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大炜
一部人性激烈碰撞、音乐与制作波澜壮阔、演绎激情迸发的歌剧,如一团烈火在舞台上燃烧,这是7月26日国家大剧院上演的威尔第歌剧《游吟诗人》。
国家大剧院在2014年制作推出的这部《游吟诗人》,这次以不同的阵容再次上演,不仅在于愉悦我们的耳目,同时也让我们审视世界经典歌剧艺术形态的精妙。
舞台上自始至终交织着血与火、爱与恨。威尔第的音乐令人血脉偾张,台上的演员、乐池中的指挥与乐队都以饱满的激情来演绎这部以复仇为主题的歌剧。饰演莱奥诺拉的女高音张立萍在第一幕经典咏叹调“宁静的夜”中,音色圆润通透,终极高音以极为舒展的感觉唱出,游刃有余。她以出色的气息控制使得连音达到一个非常高的境界,为威尔第的旋律线提供了极大的延展空间。如果说这曲“夜深沉”带有一丝青衣式的冷艳,而接下来的那段咏叹调“如此爱情”,张立萍在抒情的同时还将花腔装饰音和经过句处理得灵动而完美,形象地刻画出女主人公内心涌动的难以抑制的爱慕之情。
饰演曼里科的男高音戴玉强在剧中无论是宣叙调还是咏叹调都演唱得情绪饱满,一显威尔第男高音的英雄本色。第三幕救母心切的曼里科高唱的那首咏叹调“柴堆上火焰熊熊”有男高音试金石之称,戴玉强激情澎湃,两次成功冲击高音C,尤其曲终的那个含金量更高,要在乐队强力度的全奏中穿透出来,直上云霄。在中国的众多男高音中,戴玉强的声线独具魅力,在不吝真声方面有着斯苔芳诺的遗风。声音不事修饰却情感热烈,质朴无华但质感强烈。从而,他的声音形象与人物性格高度重合。
玛丽安-高聂蒂饰演的阿苏茜娜很有特色与个性。这位吉普赛母亲是复仇的主导人物,高涅蒂赋予她一丝“巫”的色彩。她在第二幕吉普赛营地唱的咏叹调“火焰在燃烧”,低开高走,意乱神迷。三拍子重音的强调呈现吉普赛音乐的民族风格。
饰演卢纳伯爵的男中音克劳迪奥·斯古拉音色富有磁性,同样以完美的连音让音乐富有张力,而在对手戏交锋的演唱中又不吝气息的冲击,从而完成对这个封建领主形象的刻画。
照卡鲁索的说法,这部戏需要“四个角儿”,上面所述正是这四个戏骨。然而这部戏中,一开场就是卫队长费南多的一大段独角戏,以“过去进行时态”演唱咏叹调“黑暗卑鄙的吉普赛老妇人”,来讲述老伯爵烧死阿苏茜娜母亲和丢失小儿子的惊悚故事。男低音关致京绘声绘色地演唱了这部歌剧史中著名的男低音咏叹调,完成了挑战,他饰演的费南多成为出彩的第五个“角儿”。
台上都是戏骨,而戏魂当属乐池中的指挥丹尼尔-奥伦。要想让这部歌剧演得激情四射,速度和力度的把握极为重要。奥伦在乐池中一露头就是碰头彩,那是满场观众对他寄予的极高的审美期待,他将这种期待化作助燃剂注入到音乐中。他对于威尔第音乐的动力性节奏心领神会,带领台上台下演唱演奏得极具冲击力。对于合唱“铁砧之歌”和“士兵之歌”,他全力挥拳激发合唱队的强力度。而在第二幕教堂赞美诗和第四幕狱中祈祷歌时,奥伦双手合十深深俯下身子,控制着女声合唱的弱力度。对于阿苏茜娜忘情咏叹时不时出现的速度下滑他做出手势尽力催带,而在所有原谱中一唱三叹速度减慢之处,奥伦都是带领乐队耐心等待,点水不漏。“柴堆上火焰熊熊”的高音C之后,奥伦出人意外地带领乐队将这首炽热的跑马调重复了一遍,点燃了观众的热情,第三幕在观众的欢呼声中结束。
阿苏茜娜误将自己的儿子烧死又将敌人的儿子养育成人最后复仇的情节,将《赵氏孤儿》的“舍生取义”置换为宿命。联系到威尔第此前的歌剧例如《弄臣》及以后的歌剧如《奥赛罗》,都将复仇作为主题,可以看到威尔第在题材挑选方面善于将人性的绞杀作为音乐题材。这场悲剧的来龙去脉本发生在歌剧开场前,但一个费南多角色的设置巧妙破解了“三一律”的戒条,并成就了一段男低音经典咏叹调的问世。在音乐素材上,威尔第为莱奥诺拉和卢纳伯爵设计了长线条的音乐,刻画了莱奥诺拉的柔情似水和卢纳伯爵的胸有城府;为阿苏茜娜和曼里科设计了较短的旋律,并且节奏多是三拍子,这是西班牙及西班牙吉普赛人的音乐特征,也符合他们奔放不羁的性格,那两个黄金“高音C”就是由振奋人心的弗拉明戈吉他音型节奏所支撑;甚至费南多咏叹调“黑暗卑鄙的吉普赛老妇人”也是三拍子,因为是在讲述吉普赛人的复仇。这种节奏既流畅生动又有性格特征,让音乐在舞台上燃烧起来的正是这种节奏,使得这些咏叹调也因脍炙人口而传世。
由于导演与舞美、服装设计均由乌戈·德-安纳操手,成为一站式意图表述,因此歌剧的音乐主旨和戏剧寓意得到最大限度的阐发。由于场景多是夜间,并且威尔第的音乐也多由暗色调开幕,因此冷色调低亮度的灯光营造出浓郁的神秘色彩。安纳在导演手法上更是强调动态的舞台调度。第一幕咏叹调“黑暗卑鄙的吉普赛老妇人”,费南多在台上左右走动,士兵组成的合唱团跟随他来回调动而附和。第二幕开始,卫队长手下士兵们的斗剑操练随同音乐节奏以“慢镜头”进行,在休止符处定格,又在音乐进入快板时切换为激烈的刀光剑影,动静结合令人心驰神往。第二幕阿苏茜娜的咏叹调“火焰在燃烧”,吉普赛群众则或坐或卧,昏昏欲睡,那是吉普赛人在“通灵”。这种“通灵”同样表现在舞台前沿那一道自始至终存在的纱幕,根据戏剧情节的进展变换着投影出不同的天体,造成“3D”视觉效果,寓意另一个时空维度,这与舞台上贯穿始终的古典主义立柱倾倒的废墟,形成幻境与现实的虚实交换,正如同贝聿铭让透明金字塔造型入口与卢浮宫相映衬一样。在阿苏茜娜完成“复仇”全剧结束时,阿苏茜娜母亲在火刑柱的巨幅天体投影极具视觉冲击力。乌戈·德·安纳挖掘出180年前威尔第音乐和文本中的超验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