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 涯
剔尽寒灯梦不成
◆ 天 涯
古时候大户人家的闺女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如宋徽宗年代,礼部员外郎李格非的女儿李清照待字闺中时,偶尔在家中见到陌生人也要赶紧羞答答地离开,“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李清照第一次走上街头去逛汴京城中的大相国寺时,是由赵明诚领着的,还要女扮男装。在同一个朝代,官宦人家的小姐朱淑真想必也同样没有外出的自由,“独自凭栏无个事,水风凉处读残书”是她童年的真实写照,“幼警慧”、“善读书”的朱淑真,自幼聪慧,喜欢读书,并且通诗词、工书画、晓音律,经常帮着父亲朱延龄收拾古董清玩,可这样一个慧质兰心的才女,却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直到二十岁也没遇上如意的人。
女人最宝贵的是青春,古时男人选择妻子除了漂亮就是年轻,根本不在乎什么才学和智慧,而女人想要找一个志趣相投的人只有碰运气了。朱淑真的运气注定没有李清照的好,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朱淑真的丈夫有说是俗吏的,有说是商贾的,没有共同语言倒是其次,可把妓女带回家中,喝到醉醺醺时动手打朱淑真却是无法容忍的。她不敢离婚,宋代立法里规定女人提出离婚要坐二十年大牢,“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以休生连理枝。”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下里巴人;一个多情敏感、才情飞扬,一个了无情趣、粗鲁不堪,两个不合时宜的人硬要生活在一起,是上天不公,还是造化弄人?“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我们从朱淑真留下不多的诗词里,随处可见“愁”、“酒”、“独”的痕迹,也许朱淑真曾无数次问过苍天,而她得到的只是更深的寂寞。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秋日的山亭水榭风光迷人,可良辰美景却消除不了凤帷无郎的寂寞,怎能不颦眉不愁闷,旧的愁情已久长,而新的愁情正与日俱增,一愁未去一愁又生,漫长清苦的孤灯下,一轮缺月因怜悯闺中人的孤寂也不忍独圆。朱淑真只能移情于物,怨谢由我,把高挂中天的缺月赋予人情味,得到些许安慰。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失去爱情的朱淑真收获了诗词的成就,就连当朝善于作词的宰相曾布的妻子也甘愿折节下交,于是有了朱淑真一段刻骨铭心的缘份。在曾布妻子的诗词酒会上,曾布口若悬河,运笔如飞,词章华丽,诗意纵情。史料没有记载朱淑真和曾布相识的过程,这是笔者的猜测,仅从诗文中得出的猜测未必真实,但我宁愿相信自此以后他们暗生情愫,两情相悦。
藕花开了,两人相约游湖,一路上都是欢欣和喜悦。一场突如其来的黄梅细雨成全了他们爱情的甜蜜。“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相隔了1000年,这种类似直白的描述仍然让我们钦佩一个小女子大胆追求爱情的勇敢和决绝。后世的道学家们称这首《清平乐》“有失妇德”,但越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内心越是阴暗,在爱情面前,一些衣冠男人还不如弱女子来的果敢。
朱淑真或许也是没有得到过承诺的,但遇见了、喜欢过就好,虽不能朝夕相处,总能择机相会。“火烛银花触目红,揭天吹鼓斗春风。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赏灯那待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元宵正月,春寒料峭,可因为有心上人相伴,朱淑真如沐春风。活在当下,感受当下,因为明年这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这首诗既有身临其境的感触,也隐隐透露着生命的无常,最后竟一语成谶,终成绝响。
又一年元宵灯会到来,黄昏后,月牙悄悄爬上柳梢,街心花灯如昼,游人如织,笑语不绝。如此的良辰美景,斯人不在,她的意中人是畏于人言还是沉湎于新欢新爱中?竟然失约了——“去年元夜里,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元宵夜依旧热闹繁华,善变的只是人心。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孤灯梦不成。”这首著名的《减字木兰花》,连用了五个“独”字,表现出朱淑真驾驭语言、锤炼情境的不凡功力,令人深深地体味到浸入她血液中那化不开的孤独感。朱淑真郁郁而终,她的不幸缘自她卓而不群的才情,不甘身陷污浊的清高,倘若她能低头屈从命运,做一个浑浑噩噩的傻女人,不患得患失,也许会幸福一辈子。叹只叹世上毕竟如赵明诚一样的男人太少,如李清照一样幸运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这是我最钟爱的句子,没想到也出自朱淑真之手。朱淑真死后,她的父母认为一切都是她喜欢诗文的罪过,于是一把火将她的诗稿全部烧毁了。据《断肠集序》记载:“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传者百不一存,是重不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