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阎受鹏 编辑/吴冠宇
舟 山 印 象
文/阎受鹏编辑/吴冠宇
舟山的性格是雄壮豪放的。恢宏博大的东海上,浩瀚的潮流,如火的云霞,裂岸的惊涛,汇成了浩浩荡荡的阳刚之气,卷走了多少书生的柔弱。
舟山群岛地图。 绘图/刘宇佳
群岛立市,唯有舟山。1371平方公里陆域和22000平方公里海域中,居住着114万人口。北纬30度线从这里横穿而过。长久以来因开发滞后,让舟山这一方水土染上了几分神秘的色彩。但现在,随着海陆空的交通越来越便捷,神秘正在慢慢蜕变为光彩。
一座建筑有时候代表了一个城市,正如埃菲尔铁塔之于巴黎,自由女神之于纽约,歌剧院之于悉尼,天安门城楼之于北京。对于舟山来说,跨海大桥便是如此代表。当人们从大陆而来一见横跨海面、蜿蜒数公里的大桥,便知舟山到了。
在很长一段历史时间里,载运人们往来于大陆和舟山两地的不过是一叶浮舟,飘摇海中。“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千载浮舟,候风待潮,饱受风浪的煎熬。这片汪洋,使舟山那一簇簇碧螺青钿似的群岛,成了古代人们可望而不可及的缥缈于海上的神仙居所。
在我的老家奉化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升米过舟山,斗米过舟山,石米过舟山。”老人们说如果你吃完一升米,能从奉化到舟山那是占得顺风顺水的天时了;如果你吃完一斗米、一石米,逃过风暴和厄运到达舟山也算是运气不错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舟山人创造了一条特殊的出岛通道——“蓝色公路”。鸭蛋山与白峰之间的车渡的开通,结束了舟山通向大陆只有靠坐船的历史。然而,车渡毕竟有其局限性,不仅风浪稍大渡轮便不稳,而且载装的车量也满足不了舟山与大陆的交往。这时,跨海大桥的建造便不仅解决了这些困扰,也彻底结束了舟山孤悬大海的历史。
岑港、响礁门、桃夭门、西堠门、金塘五座跨海大桥组成桥群,整个岛陆连接工程起于舟山本岛,途经里钓、富翅、册子、金塘四岛,跨越多个水道和灰鳖洋,至宁波镇海登陆。
金塘大桥,在五座桥中规模最大,跨海部分长达18.27公里,是全世界外海环境中建设的最大跨度斜拉桥,成功地解决了索塔端锚固开裂问题。西堠门大桥,主跨1650米,是世界上最大跨径的第一座分体式钢梁悬索桥,也是世界桥梁史上解决抗风颤振的经典之作,是风口浪尖的至美艺术品。塔、缆、索、梁的组合犹如一把巨大的竖琴。任由风快乐地弹拨着琴弦,奏响一曲科技与自然和融的乐章。
煌煌五桥连成一线,凌驾于烟波浩渺的大海,远远望去,宛若长虹通天,气势非凡。车行山水水连天,岛如珠玑桥如线。阅尽了养眼的银灰、金黄、湖蓝的各色高塔与圆拱、悬索、斜拉、连续钢构等人间桥梁建筑的雄伟瑰丽的景观,驱云驭雾飞苍穹,追风掣电过汪洋。我瞄了一下表,从舟山驱车抵达彼岸宁波市镇海区不过半小时。
大桥月夜。 摄影/杨海峰
舟山渔港。 摄影/杨海峰
盘古分天地,呼吸化作了云霞,骨骼化作了山丘,骨髓里的精气蕴积了五千年,在舟山喷薄而出,化作了巍峨的五座大桥,横跨东海,将舟山与大陆连接起来,也让宁波与舟山这两座无论血缘、人文还是商贾都互渗交叉重叠的城市,结束了隔海相望的历史,实现了一桥飞架的跨越。
郭沫若曾说:“破浪乘风到普陀,舟山群岛半千荷。”舟山的岛屿何止半千,而是1390座,是名副其实的千岛之城。作为中国的第一大群岛,它拥有的海岛占全国总数的20%。千荷戏水,万船弄潮,这是舟山给初来乍到者的第一印象。
在我看来,舟山的每一座山都似舟,峰如桅,壁如帆,雪浪激处舟似箭。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离别故里奉化负笈舟山教书。在宁波登上小火轮。船出镇海口,洋面豁然开阔,一片震撼心灵的奇异的海山世界进入我的视野:辽阔的水天不停地翻滚着碧波,那云雾缭绕、似飘似浮的海中小山,一座连一座接踵而来肖似一艘艘绿色的船,让人弄不清究竟是舟行,还是山行?有时一座摇曳生姿的绿岛擦肩而过,拐弯处又有一两座青屿迎面扑来……
“呜——呜——”汽笛声响,轮船逼临港口的码头。
我站在船头看波连四海,千舟如云。港畔,旌旗十里,楼阁万家。沿海滨走去,可见小巷里摆着桌椅、板凳,有人品茗下棋,有人拉琴说唱,风俗情趣,令人新奇。还有人在路旁织网,在海滩修船。这风情,初来之人总是看不够的。海似翡翠沙似金,景趣天然,处处飘浮着怡然自得的海岛气息,扩散着喜气盈溢的渔家欢笑。
上、下:东港新城。 摄影/杨海峰
自从踏上这片土地,我便落脚生根,内心时常为舟山之美而颤栗。罗丹说:“美,就是性格和表现。”舟山的性格是雄壮豪放的。恢宏博大的东海上,浩瀚的潮流,如火的云霞,裂岸的惊涛,汇成了浩浩荡荡的阳刚之气,卷走了多少书生的柔弱。“沧海浴日”的奇景更令人胸怀开朗,精神振奋——直径十丈的火球烧得潮水沸腾透红——这般壮景合当在舟山广阔的海天炫耀。
舟山虽偏居于东海一隅,但它既扼长江入口,又可南下闽、金(金门),可攻可守,便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岁月在这方壮丽雄豪的水土上沉浮,她的历史注定天惊地动。
公元前9世纪,徐国诸候僭称徐偃王,辖今淮、泗一带,施仁政,不修武备,鼓励百姓垦荒种田,围海晒盐,休养生息。后因其势大,遭周穆王引兵征伐。徐偃王不忍百姓遭战事荼毒而选择“缘木为舟,编竹成筚”,退隐舟山。舟山便成为了这位“徐文化”奠基人的避风之港。
1651年舟山再起风云,南明鲁监国朱以海政权进驻舟山,清王朝为铲除反清复明的祸患,发动舟山战役,派兵镇压。鲁监国兵力与清兵在舟山搏杀,后不敌,兵败舟山。清兵血腥屠城,万余军民尸体枕籍街头。自1661年始,清王朝为遏制沿海抗清力量,颁布“迁海令”,勒令东南沿海各省,内迁居民,焚毁民居、船只,“不准片板入海”。舟山群岛唯有兵戎,不见民众,一派荒芜,持续了20余年。
上:沈家门水产码头。 摄影/杨海峰
下:沈家门渔港。 摄影/杨海峰
1841年,中英鸦片战争也在舟山打响了定海保卫战。由于冷兵器敌不过热兵器,定海总兵葛云飞、处州总兵郑国鸿、寿春总兵王锡朋同一天战死沙场,5000将士血染海山。如今定海竹山下的鸦片战争遗址公园石柱上镌刻的对联记录了这场持续六昼夜的战争:
那六天洒流五千人英雄血
这一仗打痛每一颗中国心
然而,历史并不完全以成败论英雄,定海保卫战的爱国将士们不后退半步的英姿,给舟山人的脊梁平添了几分钙质。
舟山因其西通吴会抱长江,东襟朝韩控日本,不仅成为了昌国捍疆之雄关要塞,也成为了汇川纳海之东方大港。
宋元之前,舟山沈家门已亮起“海上丝路”中转港之灯火。相传晋代时,韩国孝女沈清嫁给沈家门商人,至今,沈家门建有沈园,沈清故乡韩国谷城与沈家门结为友好城市;唐代鉴真从舟山东渡扶桑,讲经论道;日本僧人慧锷从五台山请观音像乘船归国,至普陀山风浪阻渡,乃留圣像于潮音洞侧供奉;北宋宣和年间,徐兢出使高丽,途经沈家门,著《图经》记载沈家门港“来去番船,皆泊于此”;还有郑和远航,也是从舟山扬帆,载着茶叶、丝绸、瓷器,将华夏文明传播四方。
舟山,更是蜚声世界的“东方渔都”。早在19世纪30年代,沈家门已是热闹非凡的渔港。清人刘梦兰诗中所云“无数渔船一港收,渔灯点点漾中流。九天星斗三更落,照遍珊瑚海中洲”,便正是舟山渔场上的繁荣景象。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一句“中国渔业看浙江,浙江渔业看舟山”的话语一直流行于中国沿海各省市,沈家门港跃身成了中国最大的群众渔业基地、与秘鲁卡亚俄港和挪威卑尔根港齐名,为世界三大渔港之一。渔汛时节,山东、辽宁、江苏、福建、广东、上海等11个省市的渔船云集沈家门港,井井有条地排列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船街桅市,密密麻麻的桅林挤得海风呼呼地直喘气,挤得蓝天变成了一条狭窄的缝子……夜阑一望,“琉璃玉匣吐莲花,错缕金环映日月”。港内千万艘渔轮、货运轮、油轮联结成的水上城与舟山国际水产城,扬帆船厂的白炽灯、太阳灯,以及桅杆上的彩灯一齐亮了,璀璨绚丽,闪闪烁烁,一缕缕光流,把沈家门港绣成了锦缎。那些灯火大多是渔民的战斗伙伴,有着狂风暴雨里磨砺出来的深扎在骨子里的坚韧。它们与辛勤捕捞的渔民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乘风破浪走天涯,地球上四大洋的波涛都映照过它们坚定的身影。
舟山的岛民未出娘胎便听潮音,海里生,浪里长。中街山列岛的渔娃到了七八岁就被爹娘赶下海,碧粼粼的海面上浮满了圆滚滚的小脑袋,手划足打,追逐嬉闹,像水鸭子拍着翅膀,激溅起满海浪花。长大了,他们要潜入10多米水深处铲淡菜、采黄螺、角螺,而捞梭螺更要下到20多米深的海中!
舟山的海货大多是刚从潮水里捞出来的,透骨新鲜。沈家门港东侧的海鲜夜排档,被誉为“中华美食一条街”。到舟山作客,主人是一定会邀请客人去夜排档尝海鲜。从桃花岛、朱家尖、普陀山游览归来的客人,晚上投宿在沈家门,自然也要乘兴来夜排档饕餮一番。
一到傍晚,摊主进场,鱼贯设摊的情景颇为壮观。滨海路边,一字排开五六百米长的海鲜小吃摊,灯火明烛仿佛“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摊位前奇异的景象,见了一次便终身难忘。一张张长条桌上,摆满了五光十色的海鲜。沿着摊档往前走,就像参观水族馆,除常见的带鱼、梅鱼、小黄鱼、旗鱼、鲈鱼、鲷鱼、竹节虾、对虾、梭子蟹等数十种海鲜外,有半米长的龙虾,有披盔戴甲的鲎,有嘴巴似畚斗的安康鱼,有雪白的龙头鱼,有头上长刺的六角梅,有浑身斑纹的虎头鱼,有在塑料大盆里不时用尾巴撩起水花的石斑鱼,有慢悠悠爬转的大大小小海螺,还有形形色色叫不出名堂的鱼虾……一股股诱人的香味,冲鼻呛喉的辣味,蜜丝丝的甜味,鱼虾的鲜味,定让人为之纠缠不休。锅碗瓢盆的碰击声,摊主的揽客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编织成一支闹猛的街市生活曲。
舟山的夜色从这里荡漾开来,排挡里坐满了操着九腔十八调的顾客,一边品尝着美酒海鲜,一边欣赏着港中景致,杯中荡漾着一张张笑脸,眼中闪耀着一点点渔火……