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克慰
渴望拥有一只狐狸(外一篇)
◆ 祖克慰
一只狐狸于我而言,是我少年生活的全部。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懵懂的少年,会义无返顾地喜欢一只狐狸。可我就是那么地喜欢狐狸,喜欢到痴迷的程度。母亲说:这娃子,脑瓜子不清醒,傻了。
曾经,我渴望看一眼美丽的红狐。后来,我看到了一只狐狸与一只刺猬的战争,那一刻,那只美丽的狐狸,就留在我的记忆里。也就是在那一刻,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拥有一只漂亮的狐狸。
母亲希望我好好读书,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走出乡村,走进城市,过城里人的生活。可是我觉得,乡村多么的美好,有山有水有树,到处都是绿色。还有狐狸、野兔、獾子、黄鼠狼,这些是城市里所没有的。十三岁的少年,对城市没有什么概念;十三岁的少年,心中有的只是乡土情怀,只有美丽的红狐。
于是,在第二年的暑假,我来到了大山里,那里是我的舅舅家。表哥曾经对我说:他们那里的山上有狐狸,很美的狐狸,他多次看到过狐狸,还看到人们抓到过狐狸。表哥答应我,只要暑假去他们那里,他就给我抓一只狐狸。
表哥其实只大我一岁,那年十四岁。个子还没我高,但身子结实,爬山如走平地,像猴子一般。每次上山,我都被表哥远远地甩在后边。每隔一阵,表哥就坐在石头上等我,看着我汗流浃背,一副骄傲的神情。
此时,我和表哥就走在山野里。表哥家的山,比我家的山坡高出很多,树也多,密密麻麻的都是树,一棵挨着一棵,有的两三棵长在一起。走在树林里,看不到巴掌大的天空,只能顺着树叶的缝隙向上望,才能看到一线天。有的地方没有树,但长满了齐腰深的荆棘和荒草,稍不小心,就会被荆棘挂着衣服,划着皮肤,身上是一道道浸血的划痕。
刚来时,表哥就对我说:要想抓到狐狸,就要吃点苦受点累,要是怕苦怕累就不要想着抓到狐狸。
我对表哥说:只要能抓到一只狐狸,再大的苦和累我也不怕。
我们在山上已经转了好多天,至少有一个星期吧。可是,表哥说的狐狸,我们连影子也没看到。只看到过野鸡,花红柳绿,在树梢扑棱棱飞,飞不很远,就落在林子里,没了影子。还有一次看到一只果子狸,趴在一棵野葡萄树上,那时节葡萄还没熟,刚刚泛红,不知道它是不是在吃没有熟的葡萄?反正它看到我和表哥,出溜从葡萄上跳下来,眨眨眼就钻进了林子里。
每次空手下山回来,表哥就安慰我:不要心急,狐狸多狡猾,不是你想抓就能抓住的。抓狐狸,也是讲究缘分的。缘分到了,狐狸就撞到你的怀里,想不要也不行。
我相信表哥的话,我之所以没有见到狐狸,是因为与狐狸的缘分还不到。但我却急切地等待着与狐狸的缘分。就像表哥说的那样,让狐狸撞到我的怀里。
缘分说来就来,那天我和表哥去虼蚤沟,虼蚤沟没有树,只有满山的映山红,还有数不清的山楂树。一簇簇映山红,在山野里疯长,它们沿着山上的石缝,一路蔓延开去,这种植物,喜欢在石缝里扎根,哪里石头多,哪里的映山红就多,它们深绿色的叶片,把山野染得墨绿。山楂树喜欢长在缓坡上,这里一棵,那里一棵,树不大,齐腰高,上面挂满了圆圆的果实,这个季节,山楂还不熟,青绿色,有的躲在叶片下,深藏不露;有的露出叶片,仰着头,青涩的果实,发着油绿的光泽。
走到山半腰,我已是满面汗水。表哥说:累吧!坐下来歇歇。
我点点头。我们就坐在一棵山楂树下,这棵山楂树长在路边,有一人多高,上面的枝枝条条向外延伸着,像一柄硕大的遮阳伞,正好遮着我和表哥。表哥看起来也有点累,他把身上捕捉狐狸的工具卸下来,噼里啪啦扔在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着远处的山。不知道表哥看什么,就那么地看着远处的山,一声不吭。
可能是表哥噼里啪啦扔工具的声音太大,就在这时,我看到前边的草丛里,有一个红色的影子,惊慌失措,向山上跑。是一只狐狸,我用手推了推表哥说:表哥,狐狸。
表哥愣怔了一下,顺着我的手看过去,表哥说:是的,是一只狐狸。
那只狐狸跑了十几米,感觉身后没有动静,就停了下来,回过头,朝我们看了一眼。表哥用手扯着我的衣裳角,示意我不要动。狐狸看到我们既没有动弹,也没有追过去,胆子就大了起来。
狐狸站在山上,那里也有一棵山楂树,它就站在山楂树下看着我们。它的眼睛里充满好奇,似乎是在想,我们为什么不追它呢?在这之前,肯定有人追过它,要么是猎人,端着枪一路小跑追着它向它开枪。要么是上山打柴、采摘野果子的人,看见它跑上几步,在它的身后大声地喊叫。可是,我们没有举着枪,也没有大声地喊叫,这让狐狸感到不可思议。于是,狐狸就停下来,瞪着好奇的眼光看我们。
这是一只成年的狐狸,大概十几斤重,一身淡红色的毛,胸腹部有白色的毛,尖尖的嘴,拖着长长的尾巴。狐狸就那么地看着我们,看了很长一阵。似乎是没有看清,又向前走近了几步,眨巴眨巴眼睛,想看得更清,看看我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与其他的人不一样呢?狐狸是不是这样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的猜测没有错。
这只大胆的狐狸,足足看了我们几分钟,然后很不情愿似的,慢慢腾腾地迈开腿,不慌不忙地向山上走。好像这山野就是它的地盘,它是这山野里的王,一切都在它的主宰之下,它可以自由地行走。狐狸走到山顶,又停了下来,看了我们一眼,身子一晃,进了一片荒草丛中。
狐狸已经没了影子,我还在看。表哥扯了扯我,表哥说:看啥看,狐狸早就没影了。
我说:这狐狸胆子够大了,不怕人。
表哥说:不是狐狸胆子大,是我们没有动,我扯你衣服,就是不让你动,你一动,狐狸就跑了,你就无法看到狐狸。
表哥只大我一岁,却比我懂得多。我在心底里,对表哥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表哥说:缘分到了,你就看到了狐狸,下一步,就该狐狸撞到你的怀里了。
我和表哥在山上转了半天,晌午时,表哥看到一个洞,洞口在一丛荒草下,表哥看看说:像是狐狸的家,你看看,洞口光溜溜的。如果是废弃的洞,风刮雨淋,洞口就不会这么光溜,早就荒芜了。
表哥围着那个洞口在四周走来走去,这里看看,那里瞅瞅,转悠了半天。表哥说:这只狐狸不能用烟熏,只能挖了。
我问表哥:为啥不能用火熏?用火熏多省事。
表哥说:没有别的出洞口,用火熏,会把狐狸熏死的。
我说:那就挖吧!
表哥说:先别急,你挖洞,我在你后边守着,一旦狐狸从洞口蹿出来,我用木棍把狐狸打晕,然后活捉。
我按照表哥说的那样,沿着洞口向前挖,洞确实是一个新洞,洞内被狐狸爬得光溜溜的。打眼一看就知道有动物在里面生活。挖了不到一米深,突然从洞里蹿出一个淡红色的动物,还没看清是啥,就从我的胯下蹿了过去,吓得我身子一抖,差点一屁股蹲在地上。那东西从我的胯下蹿过去后,直接撞到表哥的怀里,可能是速度太快吧,把表哥撞了个仰面八叉。表哥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头问我:是啥,看清了没有?
我说:淡红色,像是狐狸,又不像狐狸。像是黄鼠狼,又不像黄鼠狼。像是狗獾子,又不是狗獾子,我也没看清是啥!
表哥说:到底是啥?没看清还说那么多,那不是废话吗?你呀,笨到家了。
我伸了伸舌头,对着表哥笑笑,没有吭声。其实,表哥说我笨,我有点不服气,心里说,我笨你聪明,你聪明咋就也没看清,还弄个仰面八叉,摔了个大跟头,到底谁笨?可我不敢说,我不敢得罪表哥,害怕表哥不帮我抓狐狸。
天已过午,我和表哥都有点饿,就拿出准备的干粮,两个人就啃了起来。吃完干粮,我和表哥开始下山。表哥要带我去柿子沟,那里有一片柿子林,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柿树,表哥曾经在柿子林里看到过狐狸。
柿子沟确实有一片柿子林,有几百棵柿树,大都在一搂粗,柿树斑斑驳驳,树皮粗糙,裂满了一道道口子,饱经岁月沧桑。
我们在柿子林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狐狸,也没看到能容纳狐狸藏身的地方。柿子树下,也看到几个洞,但都是老洞,没有一点动物爬过的痕迹。有的洞有动物爬过的痕迹,但都是很小的洞,连一只黄鼠狼都进不去,更别说狐狸了。
我们有点失望,转了天,还是一无所获。快走出柿子林时,看到一棵很大的柿子树,我和表哥走过去,两人合起来,也没把柿树抱起来。转身走时,看到一个树洞,很大的树洞。表哥说;狐狸是个懒家伙,也会在树洞里安家。表哥捡一根木棍在洞里探了探,洞不深,胳膊伸进去能摸到底。于是表哥就把胳膊伸进去摸,刚伸进去,突然就叫了起来,接着麻利地收回手,然后捂着胳膊“呜呜”地叫。
我看到,表哥的胳膊上,有几个牙印,一看就知道,那是被蛇咬的。原来,树洞里啥也没有,却卧着一条蛇,表哥的胳膊刚伸进去,就被蛇咬着了。
看到表哥被蛇咬伤,我很生气,就拿起一根木棍在树洞里捅了起来。捅了一阵,没有啥动静,就停下来歇息。我刚停下来,从下面的一个小树洞里出溜爬出一条蛇,我看了看,是一条乌梢蛇,我们家乡也叫黑乌梢。
这是一种无毒蛇,我松了一口气,对表哥说,是黑乌梢,无毒,不要紧的。这条蛇很可恶,要不要打死它?
表哥说:算了。在山里晃荡,经常碰到蛇,被蛇咬也是常事。要都打死,蛇还不得绝种。表哥吸溜了了一下鼻子说,今天是咋回事,倒霉的事都轮到我身上,我给你抓狐狸,你却好好的没伤一根汗毛。
我对表哥说:谁叫你是表哥,我是表弟。
表哥说:照你的理说,谁当哥谁就该倒霉。那这个哥我不当了,以后我叫你表哥,你喊我表弟行不行。
我笑笑说:哥就是哥,弟就是弟。
表哥说:走吧!回家。
我说:走,咱回家。
太阳离山顶有一人多高,阳光还很毒,看着天色已近傍晚,但感觉到后背被烤得热乎乎的。表哥不说话,一个劲地走,把我远远地甩在后边。
快走到家时,表哥突然说:我咋就觉得,这次上山抓狐狸,净出倒霉事。看来,我们与狐狸,是没有缘分的。我听出来了,表哥开始泄气。前几天表哥还说,抓不到狐狸,是缘分不到,今天看到狐狸,表哥又说,缘分来了,马上狐狸就要撞到我的怀里。现在却说我们与狐狸无缘。我知道,表哥不愿意再帮我抓狐狸了。
太阳已经落到山顶上,红红的光芒射过来,把我和表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时节山野里的果子已经熟了。有一天我在山里摘果子,满山都是熟了的果子,野葡萄、猕猴桃、酸枣,红果,我走着摘着果子,好吃的我装在口袋里慢慢吃,不好吃的随手扔掉。我走过的路上,到处都是我扔掉的野果子,好像我对那些红丢丢的果子有多大的仇恨。其实我跟野果没啥仇,也没啥恨。就是心里不舒服,拿野果子撒气。
表哥不跟我上山抓狐狸,我一个人走在山坡上很郁闷。这里不是我的老家,离我老家还有百十里远。不是我老家我当然对这里的山不熟悉,像个晕头鸭子,到处乱撞。我不敢往远处去,这里的山都一样,峰峰岭岭,沟沟岔岔,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还有树,满山是松树、柞树、栎树,不论哪个山头,都长着这几样树。灌木也是一样,映山红、山楂、酸枣,还有叫不上名字的灌木,走到哪里也都是这几种,它们长在山里,随处可见。我的大脑里全是树木、灌木的影子,弄得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天地一片混沌。我怕走远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把自己留在山野里,与那些树木还有满山的动物为伴,这让我感到恐惧。
我就在舅舅家附近的山野里转,身上扛着一把镢头,一张破网兜,还有打火机。这些都是抓狐狸必备的用品。镢头可以扒狐狸窝,网兜可以布置在狐狸的出洞口,打火机是用来点火熏狐狸的。我有一天挖了六个洞,那些洞我看着就是狐狸洞,可我从没看到狐狸在洞内。也就是说,那些洞,根本就不是狐狸居住的洞穴。
几天前,我在挖一个土洞时,竟然挖出来一窝大老鼠。大的那个老鼠有斤把重,还有几个小老鼠,小老鼠还没睁眼,浑身没长一根毛,红赤赤光溜溜,在窝里蠕动。大老鼠哧溜从洞里蹿出去,一下子就跑了个没影踪,只剩下那几只红赤赤的小老鼠。我本来是想把小老鼠打死的,可我看到它们可怜地蠕动,就下不去手。它们来到这个世上,不是它们的错,我不能剥夺它们生存的权利。我用一把干枯的树叶把洞口盖着,我想,只要大老鼠回来,就能看到它的孩子。但我不知道,在危险时刻,抱头鼠的大老鼠,是否还会回来寻找它的孩子。
更早一些时候,我还看到一只大灰狗。可我当时并不认为那是一只狗,这荒山野岭里,哪来的狗?我那时正撅着屁股在挖一个土洞,挖着挖着,我就觉得有啥东西在我的屁股后一呼一吸地出气,那气息带着一股腥哈哈的味道。我扭过头,看到身后有一只大灰狼,正巴瞪着眼睛看着我,呲牙咧嘴,像是一口要把我吞下去。我吓得头发倒立,浑身绷紧,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流。我心想,这次完了,没抓到狐狸,自己先喂了狼。我想到了父亲、母亲、哥哥、妹妹、老师、同学,还有我恨透了的表哥,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我就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
可能是我的哭声太响亮了,震得山上的树叶簌簌响,感觉大山里就一种声音——哭声。我哭了一阵,身后没有动静,那匹狼并没有把我吞下去,我还好好地站在山野里大声地哭泣。我扭过头,看到那匹狼退出好几步,离我有丈把远,瞪着傻里吧唧的眼睛看着我。我有点想不明白,这狼是不是一匹傻狼,看着眼前的美味不动口?这时,那匹狼又呲了一下嘴,我看清了,那不是狼,我没看到狼嘴里凸出的犬齿,原来是一只狗。我为自己的胆小而感到羞愧,一只狗把自己吓成这个样子,多么的可笑啊!
于是,正在哭着的我,突然间就“嘎嘎”地大笑起来。我的笑声可能有点渗人,那只狗听到我的笑声扭头就跑,跑了很远才站着,望着我,很奇怪的样子。
我恨透了表哥,不就是被蛇咬一下吗,又不是毒蛇,咬一下又死不了,怄啥气。可是表哥不是我,表哥不那么想,他觉得自己摔了个大跟头,又被蛇咬着胳膊,都是因为给我抓狐狸惹的祸。
都有一个月了,或者是二十几天,山上的野果子都熟了,表哥还是不陪我抓狐狸。表哥不陪我,我就六神无主,我不知道哪里有狐狸,哪些洞是狐狸的窝,找到狐狸的洞
穴,又该怎么才能抓到狐狸。虽说这之前我跟着父亲、哥哥、表哥学到了一些抓狐狸的技巧,但真要行动起来,我的心里还是没底。我多么想,就在此时,表哥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给我勇气和力量。
正看得起劲时,感觉到脚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低头看,是一只蛤蟆跳到我的脚边。再往前看,是一条蛇,正仰着头,瞪着眼,张着嘴,吐着红信子,盯着我和那只蛤蟆。这条蛇也太胆大了,敢在人面前抓猎物。我顺手抓起一块石头,向蛇砸去,那条蛇扭动着身子,出出溜溜跑进了草丛中。
赶跑蛇,再回过头看野兔斗架,两只野兔早就没了影子。可能是我刚才用石头砸蛇,闹出了响动,惊动了那两只野兔。
我有点沮丧,准备起身走时,看到那只蛤蟆还在我面前,仰着头,白肚皮一鼓一鼓的看着我。看到蛤蟆,我就没有好气,抬起脚,只那么轻轻一脚,那只蛤蟆翻了几个滚,然后爬起来,一蹦,跳进草丛,没了影。
这一天太漫长了,感觉好像过了好几年。感觉树叶黄了绿了,绿了黄了,黄了枯萎了,枯萎了又绿了。揉揉眼睛,树还是那些树,叶子还是那些叶子,绿莹莹的。一个人在山野里,只有树和草,只有动物和飞鸟。茫茫大山,看不到村庄,看不到一个人影,心中顿时就有一种莫名的孤独。
我在这一刻莫名地想哭,为了什么,一个人来到大山里,难道就是为了一只狐狸吗?是的,我就是为抓一只狐狸,来到了豫西南伏牛山一个叫麻石坪的大山里。可是,在大山里,我没有找到快乐,只有孤独陪伴。那个我喜欢的动物——狐狸,却在躲着我;那个我信赖的表哥,离开了我,把我丢在茫茫的山野里,让树木、动物陪伴我。他一个人躲在家里乘凉,此时,表哥正在摇着芭蕉扇,凉快着呢?
我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冲动,我要回家,我要回到父母的身边。美丽的狐狸,它不属于我,就像表哥说的那样,我们与狐狸无缘。回家的冲动,从我的胸中往外涌,涌到我的喉咙,“啪”的一声,从我的喉咙里跳出来,我感到一阵轻松,我决定,此刻就下山,回家。
那只蛤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出来,跑到我面前,还是瞪着凸出的眼睛,看着我。我感到一阵温暖,在我寂寞的时候,这只被我踢了一脚的蛤蟆,却不弃不离地陪伴着我。它也许是为了感恩,感恩我赶走了那条蛇,救了它一命。
我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抚摸那只蛤蟆。蛤蟆很乖,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我在它的头上身上不停地抚摸。看到温顺的蛤蟆,我就为刚才我踢它的那一脚感到后悔。我想对它说:原谅我吧,蛤蟆。可是我没有说,我没说不是不想说,是说了它也听不懂。
太阳离西山还远着呢,可我不想呆在大山里,我在山上找到一棵野葡萄,摘了两串葡萄,边走边吃。正走着,感到前面有个人影在晃动,这荒山野岭里,是谁呢?走近了才看清,那个人影是表哥。
表哥看到我就说:跑哪里了?找了你半天。
我说:看蛤蟆了。一条蛇在追一只蛤蟆,被我赶跑了。
表哥说:走,去柿子沟,我找到一个狐狸窝。
柿子沟就是表哥被蛇咬的那个山沟,里面好多柿子树,我和表哥去过一次,没看到狐狸,只有蛇。想起表哥被蛇咬,我的心就有点惊悸。
我问表哥,你确定吗?那里真的有狐狸吗?
表哥说:我在那里找了几天,原来多次看到过狐狸,上次去没找到还被蛇咬了。我就不信,柿子沟没狐狸。这几天,我一直在那里找,终于找到了狐狸藏身的地方。
去了柿子沟,果真就有一个洞。那个土洞隐在一片荒草中,洞口脸盆大。狐狸的洞穴没这么大,狐狸这东西,自己是不建巢穴的。它们居住在石洞或者是树洞里,有时候是其它动物的巢穴。这个洞好像是獾子遗弃的家,或者是被狐狸霸占了。
表哥说:我观察了几天,里面肯定有狐狸,大的不敢说,小狐狸肯定有。有几次我看到老狐狸叼着东西钻进洞里。要是没有小狐狸,老狐狸叼着食物进洞干啥?
洞很简单,里面没什么岔道,看起来不是獾子的家,獾子的洞穴,建的像地宫,里面有岔道,还有出口,有卫生间,储藏室等等。这个洞穴里面没有曲里拐弯的岔道,就是一个洞,里面的空间大一点。还没扒两米,就听到里面有动静,不时传来“吱吱”的声音。
我小心地用镢头往前挖,生怕一不小心,伤着洞中的小狐狸。又挖了几镢头,就看到里面的空间越来越大,还有碎草和树叶,我蹲下来,扒开那些碎草和树叶,看到几只狐狸头朝里,屁股朝外挤在一起。我一个个把它们拽出来,总共三只,每只三四斤重,两三个月的样子,放到地上,站都站不稳。表哥有点失望说:这么小的狐狸,怕是养不活的。不行就不要吧!拿回去养死了,多可惜!
我也觉得,狐狸太小了,像只小狗。也许它们还在吃奶,如果离开了母亲,不知道能不能活。可是,看着可爱的小狐狸,我实在不愿意就此放弃。我对表哥说:拿回去一只养养,看能不能养活?
表哥说:这次就不要养了,养也养不活。我保证给你弄一只狐狸让你养,行不行?
就在这时,我和表哥听到有“嗷嗷”的叫声。叫声有点凄厉,格外的刺耳。我和表哥抬起头,四下看看,四周啥也没有,只有树在晃动。表哥说:老狐狸看到我们在扒它的窝,以为我们是在伤害它的孩子,你听听,叫声多么的难听,像是在哭。
我真的舍不得这些小狐狸,看着它们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抱在怀里。我对表哥说:就弄一只养养。我捡了一只大点的狐狸,抱在怀里。表哥收拾着工具,一件件扛在身上,我们沿着山路往家走。可是,每走一步,就听到一声狐狸的嘶鸣,那声音让我心惊。
走了很远,老狐狸的叫声依旧不断。听那叫声,就在我们的身后。很可能我们每走一步,老狐狸就跟着走一步,老狐狸每走一步,就叫唤一声,叫得我的心滴溜溜的。
我突然就想起那只蛤蟆,我在不经意间救了一只蛤蟆,救一只蛤蟆的心情,是多么地舒畅。可为什么?我抱走一只我喜欢的小狐狸,心情是那么地沉重,沉重的我喘不过气来。原来,我在伤害着一只狐狸,一只幼小的狐狸的命,伤害着小狐狸母亲的心。我想,如果我是那只小狐狸,被人抱走了,我的母亲此时此刻是怎么样伤心呢?
我这样想时,觉得心里一紧,顿时一阵刺疼,我的脚有点不听使唤地站着了。我在犹豫,我该不该把小狐狸抱走,不抱走吧,我到大山里干啥?还不就是为了一只美丽的狐狸?可是我把小狐狸抱走吧,它的母亲又该多么地伤心啊!
老狐狸还在不停地叫唤,声声令人心碎。我再也抬不起腿了。只是一瞬间,我转过身,向小狐狸的巢穴跑去。那两只小狐狸还在巢穴里,不停地抖动,我把怀里的小狐狸放到它们中间,然后跑到一个小山嘴上看着那个巢穴。
我突然看到,从树林里蹿出两只红色的狐狸,向着巢穴里的小狐狸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