生过一次。有一年，因为狼多，牧民们每天都在牧场四周瞭望。似乎刮过的风中有狼的影子，天上飞过的鸟儿在给狼带路，或者说，牧场边上的树林里有狼，随时会冲出来。达尔汗当时在牧场上，他说：“狼即使走上十座山，也不和人碰一面。狼是等不出来的，你等它，它好像知道，它偏偏不出来。你不等它，它反而说出来就出来了。狼为一块肉，守得比命长久。狼出来，一定是有目的的。”

牧民们便不再向牧场四周张望。

但过了没几天，正如达尔汗说的那样，一只狼说出来便真的就出来了。那只狼长得矮小，浑身灰白，如果在狼群中，它一定并不起眼。它从树林里出来后，望了望牧场上的牛羊，却没有接近它们一步，而是绕过那条小河，爬到了牧场一侧的山坡上。山坡上有一户牧民的帐篷，那位牧民带妻子来了那仁牧场，他每天出去放牧，妻子在帐篷中做饭，帐篷顶部的炊烟总被其他牧民帐篷上的要浓一些。那只狼悄悄接近了他家的帐篷。至此，牧场上无一人知道它的意图。

它走到离帐篷不远的地方，趴在了一棵树后。狼把身子趴一趴，眼睛向外看三看。狼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先把自己隐藏起来，然后才做打算。狼以长久隐藏为接近目标的唯一方式，当狼突然出现，实际上它们已经完成了隐藏过程，要向目标发起攻击了。但这只狼却长久趴在树后，低着头，似乎睡着了一般。

下午，那位牧民的妻子从帐篷中出来，去牧场中的那条小河去提水。那只狼从树后走出，悄悄跟在她身后。

牧区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怪事。

到了夏季，男人们都赶着羊去放牧。羊吃着草越走越远，而那仁是个大牧场，谁的羊也走不到尽头。牧民让羊吃一座又一座山上的草，他们跟在羊后面，一跟就是一天。在整个夏牧场上，每一天都如此，每一年都如此，哈萨克族牧民就这样过着平静的游牧生活。这时候，留在家里的都是女人，女人们忙着里里外外的事情，从来都不能闲下来。这户牧民孤独地住在牧场对面的山坡上，女主人要干点什么事情，总是要走很远的路。她丈夫每天都出去，她就变成了这个家的男人。每天下午，她要去牧场中心的小河提回一桶水，然后早早地为丈夫做好饭。

她不知道有一只狼已经接近了她。她下山坡时，水桶是空的，她的步子迈得很轻盈。那只狼远远地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脚印。快走到牧场边时，狼躲在了一块石头后面，等着她提水回来。她因为提了满满一桶水，上山坡时显得颇为吃力，额上很快沁出一层汗。而那只狼似乎只对她的脚印感兴趣，用爪子踩着她的脚印，在山路上走动，如果她在半路上停下，或者有要回头的意思，那只狼马上就会躲开。

好几天过去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一只狼。而那只狼每天都悄悄跟在她身后，重复做着这样一件事。她由于总是忙碌，对身后的狼居然丝毫没有察觉。终于在夏末的一天，这一幕被另一个女人看见了，她对牧区的女人们讲了，女人们躲在帐篷里看着山路上的那一幕，惊奇不已。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们都对那个女人守口如瓶，只是私下里不怀好意地议论着，她们一致认为她和那只狼有说不清的特殊关系。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下这个结论，但事情却被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人们都愿意相信。

很快，男人们赶着羊群回来了，女人们把那件事情讲给男人听，再悄悄传给了那个女人的丈夫。她的丈夫为了证实事情的真相，躲在别人的帐篷里，等待着妻子在山道上出现。果然，她出现时那只狼也出现了，一切都和人们说的一样，他愤怒而又羞耻，抓起猎枪向着那只狼扣动了扳机。那只狼被打个正着，一头栽倒在地，他的妻子被突然响起的枪声吓坏了，等回过神，看见身后有一只被打死的狼，惊恐不已，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一吓一惊，她暴命而亡。

没有什么能证明她了。人们从此都看紧了自己的女人，防牲畜比防那些喜欢寻花问柳的男人还谨慎。人们只要一提起她，就说她不要脸，她就是一只动物，她的丈夫觉得没脸见人，赶着羊去了一个人们不知道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在牧区，牧民们最痛恨的是狼，但在这件事情上，人们反而没有指责那只狼，只是认为那个女人罪不可恕。

后来，狼踩人脚印的事情又发生了，看见那一幕的那个人手头没有猎枪，就吆喝了一声，狼跑了，被狼跟踪的那个女人从山坡上跑下来，惊恐万状，久久不能平静。人们觉得同一件事情在牧区重复发生，真是有点奇怪。但一只狼为什么总是要跟在女人的背后呢？谁也无法解释这一切。

慢慢地，这件事就变成了一个谜。有些谜是永远无法解开的，但它却有存在的理由。这个世界太大了，不管有多少未解之谜，它都能装得下。

现在，狼隐藏爪印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时还骗得别里思汗以为是狼王出现了。但别里思汗还是对狼心生敬意，它们虽然狡猾，但它们的智慧却总是如此让人震惊，不得不佩服它们是最具战略意识的动物。

他们继续向前搜寻。

沙地在这个高山牧场像个不速之客，死皮赖脸地坐在那儿，他们不敢再往前走了。前面是一片草地，有树，还有一条河。这样的地方往往是狼的藏身之所，别里思汗警觉起来。还没等他们进入草地，突然传来几声狼嗥。别里思汗和打狼队员趴在一块石头后面，悄悄观察着草地。

一只小羊羔正被四只小狼围追，无论它跑到哪里，都逃不脱它们凶猛的扑抓。

两只大狼在不远处蹲着，死死盯着草地上的四只小狼和一只小羊羔。

小羊羔正是昨天晚上丢了的那只，原来它被这两只大狼抓到了这里。

慢慢地，别里思汗和打狼队员看明白了，两只大狼是在用这只小羊羔训练四只小狼，让它们学会围追堵截的本领。这只小羊羔最终会被它们咬死吃掉的，但现在它们让它活着，成为四只小狼的攻击对象。小狼在今天学会的本领，将会用上一生。

别里思汗在心里想，四只小狼在今天学会的本领，将在今天终结。

别里思汗和打狼队员要把它们全部打死。

小羊羔在四只小狼中间惊慌逃窜，终于逃出了它们的围追。但它并没有跑多远，闪出两团黑影，两只大狼扑到它跟前，头一扬便把它撞倒，四只小狼跑过来再把它包围了起来。

两只大狼又蹲在一边看着。

“时机到了，瞄准！”别里思汗低声说。

三名打狼队员将枪口悄悄伸出，瞄准了狼。

四只小狼仍围着小羊羔在玩着残酷的生命游戏，它们把小羊羔像皮球一样推来搡去，无论小羊羔怎样挣扎，都逃不脱它们的魔掌。四只小狼均在射程内，很好打，但别里思汗和打狼队员并不想对它们开枪。两只大狼一动不动蹲在一边。他们要打的是这两只大狼，打死了大狼，四只小狼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甚至连子弹也节省了。

四支枪瞄准了两只大狼。

枪响之后，两只大狼均一头栽倒，但公狼却迅速爬起，嗥叫着向打狼队员扑来。它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从一地向另一地跳跃着奔跑，转眼间就扑到了他们跟前。别里思汗刚才的一枪打中了它的肚子，血在往外流着，一团猩红。它扭头用嘴舔了一下伤口，它的嘴便变红，看上去像是刚咬过什么。

它死死盯着四个人。

三名打狼队员吓坏了，提着枪转身便跑。别里思汗迅速推子弹上膛，又开了一枪。因为慌乱，子弹打偏了。

公狼一跃而起，向别里思汗扑来。别里思汗早已闪到了石头另一侧，躲过了它的利爪。

父亲达尔汗曾对别里思汗说：狼在抬起下巴和前爪时，便是要向你扑来，你必须在这一时刻迅速躲开，跳到它的视线之外。有很多人不懂这一点，在狼一跃而起时才知道它要扑向自己，那时候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狼会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如果他运气差，就命丧狼口了。

有了这一经验，别里思汗化险为夷。

狼再次向别里思汗扑来，但在一跃而起后，却歪斜着倒了下去。它毕竟已被子弹击中，伤口不停地在流血，加之向别里思汗扑来时用力也猛，所以它的身体突然瘫软了。尽管它双目犹如在喷火，在它却再也爬不起来。

别里思汗跑到它跟前，用枪托猛击它的耳根。狼要是缓一缓，就能推倒山。所以，别里思汗不给它缓劲的机会，瞅准它的耳根用枪托猛击下去。打狼不打头和腿，耳根子一碰就昏过去。狼的耳根最为敏感，只要能打中，一下子就可以让它昏厥过去。

枪托击在狼的耳根上，发出一声闷响。

狼不动了。

别里思汗怕它装死，便推子弹上膛，朝它头部开了一枪。它的头被打开了花，露出猩红的舌头和四颗长长的牙。别里思汗低头看去，狼的其他牙都不起眼，唯独上下牙床上的两颗长牙无比尖利。虽然现在它已经死了，但长牙看上去却仍让人骇然，似乎狼身体里的凶恶并未消失，从长牙上透露出一股杀气。

那三名打狼队员也跑回来，看着狼满脸的血，骂出难听的话。

两天时间，别里思汗打死了两只狼，打狼队员很佩服他，也很羡慕他。他们说：“别里思汗队长，你一天打一只狼，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有一大堆狼鼻子，可以去领奖的地方领上一大群羊了。”

“羊是自己养的，靠这种办法壮大不了羊群。”

“听说铁列克提有人专门靠打狼领羊，已经有一大堆狼鼻子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时间长了，他难免会遇上危险，不要把狼看简单了，不然会吃亏的。”

“看来我们的别里思汗队长并不想打狼。”

“如果不是为了那仁牧场的牛羊，我是不会打狼的。”

说话间，他们用绳子把狼的四条腿缚住，放在石头后面，准备返回时把它抬回。

“母狼和四只小狼跑了。”一名打狼队员说。

别里思汗说：“跑不了，它已经被打中了。”

“咱们追吗？”

“追。”

别里思汗和打狼队员搜寻到母狼被打中的地方，地上有血，是那只母狼流出的。刚才，两只大狼在这里让四只小狼练习残酷的生命游戏，它们无视一只小羊羔的生命，所以它们被子弹击中。在短短的时间内公狼丧命，母狼带着四只小狼逃窜。现在，除了地上的猩红血迹，再也看不出狼在这里出现过的痕迹。地上的草颇为嫩绿，如果有牛羊到这里来，一定可以美美地啃食一天。但没有人会把牛羊赶到这里来，偏僻之地，往往会有狼出没，谁也不会为了好草而冒险。

别里思汗说：“地上的血迹就是狼的尾巴，咱们顺着血迹追下去，不愁找不到母狼和那四只小狼。”

打狼队员点头称是。

地上的血迹颇为显眼，这就是狼“尾巴”，他们似乎轻松地拽着这条“尾巴”，狼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搜寻了不远，母狼和四只小狼在前面出现了。母狼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一头跌倒。四只小狼惊恐慌张，边跑边叫，企望母狼能给予它们保护。但母狼已经保护不了它们了，它伤得很重，现在的奔跑实际上是垂死挣扎。

别里思汗瞄准母狼，开枪。

母狼再次被击中。

但母狼却掉头扑了过来。它大声嗥叫，似乎到了这种地步，它不想活了，只想和他们拼命。它已经挨了两枪，别里思汗不再紧张，从容推弹上膛，再次向它开枪。它再次被击中。它大嗥一声，身体轰然倒地。别里思汗和三名打狼队员围到它跟前，它的口鼻都在流血。它的肚子一起一伏，身上的三个小窟窿随之喷出血来。别里思汗前后两枪均打中了它，三颗子弹像刀子一样将它坚硬的身体拆解，最后散架而亡。

“别里思汗队长，你又多一只羊。”打狼队员羡慕地说。

别里思汗不说话，将头扭向一边。四只小狼不见了，在短短的时间内，不知它们躲到了哪里。别里思汗在四周走了走，他找不到小狼的藏身地。他想，这只狼发现他们追上来后，便放弃了带小狼回到狼窝的想法，它要独自面对危险，并赢得时间，让小狼们安全回到狼窝中去。只要它们躲过今天的危险，日后就可以安全度日。这也是它不顾死活扑过来，要与别里思汗和打狼队员拼命的原因。如果它把别里思汗和打狼队员咬死，它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小狼身边去，如果别里思汗把它打死，它最多暴尸荒野，不会暴露小狼所在的狼窝。

别里思汗叹息一声，人狼相遇，不是人死，就是狼亡。这一点什么时候才能改变？

别里思汗想起母狼生下小狼崽后，公狼会陪伴在母狼和小狼崽身边，只有在觅食时才会外出。公狼为了母狼和小狼崽的安全，不会骚扰狼窝附近的动物，所以觅食一般都要走出很远。而这两只公狼和母狼之所以把四只小狼带出来，是为了利用一只小羊羔，训练它们围追堵截的本领。意外得到一只小羊羔，让它们觉得必须好好利用一次，让小狼尽快学会自己觅食。但它们却碰上了人，人要打死它们，它们便不得不向人发起攻击。人怎能轻易让他咬死呢？人有智慧，人的智慧比什么都厉害。吃肉的牙长在嘴里，吃人的牙长在心里。人长在心里的吃人的牙就是智慧，狼岂能轻易把人打败呢！最后的结局，必然是人把狼打死。

四只小狼到哪里去了？别里思汗颇为疑惑。

突然，他发现一棵大树下有一个洞，洞口的土有刚刚被踩过的痕迹。

狼洞在这里。

别里思汗再次感叹狼的聪明，它们在大树的根部挖出洞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因为大树的庞杂根系可以防止其洞漏沙坍塌，在里面待两三个月没有任何问题，而两三个月后，大狼则领着小狼去寻找狼群，这个洞则有可能会成为另一只公狼和母狼的栖息地。

别里思汗趴在洞口听了听，里面有支支吾吾的叫声。他断定，小狼一定在里面，因为失去了父母，它们惊魂未定，在不安地叫着。

别里思汗让三名打狼队员脱下身上的大衣，堵住了洞口。小狼在洞内呼吸不到空气，就会被闷死，即使它们不被闷死，冲出洞来也难免一死，有四支枪在等着它们。

很久，洞口没有动静。

别里思汗想，狼洞一定另有通风口，此时洞口虽然被堵死，但通风口却依然可以让它们安然无恙地待在洞中。狼早就想到洞口会被人堵上，所以挖洞时一定挖好了一个通风口。这个通风口很重要，有时候狼进入洞中后，为防止被人发现，它们也会自己把洞口堵上。有时候猎人跟踪狼，狼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让猎人怀疑狼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会隐身。无奈之下，猎人不得不空着手回去。其实，狼进了洞。因为狼洞都在极其隐蔽的地方，又因为狼把洞口遮蔽了，所以猎人便无法发现。

别里思汗对打狼队员说：“把衣服穿上吧，衣服对狼没有用。”

打狼队员边穿衣服边问：“别里思汗队长，那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

“别里思汗队长，咱们把这棵树掀翻？”

“树太大了，咱们是掀不翻的。”

“别里思汗队长，能不能把狼洞掏开？”

“狼洞和树根连在一起，没办法掏。”

“别里思汗队长，那这四只小狼就没有办法弄了吗？弄出来可以换四只小羊羔呢！小羊羔今年是小羊羔，明年就是大羊啊！”

地上有一层树叶，别里思汗有办法了。他对三名打狼员说：“把这些树叶塞进狼洞口，用烟熏。小狼受不了烟，就会出来。”

树叶很快塞进了狼洞口，一名打狼队员将其点燃。树叶慢慢燃烧，烟进入狼洞内。很快，洞内便发出一阵小狼的叫声。烟起作用了。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往外爬。一名打狼队员问别里思汗：“别里思汗队长，等一会儿小狼出来了，是开枪打呢，还是用手抓？”

“用手抓吧，省几颗子弹。”

“好的。”

树叶燃烧得更为迅速，有更多的烟进入了狼洞内。终于，一只小狼从洞门探出了头。一名打狼员一把抓住它的头，将它提了起来。他兴奋得大叫：“出来了一只，我一把抓住了。”

接下来，就听得他不停地喊着：“又出来了一只，我又一把抓住了。”

“又一只出来了，我又一把抓住了。”

“一只又出来了，我还是一把抓住了。”

四只小狼悉数被抓，在三名打狼队员手里乱扭乱动，但它们只是小狼，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仍被打狼队员紧紧抓在手中。一名打狼队员觉得它们活泼可爱，对别里思汗说：“别里思汗队长，咱们把这四个小家伙带回去养起来吧，它们看上去好玩得很！打狼不好玩，但养狼一定好玩。”

别里思汗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呢？”

“狼会闻着它们的气味到牧场上去报仇的。你带回去四只小狼，说不定就带回去了四十只狼，四百只狼。”

“哎哟，那还是算了。”

别里思汗示意他们处置四只小狼。他转过身去，身后发出四声惨叫后，很快又平静无声。

收拾停当，他们返回。这时他们才发现那只小羊羔躺在草丛中，脖子被咬断，地上流了一大摊血。在两只大狼受到枪击后，不知它们中的哪一只仍不顾安危，一口咬死了小羊羔。小羊羔是它们抓来的，不论何时何地，它们都不会放弃。

返回途中，他们遇到了一位年迈的哈萨克族牧民，他看见他们抬着几只死了的狼，惊讶地说：“哎哟，年轻娃娃，你们打死了几只狼。”

一名打狼队员说：“我们是打狼队的，到那仁牧场专门来打狼。”

“噢，打狼队，我听说了。”

“你知道什么地方有狼吗？”

“羊在心上，狼在山上。羊吃草，狼吃羊。多少年了，就这个道理。”

“问题是，现在狼太多了，牧民的羊被祸害得不行了，所以才打狼。”

“狼会越打越多……”

“这个说法，我们听达尔汗叔叔说过，打一只狼，十只狼会看见，打十只狼，一百只狼会看见。狼的报复心极强，它们看见同类被人打死，它们会来报复人的。”

“我们不怕，我们有枪。”

“枪打不了神，狼是神。”

打狼队员觉得他越说越玄乎，居然把狼说成了神。他们知道蒙古族和哈萨克族的祖先都把狼当成神，关于这方面的说法有很多，说上一天也说不完。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把狼说成神，因为狼吃羊的事实让人们痛恨狼，认为它们十恶不赦，还怎么能把它们说成是神呢？

牧民说：“年轻时也打猎，不光打狼，还打黄羊、鹿、哈熊、野猪等等，到底打了多少只猎物，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我并不是最能干的，与我一起打猎的一位猎人才厉害呢，一晚上能打死十几只黄羊。有一次，他碰到了一只白色的野山羊，它太白了，浑身像雪一样洁净。他一枪就把那只野山羊打死了，结果他的头一夜之间肿得很大，呼吸也变得很困难。他昏睡了两天，醒来后说，他梦见被自己打死的那只野山羊是一只神羊，它在梦里紧追他不放，他仓皇逃跑，一头撞在了一块石头上。还有一位和我一起打猎的朋友，他有一次发现了一只盘羊，它头上的角可真漂亮啊，他瞄准它准备射击，突然从风中传来一个声音：这是我的坐骑，你不要打死它。四周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那声音是谁说出的。而那只盘羊则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它的背上有一片印痕，似乎架过鞍子。我那位朋友诧异，难道刚才发出声音的，是神？他把枪放下，向那只盘羊挥挥手，让它走了。”

打狼队员们听得入迷，这些故事本身是很精彩的，听起来很容易让人着迷。

牧民说：“年龄大一些的人都知道一些传说，每一种动物都有自己的守护神。其实，谁也不能肯定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但这些传说却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不能随意滥杀动物，它们的生命和人的生命一样，同样也是珍贵的。”

打狼队员们明白了牧民的意思，他是在告诫他们，要尊重动物的生命，不要一见到它们，就疯狂地把它们置于死地。

牧民说：“我现在已经老了，我活得越老就越明白生命是多么可贵，而失去生命，尤其是看到自己的亲人死去，又是多么痛苦。”

一名打狼队员问：“你是为自己打死了很多动物而难过？”

牧民说：“有时候我想，假如我是一只狼，出去觅食回来，却看到自己的小狼都被打死了，还怎样活下去……”

别里思汗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他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觉得脚下的路变得无比艰难，无法再向前迈出脚步。

⊙假如一天已经过去了，鸟儿也不歌唱，假如风也吹倦了，那就用黑暗的厚幕把我盖上吧，如同你在黄昏时节用睡眠的衾被裹上大地，又轻柔地将睡莲的花瓣合上。（泰戈尔）

⊙摄 影：印度行吟2 作 者：山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