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璇
丹霞寺那一抹大唐的红
◆ 王 璇
有一片红树叶,在高空飘着,顺着风的想法,飘啊飘,飘遍了大半个中国。当这片红叶飘到留山河的时候,高天的风落下了,温柔成了小风。顺河的小风,吹开了河边的野刺玫,吹红了红蓼的红穗子,草丛中的火焰鸟叫声惊醒了花的睡梦,睡梦撒落了一河的流红。
红花满地,晚霞满天,沿着一河流红,那片树叶就飘落在红花满地的红土地上,飘落在晚霞笼罩的山谷中。
天然禅师就是那片树叶,那片彤红的黄土地,就是禅师跑遍大半个中国才选出的寺址,名字就叫丹霞寺。
大唐,一个燃烧着的时代,大唐的僧人,也是燃烧着的僧人。当一位儒生揣着梦想,去世界最大最繁华的都市长安争取功名的时候,谁能想到,一位过路僧的几句话却改变了一位顶尖才子的人生轨迹。僧问“仁者何往”,答曰,“选官去”。“选官何如选佛”,“选佛当往何所”。“今江西马大师出世,是选佛之场,仁者可往”。
戏剧性的是,天然立马踏上了求佛的征程。应举,是青年才俊普遍追求的光明大道,而出家,则是清灯枯油的苦行僧生活。两种选择,有着天与地的反差。就常人而言,要完成去此往彼的选择,非经大劫大难而脱胎换骨很难转变,但天然却在与陌生禅师的问答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是何等的狂放,何等的潇洒。
也许,惟有豪气冲天的大唐子民,才会“拿起脚就走”,惟有上等根器的人才能在闻道中而优雅地转身。我们知道的是,大唐从此少了一位达官贵人而多了一位思想领袖。我们找不到天然在油灯下勤奋参读的半点资料,我们知道的是,已经被民间神话了的妈祖,却让他成为了南岳石头希迁和尚的弟子,石头又让他到糙米房干杂活三年,而在这三年的杂役中,天然已经参透了禅学的精髓,成为一名高僧。当他在回到妈祖身边的时候,一个手势,几句闲话,师徒已经在佛性的天地里纵横驰骋。至此,妈祖、石头与天然已经注定成为中国善书必写的传奇人物。
在大唐这个极具个性的时代,天然好似更接近禅宗六世祖慧能,文字对他显然已经多余。他可以烧木佛烤火取暖,可以骑着圣僧的脖子,却不理会僧人们愕然中的另类眼光。他已经突破人世与道场的虚化与空无,在人心佛性中自由行走,一脸的深红已与丹霞地貌的深红融为一体,让丹霞寺一经开创便成为名寺,一千一百年香火不断。
据记载,唐长庆4年也就是公元820年,天然“因究生死大事”,云游四方寻找栖身之地。我相信时间的的记载,却怀疑这种表述。此时天然已经82岁,成为唐代佛学高峰上的大德,应该早已勘破生死,他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自立炉灶,光大佛学方切实际。天然从弃官向佛,从江西、洛阳,到南召留山,看似人生在时空中无法控制的地点转移,实乃愿信催动下的机缘使然。当这片红树叶飘到南召留山,听到一位老人说此处叫“留山”的时候,早年妈祖 “遇留则止”的嘱托,便如晨钟在耳轮上响起,晚霞正在山谷蒸腾。
天然在丹霞虽仅有短短的四年时间,但当他一走进那片神奇的红色土地,一颗硕大的菩提子就在红色的养分中饱绽发芽,注定了那抹丹霞流红全国,丹霞寺也必然成为中国著名的佛家圣地。
丹霞寺建于唐,兴于宋,在元末焚烧殆尽;兴于明,在明末焚烧殆尽;兴于清,在清末民国破败。丹霞寺就是历史的晴雨表。然而,只要是一颗纯正的种子,只要一种文化的内核中有着救世的功能,她的建筑构图就会在文化记忆中存档,一旦条件允许,新的建筑就会拔地而起。
丹霞寺从天然到今天,已历经59代方丈。一个个朝代陨落了,一个个名人烟逝了,但丹霞寺却血脉相连,薪火相传,唐朝的地基,宋代的规划仍显示着千年的构思之美,明代的残砖,清代的缺瓦顽强地昭示古朴的张力。在盛与衰、毁与建的更替中,很多历史信息在新生中消失,在消失中新生,惟独天然禅师的禅宗精神与佛法仪轨,却日趋完备。
也许兴衰是朝代的铁定周期,而人只要希望犹在,人心就不会衰亡,甚至,在时代的血火中,一切都丢失了,但灵魂深处的珍藏却会在苦难生活的反差中,更加璀璨夺目。天然禅师开创的丹霞寺,在一次次的毁灭中,一个个高僧又回到了丹霞寺,天然与五十八位高僧在佛学上的中国高度,让丹霞红遍大江南北,甚至在宋朝红到了日本。日本僧人道元仰慕丹霞盛名西渡大海,成为了丹霞寺第十三代方丈如净的传人,道元学成回日本后创建永平寺,至今仍视丹霞寺为祖庭。
更有趣的是广州仁化县,在明末一个叫廉白山的地方改名丹霞山,建寺院叫丹霞寺,当地也流传着烧木佛的故事。这是明末忠臣南阳邓州人李充茂兄弟创建的。他们反清复明无望,就把对丹霞寺的敬仰变成另一个丹霞寺。而更有味道的是,在地质上,那种丹霞寺址处的红色地貌十分奇异,中国地质学家把这种地貌以仁化丹霞山地名命名为丹霞地貌,名字的来源就是南召的丹霞寺。
丹霞地貌与丹霞寺,自然与文化,看似互不联系,也许在天然禅师望到留山那一片红色山谷时,心中已经把自然与人联系到了一起,这正是佛性的广大所在。
走进丹霞寺你不得不佩服丹霞祖师天然禅师的眼光,左青龙山,右白虎山,左留山河,右九龙河,在两山两河之外,又是一条条山脉的层层环绕。大多寺院多背靠陡峻山峰,而丹霞寺背后的座山,则像一支轻柔的曲子,在舒缓跌宕中漫进天际,更显寺院的宏大与开阔。
尽管在无数诗人的笔下,丹霞寺的山可谓雄奇怪峻,但那不过是诗人仰慕之情的心理夸张,与南召的无数大山相比,丹霞寺的山脉不过是俊秀的山坡。然而,走进丹霞寺,却让你感到寺院周围山脉、河流、老树错落搭配而生发出的神秘与美感,让人感到丹霞寺好似就是一位世界级艺术大师建造的精致的艺术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